蘇晚青大約是聽到了關門聲,走出來查看。
她連鞋都沒穿,腕上綁著大一號的拳套,從門縫裡露出頭,“我打會兒你的沙袋,沒問題吧?”
聞宴祁將車鑰匙丟到中島臺上,看了眼她腮邊充血的紅暈,“你隨意。”
蘇晚青點點頭,又回去了。
聞宴祁走到冰箱前拿出一瓶水,擰開瓶蓋喝了兩口,冰水順著喉嚨下滑,仿佛將他身上糜爛的煙酒薄味衝淡了,但還是有些許困倦。
蘇晚青又冒出頭,“你晚上幾點睡?”
“怎麼?”
她戴著拳套的雙手碰了一下,情緒好像恢復了,表情帶著某種爽朗的銳氣,“我可能要多打一會兒,怕影響你休息。”
聞宴祁將瓶蓋擰回去,隨意放到桌子上,瓶中水流晃蕩,折射出吊燈的光,像秋日波光粼粼的湖面。
“現在不睡。”他走到健身房旁邊的影音室,扶著門把手,寡聲開口,“你有一部電影的時間。”
聞宴祁隨便挑了個片子,一部瑞典的小成本喜劇片。
影音室做了防震顫音的裝修材料,身臨其境的感受很強,相應的,外界的雜音便弱了許多,一開始聞宴祁還能聽見砸沙袋的聲音,瓷實的撞擊聲,像是在宣泄某種情緒,久而久之那聲音就越來越弱。
電影進度過半,隔壁的動靜徹底消失。
聞宴祁關閉投影設備,上樓回房。
-
次日早上,蘇晚青是被敲門聲吵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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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宴祁站在門外,展示剛收到的微信消息,她心頭那些夙夜的情緒頓時一掃而空。
“梅清是誰?”蘇晚青皺眉,“奶奶為什麼說帶她一起來。”
聞宴祁的表情看不出絲毫問題,“梅清是她兒媳婦。”
蘇晚青反應了兩秒,陡然緊張起來,“她們什麼時候到?”
“已經進小區了。”
邵麗華和梅清來得突然,等倆人洗漱完畢,蘇晚青就跑到門口候著,電梯門一開,她立刻就迎了上去。
娟姨攙扶著老太太先行出來,蘇晚青笑盈盈地叫了聲“奶奶”,再往身後看,一個穿著連衣裙,蹬著細高跟的女人抬手跟她打招呼,“嗨,兒媳婦兒。”
梅清拎著一隻Hermes Birkin,鼻梁上架著巨大的黑超墨鏡,貴婦派頭兒拿捏得十足,許是保養得當,看模樣也沒有多少歲月的痕跡。
蘇晚青嘴角僵硬,抬起手,還沒開口,就被梅清擋了回去。
“行啦,還沒給改口費,就叫我阿姨得了。”
蘇晚青老老實實,“阿姨好。”
“好。”梅清從電梯裡走出來,停在蘇晚青面前,摘下墨鏡看了她幾秒,然後又看向她身後的聞宴祁,贊許地點頭,“漂亮。”
聞宴祁沒像蘇晚青這麼熱情,還走到電梯口迎接。
他倚在門框邊上,穿著黑色衛衣,灰白色運動褲,側面輪廓逆著光,整個人仿佛浸在幾分薄醉中,肆意又懶散地笑了聲,“全靠同行襯託。”
走在前面的奶奶聞言,不滿地哼了聲,“半年都過去了,才見到兒媳婦長什麼樣。”
一個兒媳婦,一個孫媳婦兒,勉強算個同行,可老太太顯然更滿意後者。
蘇晚青尷尬地不知說什麼好,梅清倒毫不在意,衝她挑了挑眉。
到了客廳落座,L型長條沙發,梅清獨自坐在一側,蘇晚青被老太太拉著坐在正中,娟姨把帶來的食材裝進冰箱,而聞宴祁突然來了通工作電話,此刻在陽臺。
今天的陣仗不同以往,蘇晚青有點四面楚歌的惶恐。
老太太噓寒問暖一番,而後聊起這次見面的主題,“我聽小祁說,你倆是談了半年,突然決定結婚的?”
“對。”
“他說他見過你家裡人了?”
蘇晚青猶疑地看向聞宴祁的背影,唯恐說漏嘴,“領證前見過我父親。”
老太太似乎是瞧出了她的心虛,安慰道,“你別替他遮掩,不管他本人見沒見過,這事兒總歸是他沒做好,男方家的長輩都沒上門拜訪過,就拉著人家姑娘把結婚證領了,這不合規矩。”
“沒有的,奶奶。”蘇晚青溫聲解釋,“領證是我們倆一起做的決定。”
“奶奶知道你懂事。”邵麗華愛惜地拍了拍她的手背,“但大人不能不懂事。今天讓小祁媽媽一起過來,就是想跟你商量商量,什麼時候兩家人一起見個面,商量一下婚禮怎麼辦,還有彩禮方面,看看你父母有什麼想法。”
蘇晚青沒想到她們的來意是這個,一時哽住了,不知該如何回應。
氛圍漸漸焦灼之際,旁邊沙發上坐著的梅清往嘴裡塞了瓣橘子,驀地出聲,“好酸啊。”
老太太投去不滿的目光,梅清毫不在意,抽出紙巾擦了擦手,然後對著蘇晚青笑,“聽說你爸爸也是做生意的,應該也挺忙吧?”
“嗯......對。”蘇晚青聽懂了暗示,連忙附和,“我也很久沒見過他了。”
蘇晚青的親生母親在她三歲時就去世了,她回到蘇家認祖歸宗的時候,親生父親蘇向群也早已再婚。
蘇向群倒是期待這場會面很久了,但他攀附聞家是存著什麼心思,蘇晚青也心知肚明。領證當天,聞宴祁就給他介紹了一宗海外的生意,公司的危機解除了,但這對他來說還遠遠不夠。
眼見著奶奶還不死心,蘇挽青握住了她的手,“奶奶,我和宴祁最近也一直在商量,反正他這次出差回來就不走了,我們倆都覺得雙方父母見面的事不用著急,等辦婚禮前再安排,沒關系的。”
邵麗華還是覺得不妥,看了眼蘇晚青,總覺得這小姑娘情緒有點不對勁,剛想再勸兩句,聞宴祁打完電話回來了。
他走到沙發旁,卻看向廚房那邊,“娟姨又帶了什麼過來?”
老太太轉過身,像是突然想起來似的,“對對,給你們帶了些老山參,長白山的園子剛送過來的,別忘了跟小邢說一聲,煮湯的時候可以放一些,補身子的。”
眼見話題被成功岔開,聞宴祁在蘇晚青身側的沙發上坐下來。
他在老太太面前的狀態和其他時候不一樣,仿佛在刻意彰顯著什麼,長臂一伸,虛虛搭在她肩後的沙發背上,稍微動一下就能碰到她的頸側。
新婚夫妻在家裡,這種程度的親密並不算突兀,可蘇晚青就是緊張得很。
聞宴祁看出來,也沒再勉強,將手臂收了回去,玩笑著開口,“我身體挺好,不需要補了。”
老太太不贊成,“你愛吃不吃,我給蘇丫頭補補。”
蘇晚青不自然地垂下眼睫,假裝沒聽懂這段對話。
-
午飯是娟姨和聞宴祁做得,飯後,蘇晚青主動請纓去刷碗。
幾分鍾後,梅清拿著手機走進廚房,“兒媳婦,加個好友唄。”
蘇晚青趕緊拿起抹布擦手,緊張兮兮地看她,“阿姨,我手機沒拿進來。”
“沒事兒。”梅清打開添加好友界面,“我加你。”
蘇挽青報了一串手機號,而後就無所適從地站在原地。
梅清站在操作臺邊,握著手機,驀地出聲,“你倆合同籤得是幾年啊?”
“啊?”蘇晚青愣了一下,隨後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您也知道?”
梅清看著手機,口紅應該是剛補的,純正的漿果梅子紅,讓她銳氣十足,氣場全開,“那小子真沒跟你說?”
蘇晚青那天沒化妝,又或許是在梅清的襯託下,整個人透著一股樸素的木訥,搖搖頭,她老實回答,“除了奶奶的事,他什麼都沒說過。”
“也正常。”梅清挑了挑眉,哄小孩似的朝她笑,“我是他後媽。”
從早上見面,到後來一群人坐在沙發上聊天,蘇晚青一直能感覺到哪裡不對勁,這對明面上的母子今天總共沒說過幾句話,但就是每一句都透露著壓根都不關心對方死活的冷淡。
不像仇人,但也不像親人。
“知道你日子不好過,就是跟你說一聲,這婚就是結給老太太看的,隻管哄她一個人就行了。”梅清拍了拍她的肩膀,笑容豔麗,又透著股莫名的友好,“以後如果有什麼事兒需要我配合,直接給我發消息。老太太是不喜歡我,但架不住他兒子喜歡啊,所以我在聞家還是能說得上話的。”
蘇晚青嗫嚅著,應了聲“好”,也不忘道謝,“謝謝阿姨。”
“客氣了。”梅清笑得明媚,“有空一起逛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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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近傍晚,總算把三尊大佛送走。
聞宴祁關上大門,一回頭就看見蘇晚青抱著手機,眉頭輕擰,站在沙發旁欲言又止地看著他。
四目相對,他裝作沒看見,走到廚房倒水。
須臾,身後響起腳步聲。
蘇晚青還是覺得應該報備一下,“我剛剛加了梅阿姨的微信。”
聞宴祁端起水杯,“哦。”
“就是跟你說一聲。”蘇晚青撇清關系,“是她主動提出要加我的。”
聞宴祁喝了口水,喉嚨滾了滾,嗓音清潤,“所以呢?”
“所以我沒辦法拒絕啊,就隻能加了。”
聞宴祁放下杯子,“為什麼你會覺得加她微信需要跟我說一聲?”
其實蘇晚青也捉摸不透這家人的關系,單純是看聞宴祁跟他後媽也不算多親近,擔心自己加微信的行為可能越了界,因此才想著報備一下。
“因為......她說她是你後媽。”蘇晚青慢騰騰說完,眼神小心翼翼,“我怕你生氣。”
聞宴祁抬眼看她,幾秒後,唇邊勾起細長弧度,“我在你心裡是不是還挺小肚雞腸的?”
蘇晚青驚訝抬眉,睜眼說瞎話,“沒有啊。”
“沒有嗎?”
“當然沒有。”
聞宴祁煞有介事地點點頭,“行,那是我小人之心了。”
話題結束,氛圍陡然沉寂下來,蘇晚青後知後覺意識到這是他們獨處的第一個周末,站在料理臺邊揉了揉鼻子,剛想說她打沙袋去了,聞宴祁的手機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