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早上起來時晴空萬裡,此時竟開始紛紛揚揚地飄雪。
顧見骊立在窗前望著落雪堆滿枝頭,溫柔覆滿青磚紅瓦。許久之後,她將窗戶關上,輕手輕腳繞過圍屏,重新鑽進了床榻。
床幔是今早剛換的,厚重的絳色,極其遮光。一步之遙,隔了晴朗雪色,床榻之內,靜謐溫暗。
她輕輕側躺在姬無鏡身側,安靜地凝望著他。
半晌,她抬起手,指尖兒懸於姬無鏡的眼上,沿著他眉眼的輪廓輕輕懸空滑過,一遍又一遍。最後指尖兒輕輕停在他左眼下的淚痣上。
唇角微彎,她小心翼翼地湊過去,輕輕吻在他眼尾下的淚痣。
她始終記得父親的話,切莫因一個人對她好而將整顆心交付。她想了很久姬無鏡身上究竟哪裡是她所喜歡的,卻始終沒能找到答案。
三日後,喬裝打扮過的紀敬意被竇宏巖帶入宮中。
“毒可用了?”姬嵐正在瀏覽番邦進貢的禮單,未曾抬眼。
“是,已經下到了姬昭的飲食中。”
姬嵐目光微凝,問:“還要多久?”
紀敬意說道:“姬昭生性多疑,他本人也略懂醫術,不敢將藥下得太明顯。所以用了一道慢性毒。還需十五日,十五日後他定當斃命。”
姬嵐放下禮單,目光隨意置在一處,沉吟著。
紀敬意看了一眼姬嵐的臉色,又補充:“隻不過,為了打消姬昭的疑慮,這份毒藥在起先的十日會造成強身健體的假象,他的內力也會得到大幅度提升。所以在最近十日切不可打草驚蛇。”
第1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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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漸晚,姬嵐仍舊在殿內處理著政務。手中的奏折捧了許久, 目光卻凝滯。他又走神了。
他探聽得知巴圖爾從他這裡沒得到顧見骊的消息後, 仍舊沒有放棄, 還在四處打聽。
顧見骊並非尋常女子,安京雙骊的名聲更是整個京城無人不曉。巴圖爾要不了多久就會打聽到。根本瞞不住。
每次隻要想到這裡,姬嵐心裡便煩躁得很。
心底,他暫且還是想護著顧見骊的。
小六子端著茶盞悄聲走進來, 將茶盞擺在長案一端, 仔細瞧了瞧姬嵐的臉色, 試探地喚了聲:“陛下?”
“何事?”姬嵐回過神來。
“四天前, 顧家大姑娘騎著快馬出城, 去追襄西公。”
“四天前?”姬嵐不悅,“怎地今日才稟?”
“稟陛下的話, 當時顧家大姑娘出城時,侍衛已經留意, 可當時不知道她出城要做什麼,暫且未表。侍衛發現今天早上她追上了襄西公一行, 才送消息回來。”小六子細著嗓子絮絮稟告。
“顧敬元在京中可有異象?”姬嵐警惕問。
“沒有, 王爺還是如往常一樣闲散著,釣魚逗鳥吃酒,隻和一些京中無甚緊要官職的老爺們相伴。”小六子笑了笑,“顧家大姑娘去追襄西公是為了榮小世子。侍衛親眼看見顧家大姑娘拿了東西送給榮家小世子。而且聽聞當日壽宴結束之後,榮夫人帶著小世子登門,恐是議親。若是成了, 恐又是一段惹人議論的佳話。”
姬嵐對於什麼佳話不感興趣,隻在意武賢王和襄西公是否在打算聯姻,倘若兩家成了一家人,自是一股不小的力量。
顧敬元雖然交了兵權,可是他在軍中的聲望是整個大姬無人可比的。甚至,在某些情況下,他握刀而立,自己就是兵符。
至於襄西公,祖上尚了大姬最受寵的長公主。長公主下嫁時嫁妝綿厚,不僅有封地美田金銀奴僕,更有兵。幾十年過去,襄西之地兵強馬壯。
“陛下,時辰不早了,該歇下了。”小六子提醒。
姬嵐揉了揉眉心,放下奏折。
小六子壯著膽子勸:“陛下,您繼位已一年,後宮仍未有喜訊。朝中大臣多次為皇嗣之事憂心。您看……”
姬嵐去了棲鳳宮。
孫引竹已經睡著了,聽聞宮女稟告姬嵐到訪,她嚇得一下子清醒過來。她抓了抓頭發,慌慌張張地下了床,順手抹了一把梳妝臺上的眉粉,在臉上蹭了一塊。
“給陛下請安!”孫引竹行了禮,直起身來時,一副笑嘻嘻的樣子。
姬嵐看了一眼她臉上的眉粉,在梳妝臺前坐下,擺弄著孫引竹還沒來得及收起來的眉粉。他淡淡道:“過猶不及。”
孫引竹愣了一下,立刻笑嘻嘻地說:“陛下英明!我也覺得不能太愛美,下次睡覺絕不上妝!”
“愛妃到朕這裡來。”姬嵐道。
孫引竹心裡有些不安,面上卻不顯,裝作若無其事地走到姬嵐面前,懶洋洋地打哈欠,抱怨:“陛下怎麼來得這麼晚吶,擾人好夢。我正夢見吃長生不老的仙丹呢!”
姬嵐儒雅地微笑著,卻突然掐住孫引竹的脖子,將她拉到床榻,扔進床上去。
幾個宮女嚇得花容失色,擔心主子的安危,想要上前,卻又不敢。
小六子在一旁將幾個宮女帶了下去,關了房門。
孫引竹摔得後背發疼,她坐起來,看向姬嵐,“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毫無美感,更無皇後的威嚴,像個撒潑任性的孩子。
姬嵐冷眼看她,聽她哭了一會兒,還不停。姬嵐捏住她的下巴,探手去撕她身上的衣服。
孫引竹大驚失色,胡亂伸手推開姬嵐。她退到床角,抱膝蜷縮著,驚懼地警惕望著姬嵐。
姬嵐彎下腰,摸了摸她的頭,衝她微笑著,漫不經心地問:“不裝了?”
孫引竹心中一沉。
姬嵐指腹摸了摸孫引竹的臉,慢悠悠地開口:“曾經在很長一段時間,朕以為你是真的傻。可惜時間久了,所有真相總會浮出水面。”
孫引竹如墜冰窟,心中絕望。她忽然用力推開姬嵐,迅速爬到床的另一側,從枕頭下拿出匕首。匕首橫斜,還未抵在自己的脖子,便被姬嵐輕易打落。
“拿著刀子要死要活做什麼?”姬嵐微笑著撿起孫引竹遺落在地手帕,慢條斯理地給她擦去臉上的眉粉。
他看著孫引竹,也沒有看她,溫聲道:“以前有個和你年紀差不多的小姑娘,遇到欺凌,會握著刀子拼死反抗。刀子這種東西是刺向敵人的,不是用來尋死的。”
他輕笑了一聲,道:“嬌嬌弱弱的小姑娘抱著同歸於盡的決心反抗的樣子,特別好看。”
孫引竹惶恐地望著他,完全不懂他在說什麼,為什麼要跟她說這些話。
姬嵐的目光這才真實地落在孫引竹的臉上,道:“朕是天子,這天下都是朕的。還不屑於強要一個弱女子,收起你那些耍猴一樣的小心思罷。”
姬嵐將帕子對折兩道放在孫引竹的手裡,轉身往外走。
孫引竹死死盯著姬嵐的背影,直到他走了出去,她好似才找到自己的身子。大大地喘了口氣後,她才發覺後背已經被冷汗打湿。
姬嵐走在紅牆綠瓦之下,青石磚上是他自己的腳步聲。小六子跟在後面稍微遠一些的地方,他知道姬嵐心情不愉時不喜旁人靠得太近。
姬嵐望著前方一望無盡頭的紅色宮牆,忽覺疲憊。他分明已經得到了他從小夢想的皇位,可繼位一年,竟是無一夜安眠。
這皇宮是他的,這大姬天下也是他的。可他又覺得都不是他的。
翌日一早,姬嵐下了早朝回去的路上被一臉焦急的竇宏巖攔住。
“陛下!”竇宏巖小跑著迎上去,“有信兒了!”
姬嵐問:“什麼信兒?”
竇宏巖這才驚覺自己太過興奮把禮數給忘了,他匆匆補了個禮,湊到姬嵐耳邊,壓低了聲音稟告:“奴安排的在京中的眼線,發現了溫靜姍的下落!”
姬嵐猛地轉頭看向問,不敢置信地問:“誰?她不是已經死了?”
姬嵐揮手,令跟在他身後的宮人全退開。
竇宏巖繼續稟告:“目前發現了一個女子極像溫靜姍,暫且還不能完全確定,奴這便匆匆過來稟了陛下!”
姬嵐緩了緩,一邊往前走,一邊問:“如何發現的?”
“說來也是湊巧。陛下可還記得那一夜您去武賢王府的路上遇見姬昭和其夫人深夜趕回家去?當時奴心中便覺蹊蹺,派人去查。便查到了姬昭深夜歸家的緣由,竟是一個聲稱他那個外生子生母的女人找上了門。巧的便是,奴派去調查的小太監曾經見過溫靜姍。”
姬嵐猛地停下腳步,眼前浮現姬星漏趾高氣揚的樣子。
是了,姬星漏不是長得像姬無鏡,而是像姬崇!
顧見骊喂姬無鏡吃了些粥,又端來熱水和棉帕,仔細給姬無鏡擦了一遍身體。做完這些,她甩了甩發酸的手腕,給姬無鏡掖到被子,轉身走了出去。去了偏院尋溫靜姍。
姬星瀾和姬星漏都在溫靜姍這裡,姬星瀾和溫靜姍面對面相坐,姬星瀾在跟溫靜姍學做打絡子。
姬星漏不耐煩地在屋子裡一會兒翻翻這個,一會兒瞧瞧那個,坐不上一刻鍾,又起來蹦蹦跳跳,一時不安分。
“我帶了廚房剛做好的甜點,吃一些再做了。”顧見骊笑著進門。
姬星漏立刻從椅子上跳下去,撲到季夏身前,跳起來去拿託盤裡的甜點。
“阿娘,我馬上要弄完了,就隻差一點點,弄完再吃。”姬星瀾一雙小手專注地編著,目不轉睛。
顧見骊挨著她坐下,瞧她一雙小巧手動作靈活極了。她看了一會兒,一手提袖,一手拿了塊甜點,遞到姬星瀾唇邊。
姬星瀾小小咬了一口,眼睛一瞬間亮起來。
“哇,好吃!”
姬星漏翻了個白眼。
“夫人,夫人!”紅簪腳步匆匆地一路小跑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