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惴惴不安地念著:“她可千萬別怪咱們沒喊她過來……”
顧見骊一進屋,屋裡坐著的人紛紛起身。老夫人忙賠著笑臉,說:“見骊,你過來了!我本來打算一會兒讓繡娘和首飾匠人親自去你那裡一趟,沒想到你自己過來了!”
“給您請安。” 顧見骊微微屈膝見了禮。她抬起頭來,臉上掛著端莊得體的淺笑,緩聲說道:“不過我今日過來不是為了夏裝。”
“那是……”
“季夏,掌嘴。”
“是!”
早在看見鈴鐺的那一刻,姬月明心裡就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聽了顧見骊的話,更是嚇得臉都白了。
怎麼可能?顧見骊為什麼要替繼子出面?還是個奸生子!她顧見骊若是個正常人,難道不是應該極其厭惡夫君的奸生子?
“啪” 的一聲,姬月明直接被打懵了。
怎麼可能?她竟然當著全家的面,被一個外人的丫鬟給打了?她不可思議地瞪著季夏,怒吼:“你居然敢打我!”
季夏無辜地低垂了眉眼,本分地說:“奴婢隻是聽主子話。”
“這一巴掌,是因你擰傷了星漏。” 顧見骊言語淡淡,“季夏,再打。”
又一個巴掌狠狠落了下來。
“這一巴掌,是因為你在星漏面前胡言亂語,毫無名媛的教養,更無長姐的本分。”
姬月明到底是個嬌生慣養的主子,哪裡躲得過季夏經過嬤嬤調教的下手方式。姬月明慢慢反應過來,當著家人被打的巨大屈辱一下子湧上來。
“季夏,再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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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月明尖叫著跑開,往老夫人和她母親身後躲。
“長生。”
“得罪了。” 長生板著臉。
長生輕易將姬月明拎出來,季夏第三個巴掌更為用力地輪下來。
“這一巴掌,是因為你五叔不是你這晚輩能隨意編排的!”
第87章
屋內的人幾乎都懵了, 被顧見骊這一進來的接連三巴掌駭得沒反應過來。長輩們難堪,晚輩們畏懼。
姬玄恪靜靜望著顧見骊,對於顧見骊的舉動並不意外。太多人被她表面的溫柔善美迷惑,可到底是武賢王的女兒, 自小就不是個吃虧的性子, 骨子裡韌得很。如今沒有仗著家中權勢報復回去, 也不過是她懶得仗勢欺人, 又或者說是她良善的教養和貴女的驕傲不屑於計較罷了。姬玄恪視線掃過顧見骊身側的姬星漏, 他招招手喊來小廝, 低聲吩咐了兩句。
大夫人心驚膽戰。她又是懼怕如今的顧見骊,又是心疼著女兒。此時此刻,她方後悔這些年太驕縱了姬月明,沒有好好教養她,更是縱容了她曾經對顧見骊的打壓欺凌。槍打出頭鳥, 如今姬月明這不就遭了殃?
自顧敬元重新得勢,大夫人擔驚受怕了很久,更甚草草給姬月明尋了個親事,讓她早些離府, 這眼看著姬月明的嫁妝都準備好了, 馬上就能把她送出府, 怎麼就還是出了事兒?
眼下不是後悔的時候, 她努力擠出些笑來, 擋在姬月明面前,開口:“五弟妹, 月明年紀小不懂事,你別跟她計較。這打也打了,就這麼算了吧。”
她也不問緣由,不敢問緣由,先求情再說。
“大嫂似乎忘了明姐兒的年紀比我大一些。” 顧見骊微笑著,“不過你別擔心,沒有第四個巴掌了。隻不過……”
顧見骊話鋒一轉:“明姐兒需給六郎認真道個歉,這事兒也就過去了。”
大夫人頓時有一種松了口氣的感覺,趕忙拉住姬月明的手腕,說:“快,給你五嬸和六郎賠個禮。”
姬月明不可思議地望著自己的母親。她知道如今顧家重新得勢,家裡人都提心吊膽地怕顧家尋仇。母親讓她避著顧見骊,她體恤。家裡人怕她的脾氣再惹了顧見骊把她匆匆嫁了,她也體恤。可是她怎麼也沒有想到自己當著一大家子的面被個外人的奴才連打三個巴掌,一向疼愛她的母親不僅不給她撐腰,還要她賠禮道歉?
“不,我不道歉!”
“月明!” 大夫人悄悄在姬月明的手腕處擰了一下。
老夫人也皺著眉說:“明姐兒你這脾氣可得改一改,不能再欺負六郎了。他好歹也是你堂弟。”
雖然姬月明的確欺負了姬星漏,可顧見骊一進來就打人,根本就沒人說過事情的來龍去脈。然而全家上下也沒有一個人問過,直接讓她賠禮道歉!
姬月明冷笑,懷著鄙夷的目光掃過廳中的每一個人,冷梆梆地說:“你們以為把我推出去就能化解兩家矛盾?武賢王就能饒恕你們?家裡落井下石的豈止我一個,你們事後裝什麼善良!虛偽!”
“明姐兒,你給我住口!” 老夫人大怒,隨手抽了紅膽細頸寶葫蘆瓶裡插著的柳條朝姬月明的手腕抽過去。
大夫人大驚,急忙擋在女兒身前攔住,回頭對姬月明說:“明姐兒,不許再胡說了!”
姬月明冷笑:“我算是看透了你們!看人下菜碟,捧高踩低,也難怪會眼睜睜看著一個外人這樣羞辱我!你們哪裡會心疼啊!你們隻慶幸巴掌沒落在你們的臉上!”
顧見骊輕輕嘆了口氣:“季夏。”
“是。” 季夏抓住姬月明的胳膊,又是一個巴掌打下去。
鮮血從姬月明鼻子和嘴角流出來,她的眼淚落下來,和血水混在一起。她抬頭,充滿敵意地瞪著顧見骊。
“這一巴掌是為了不敬我而打的。明姐兒,你也是馬上要嫁人的。外人的說辭還是不要再說為好。今日站在這裡教你規矩的是你的五嬸,是姬顧氏,不是外人。倘若我不是你五嬸,而是用武賢王女兒的身份,自然沒了教你規矩的義務,今日之事也斷然不是幾個巴掌能了結的。” 顧見骊溫聲細語,她臉上沒什麼表情,眸色淡淡。她一邊緩緩說著,一邊拿著帕子擦了擦姬月明嘴角的血跡。她將染髒了的帕子塞進姬月明的手裡,眸色漸凝,頓了頓,才接著道:“明姐兒既然自詡不是個虛偽的人,既敢作敢當,就認真給六郎賠禮道歉。”
姬月明望著手裡的帕子,身子在發顫。
老夫人擔心姬月明不知好歹,還要擰著不肯低頭,使得廣平伯府其他人受牽連,忙威脅:“明姐兒,你還想不想要嫁妝了?”
姬月明不可思議地回頭望著祖母。她本來已經打算服了軟,隻是還沒來得及開口,怎麼也沒有想到祖母居然拿她的嫁妝要挾她!她木訥地望向自己的母親,渴求著一絲一毫的幫助,哪怕隻是個眼神。然而大夫人狠狠心,隻是催她:“快些!”
姬月明的心,一瞬間涼透了。
她笑著低下頭,木訥對姬星漏說:“今日是我胡說八道,更不該對你動手。我給你賠禮道歉。”
姬星漏瞪了她一眼,翻著白眼扭頭,一副完全不接受的樣子。
大夫人瞧著女兒今日又被打又被逼著認錯,心疼得要命,她一直在忍著這種心疼,此時才敢開口:“六郎,你大姐已經跟你道歉了,你該懂禮貌地說沒關系原諒你姐姐。”
姬星漏看了顧見骊一眼,猶豫了一會兒,仍硬著頭皮說:“我不!”
大夫人指責:“咱們六郎是個懂事的孩子……”
“大嫂。” 顧見骊打斷她的話,“明姐兒做錯了,她受了罰道了歉,她的事兒也就揭過去了。不過,她的錯有沒有被六郎接受這是六郎的事情。我們不是六郎,沒有資格替六郎原諒,更沒有資格逼著六郎原諒。”
姬星漏驚訝地望向顧見骊。
大夫人張了張嘴,最終隻能笑著說:“是是是,還是五弟妹說的有道理。”
顧見骊再次朝著老夫人略略屈膝:“我帶著六郎先回去了,大家慢慢挑料子。”
廳中的人個個心情復雜,臉上卻帶著笑地送顧見骊到院門口。
出了院子,顧見骊問季夏:“你手疼嗎?”
“不疼啊。打得可開心了!”
季夏開心吶!想當初她就是這般跟在姑娘身邊誰不服打誰。王爺東山再起可真好!
顧見骊掃了一眼季夏的手,覺得新奇。她溫吞說著:“我剛嫁過來時,曾打過姬月明一巴掌,她沒有多疼,我的手卻麻了。”
季夏一愣,忙說:“如今重新有了王爺撐腰,您以後再也不會孤立無援。您去哪兒,季夏就跟到哪兒。您要是被人害死了,季夏一頭撞死跟到下面幫您打人!”
一直無聊跟在後面的長生剐了季夏一眼,問:“你傻啊?”
“呸呸呸!” 季夏白著臉,一連呸了幾口,忙說:“夫人定然長命百歲!”
顧見骊忍俊不禁,也不與季夏計較這些。她低下頭來,拍了拍姬星漏的後腦勺。姬星漏仰起臉來,輕哼了一聲,嘟囔:“我才不要感激你。”
他說著這樣的話,語氣卻是軟的。
顧見骊點點頭,說:“我是要告訴你,被人欺負,不一定要當時親自硬碰硬討回來。”
姬星漏狐疑地看著她,問:“比如告狀?”
“也不一定,那就要星漏自己去想了。” 顧見骊說出幼時父親與她說過的話。
姬星漏似懂非懂地沉默下來。
又走了一小段,顧見骊驚訝地看見姬玄恪立在前路等著。他顯然是抄了近路,等在這裡。
顧見骊猶豫了一瞬,淡然地朝前走去,沒有避開。
“在北地的時候得了幾種比較有效的外傷藥,給星漏的耳朵塗個三兩次也就好了。” 姬玄恪伸出手,遞給顧見骊一個青色的瓷瓶。
顧見骊的目光在姬玄恪的斷指處凝了一瞬,眸光平靜地將小瓷瓶接過來,道:“三郎有心了。”
她不再與姬玄恪多交談,而是低下頭,拍了拍姬星漏的肩膀,對他說:“還不快謝謝你三哥。”
姬星漏猶豫了一下,想著顧見骊好歹才幫了他,那他就勉為其難地給顧見骊點面子。勉勉強強地說:“謝謝三哥。”
姬玄恪望著顧見骊,她明明就站在眼前,卻仿若隔著千萬裡。姬玄恪壓下情緒,用尋常的語氣說:“過幾日的百花宴,宮裡會給你送帖子。那日你做些準備,陛下極有可能在那日頒下冊封郡主的詔書。”
按照大姬的禮數,顧見骊及笄那日就會被封為郡主。隻是不巧顧敬元出事,便擱置了。如今經姬玄恪提起,顧見骊頗為意外。不是意外冊封郡主之事,而是意外姬玄恪知道這些。不過顧見骊也沒多問,她隻是淡淡地說:“多謝三郎告知,我帶六郎回去了。”
姬玄恪頷首,向後退了一步,讓開些路。
他望著顧見骊,說:“我知道你擔心什麼。”
剛剛走過他身側的顧見骊腳步頓了頓。
“不會發生的。” 姬玄恪自嘲地笑,“那個莽撞的姬紹已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