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無鏡聽著兩個小蘿卜頭的對話, 知道那盒糖如願送到了顧見骊手中。他舌尖舔過牙齒, 唇角輕勾,得逞地笑了。
他悠闲地打量著顧見骊的房間。因是她搬過來不久,屋內的陳設很簡單。
床幔是極淺的淡粉色,罩著床榻。上面的被褥是柔軟的杏色,繡著些芍藥圖。
窗前擺著梳妝臺,對面衣櫥前擺了張小桌子。小桌子似乎不怎麼用,如今被姬星瀾擺滿了糖果。
姬無鏡拿起梳妝桌上的木簪,雖不值什麼錢,樣子卻雕得細致典雅。姬無鏡隨手拉開抽屜,裡面是空的。
他推上抽屜,轉身對兩個孩子說:“去洗澡,回來睡覺。能自己洗澡嗎?”
兩個孩子一起點頭,跳下椅子,姬星瀾落後了一步,問:“我們睡哪兒呀?”
姬無鏡看了一眼床榻,慢悠悠地說:“可能要和我睡一起。”
兩個孩子去洗澡的時候都是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這幾年姬無鏡大多時臥床不起,間歇也有過幾次身體稍好,他從來沒有像最近這樣親近他們!又激動又緊張……
正廳裡,顧敬元正和姬嵐一邊下棋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時事。顧敬元是個武將,並不擅於對弈,沒多久就輸了。
他大笑著說:“不來了,已經連續輸給殿下三局了。”
姬嵐微笑著,說:“對弈不在輸贏,在於對弈之人。今日與將軍暢談受益頗豐。”
“三殿下客氣了。”
“是顧將軍謙虛了。”姬嵐轉了話題,“今日一來就與將軍下棋,竟是把先前準備的禮物忘了。”
“哈哈。”顧敬元大笑了兩聲,“殿下這話繆也。如今顧某草民一介,可當不起,殿下若說賞賜倒更為合意。”
姬嵐不言,接過小六子遞過來的兩個錦盒,置於桌上,才道:“年前各地進貢佳品中,這兩套首飾品色具佳。這樣的珍物理應贈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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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敬元深看了姬嵐一眼,大笑著答謝:“若是別的倒是不敢收,贈小女之物,自是欣然收下了!不瞞殿下,這兩個女兒就是顧某的命。”
其實並不必他說,天下皆知顧敬元愛女如命。姬嵐這是投其所好。
顧敬元目光置於棋盤,嘆了口氣,道:“可惜了我的兩個女兒,姻緣命數都不如人意。”
姬嵐笑得儒雅,道:“未必。”
顧敬元眸色轉動,口氣帶了幾分試探:“可惜啊,到底是嫁過一次。”
姬嵐含笑搖頭:“安京雙骊的美名天下皆知,即使嫁過仍是天下郎君心儀之人。”
他頓了頓,語氣半真半假地加了句:“本宮亦是如此。”
顧敬元試探到了他想得到的態度,也不再提,反而轉了話題。
沒多久,姬嵐起身:“居然已經這麼晚了,就不叨擾了。下次再把酒言歡暢談對弈。”
顧敬元親自將人送到門口,他折回房中,望著棋盤陷入沉思。
他這生最後悔的事就是給兩個女兒挑的夫家不盡如人意。原本他權勢滔天,則女婿的標準就是女兒喜歡,會對女兒好。他不介意陳家破落,他也不介意姬玄恪稚嫩,反正有他這個依仗。
誰曾料到一朝出事……
如今三殿下有這個意思,顧敬元不由重新考慮起兩個女兒再婚的事情。顧敬元是對姬嵐滿意的,可如今涉及到站隊不得不仔細著,這種聯姻亦是有風險。何況,他總要問問女兒的意思。天好地好,女兒不喜歡那就不行。
“爺?”陶氏輕輕扣門。
“何事啊?”顧敬元坐下,面露疲憊。
陶氏走了進來。
顧敬元看著陶氏,面色稍微和善了些。他的原配早產生下顧見骊,之後身子一直不大好,顧見骊還沒周歲,她就去了。顧敬元今生本沒打算再娶。可他是個領軍的將軍,時常離家,最長的一次走了兩年半,又不知何時會在戰場上送了命。兩個女兒在家中沒個女主人照料,他實在記掛著。即使這般,他也沒打算再娶。後來一次偶然的機會救下落水的陶氏,把姑娘的身子給看了抱了,瞧著也是個本分良善的性子,不會苛待了他的兩個女兒,便娶了她。
成婚九年,他對陶氏算是盡了為人夫的責任,家中交由她來管,他身為王爺也沒有侍妾通房給她添煩。隻是到底沒什麼感情,他脾氣也不算好,夫妻二人隻能算是相敬如賓。
原本也就一直這樣相處下去。偏偏這次出事,陶氏寧肯和娘家鬧翻也沒離開,到底是能讓顧敬元面對她的時候少了許多之前的疏離嚴肅。
“爺,見骊把稽昭領了回來。”
“什麼?”顧敬元一下子站起來,臉色也在瞬間難看。他氣得胸口起伏,怒不可遏:“稽昭?居然把稽昭那瘋子領回家?”
“您先別急!”陶氏忙迎上去,勸了兩句,“那稽昭身體不太好,又離家遠,見骊才將她帶回來。見骊一回來就想跟您說,知道您有客,一直在外頭候著呢……”
顧見骊知道父親的客人還沒有走。隻是她心裡不安,想早些過去等著。這一下午的雪,又鋪了一地的白。她踩著積雪,捧著糖果盒子,在院子裡一邊踩著雪一邊吃著白玉蓮子糖,一顆又一顆地吃。
姬嵐從正廳裡出來,遠遠看見了雪地裡的顧見骊。她穿著一身檀色搭鴨卵青的素色襦裝,在雪夜的圓月下,襯出幾分出塵的爛漫綽影。
姬嵐略一思忖,繞路從另一側離開。
顧見骊把盒子裡的白玉蓮子糖吃了一半,陶氏朝她招招手。顧見骊急忙提裙小跑過去,把嘴裡的糖果嚼了個稀巴爛,然後把遞給陶氏,深吸一口氣,在陶氏鼓勵的目光中,挺胸抬頭地走了進去。
顧敬元正襟危坐,板著臉。
“父親……”顧見骊的氣勢一瞬間熄了。
顧敬元冷著臉,不言不語地怒視著女兒。
顧見骊挪到父親面前,硬著頭皮說:“女兒在廣平伯府的時候得了幾次他的救助,如今在外面再遇,瞧他體弱不能行走,便帶了回來。”
顧見骊等了又等,沒等到父親的回應,隻好再次開口:“父親,您教過的……知恩圖報……”
顧敬元仍舊沉默著。
顧見骊又朝前挪了兩步,攥著顧敬元的袖子晃了晃,亦用上了撒嬌的語氣:“父親……”
顧敬元問:“你把他安排在你房中?”
“是,我今天晚上和姐姐擠一擠。”顧見骊忙說。她抬起頭,仔細去瞧父親眼睛裡的情緒。
顧敬元滿腔都是火氣。可是瞧著小女兒不安的模樣,他胸腔裡的那團火氣就算再翻騰,也得忍下去。他努力克制著殺人的衝動,盡量用尋常的語氣,道:“太晚了,回去睡。這件事情明天再說!”
顧見骊悄悄松了口氣。父親沒有立刻就趕人!等明天,她就可以把姬無鏡帶走了。
她彎起眼睛來,溫聲細語:“那父親也要早點歇息才好。您的身子還沒痊愈,可要好好注意著。”
顧敬元瞧著女兒這張酷似其母的臉龐,目光漸柔。他頷首,道:“知道了。你回吧。”
顧見骊開心地出去,從立在門外的陶氏手中接過白玉蓮子糖,開開心心地去了姐姐的房間。
夜深了,所有燈都熄了。
顧敬元握起重刀,去了顧見骊的房間。當然,此時睡在這裡的人是姬無鏡和兩個孩子。
顧敬元用刀柄挑開幔帳,眯著眼打量著床榻中。姬無鏡睡在外側,兩個小孩子抱在一起睡在裡側。
顧敬元在床邊坐下,用刀柄拍了拍姬無鏡的胸膛,冷哼:“裝什麼睡。”
姬無鏡沒有睜開眼,隻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聲音也帶著倦意,慢悠悠地開口:“說話小點聲,別吵著孩子。”
顧敬元深吸一口氣,又用刀柄拍了兩下姬無鏡的胸膛,怒道:“姬狗,你要不要臉?死皮賴臉是吧?我的囡囡年紀小,被你這隻老狐狸給騙了!你都能當我閨女的爹了!”
“別。”姬無鏡嗤笑,“十一二歲可沒夢遺,當不了她爹。”
“你……”顧敬元冷靜了一下,迂回策略,“賢弟,你甘心改口喊本王爹?”
姬無鏡笑:“如果補份壓歲錢,不介意多個老爹。嘖。”
“姬狗!”顧敬元氣得五髒六腑都在疼。他猛地站起,拔刀。
第36章
姬無鏡這才將眼皮撩起一條縫, 乜著顧敬元。掃過顧敬元手上的刀,他漫不經心地說:“也不怕扯著骨頭再如爛泥一樣躺仨月。”
顧敬元冷笑:“也比你躺四年強!”
裡側的被子動了動。
顧敬元這才看見兩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眼巴巴瞅著他, 在不甚光明的房間中,異常明亮。他看了一眼手中的長刀上陰森的寒光, 將刀收起,悶聲重新坐在床沿。
姬無鏡隨手扯了下姬星瀾和姬星漏的被子,把他們兩個的腦袋瓜蒙上了。
兩個小家伙在被子裡挪了挪屁股,眼珠子轉動, 偷聽。
顧敬元循序善誘:“你可得想清楚了,娶了我閨女就比我矮了一輩。將來我百年後, 你還得披麻戴孝,給我下跪磕頭的。”
姬無鏡輕咳了兩聲,才半笑道:“等你死了,我不磕頭你也看不見。”
忍。
顧敬元再深吸一口氣, 克制道:“我的小女兒年紀還小, 還是個孩子。你需要一個溫柔大氣的妻子。”
“不不不,我就喜歡長得好看的。好不容易遇見個容貌上能和我平分秋色的, 不能撒手。”
“你……”顧敬元火氣忍不住, “你這是故意氣我!這是趁難落井下石!”
“可別這麼說哈。誰設計的,你找誰報仇去。跟我可沒關系。我在自己的床上睡得舒舒服服, 一睜眼身邊多了個小美人。”姬無鏡一臉無賴,“她睡我床跟我擠被窩的時候又沒問我同不同意, 我也是受害者。”
“受害者?”顧敬元“哈”的一聲笑了出來, 連說了三個“好”字。
“好好好, 你是受害者!那你更該撒手,將傷害降到最低啊!”
姬無鏡笑著搖頭:“睡了我的床就是我姬昭的人。隻有我姬昭將人趕走,沒有別人擅自離開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