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姬月明愣住。
看見姬月明臉上的神情,更證實了顧見骊的猜測。
顧見骊璀意盈盈的眸子裡裝著安京雙骊的從容氣度,緩緩開口:“明姐兒,你我自小便認識。你是知道的,在我父親沒出事前,我沾了父親權勢的光,又僥幸承了母親的顏,媒人時常登門說親。又十分慚愧地得了某些學子的謬贊。”
姬月明聽得一愣一愣的。這是什麼意思?怎麼有人可以這麼不要臉地誇自己有錢有權又有臉所以追求者眾多?
顧見骊稍頓,語氣略微加重:“可是我現在已經成了你五嬸,你再來給那些學子做信差便是不合時宜。明姐兒,你年紀也不小了,什麼事兒當做什麼事兒不當做,心裡該有些分寸才好。你喊我一聲五嬸,我便是你的長輩,自然不與你計較這些。可若是旁人,定要惱了你,怨你一個挑撥離間的錯。”
顧見骊輕輕抿唇,帶出一分淺笑來,又放柔了語氣:“我是不會與你這孩子計較的。”
姬月明被顧見骊十足的長輩架子堵得胸口憋了口氣。孩子?她分明與顧見骊同歲,甚至比顧見骊年長三個月!姬月明深吸一口氣,扯起嘴角的笑,說道:“依五嬸的意思,今天是我多管闲事。可誰知道五嬸這話是不是心甘情願的呢?江郎滿腹詩書,五嬸當真不想看看這信中的繾綣深情?”
“明姐兒怎知這信中寫了什麼?”顧見骊反問。
“我……”
顧見骊微微垂眼,一抹似有若無的輕視勾勒而出,她隨意的口吻:“再言,明姐兒實在不必覺得這位江郎滿腹詩書,這位不過是個讀了幾年書的泛泛之輩罷了。不過明姐兒待字閨中不能識得誰家男兒真才學也是正常的。反正將來你的親事自有家人參謀,不能讓你誤了歧途。”
“你!”姬月明臉色漲紅,也不知是羞的還是惱的。
她心心念念的江郎居然被顧見骊說成泛泛之輩!
姬月明努力壓制要快從天靈蓋衝出去的惱怒,咬著牙質問:“泛泛之輩?那依五嬸看來,何人才是真才學?”
顧見骊一本正經地說:“你五叔啊。”
饒有趣味看兩個小姑娘吵嘴的姬無鏡一下子輕笑出聲。他朝姬月明招招手。姬月明猶豫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走到姬無鏡的面前:“五叔?”
姬無鏡指了指她身上紅色的鬥篷,說:“把這個脫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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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月明愣了一下,五叔要她新裁的鬥篷做什麼?雖然不解,她還是照做了。鬥篷是鮮豔的紅色,唯有兜帽的邊兒圍了一圈毛茸茸的雪白兔毛。
接過紅鬥篷,姬無鏡撐著輪椅扶手起身。顧見骊急忙兩步趕過去,扶住他。
姬無鏡抖落了一下鬥篷,在姬月明震驚的目光中,將這件鬥篷穿在了顧見骊的身上。不僅姬月明是震驚的,就連顧見骊也十分意外。
姬無鏡將兜帽扣在顧見骊的頭上,毛茸茸的雪白絨毛垂下來,貼在顧見骊的額頭臉側,越發襯得顧見骊膚如凝脂、妍姿豔質。
“嗯,好看。比她穿好看。”姬無鏡認真道。
“五叔……”姬月明眼圈在一瞬間紅了。再也不想留在這裡受委屈,跺跺腳,轉身往外跑。
顧見骊將兜帽扯下來,說:“這是明姐兒的衣裳!”
姬無鏡將兜帽又給她扣上,嗤笑了一聲:“我搶來就是我的,何況她是雙手送給我的。”
“你太不講理了……”顧見骊的聲音低下去,碎碎念著轉身。
姬無鏡懶散斜立,瞧著顧見骊紛飛的紅鬥篷衣角。嗯,好看,真好看。
姬月明直接去了二夫人那兒。她剛一進屋,喊了一聲“二嬸”,伏在二夫人的腿上嗚咽地哭。
“怎麼了這是?怎麼連身上的新鬥篷都沒穿著?”
一聽二夫人提到她的新鬥篷,姬月明哭得更兇了。姬月明哭了好一會兒,心裡憋的那口氣順了些,才憤憤道:“那個顧見骊平時不言不語的!說起話來專往人心窩子裡扎,氣死我了!”
二夫人知道侄女這是在顧見骊那裡吃了虧,她勸著:“不必逞一時口舌。嬸娘比你還氣那一屋子,想我奉賢就這麼枉死!”
二夫人提到趙奉賢,姬月明目光微閃,問:“二嬸,你打算怎麼辦?就這麼算了嗎?”
“能怎麼辦?”二夫人嘆了口氣,“你祖母已經勸過我了,你五叔手裡有玄殺令,即使是親王也能先斬後奏。將他送去大理寺?大理寺的那群人哪個敢碰他一下?不被他反殺就不錯了!比起奉賢,我現在更憂心玄恪。”
“三哥還不知道顧見骊嫁給了五叔吧?他也沒幾日就要回來了。”
二夫人點頭,沉默了一會兒,才說:“葉家那個會一起跟過來。”
“葉姐姐?”姬月明懵了,“她當初吵著跟五叔悔婚,鬧得整個安京都知道了。怎地還敢再來咱們家?”
“聽說她婚後不順,主動和離了……”
“那她這回來是打算做什麼?當初嫌棄五叔,現在五叔比當年情況還慘呢,她總不可能再來找五叔的。”姬月明搖頭。
二夫人沒說話。她也猜不透葉家這個姑娘這回為什麼跟過來。但是她知道葉雲月是個有手段的,十個姬月明也比不過一個葉雲月。
到了用晚膳的時辰,顧見骊找出一件大氅給姬無鏡穿上,推著他去正廳裡吃小團圓飯。姬星漏和姬星瀾這兩個孩子也穿了小棉袄跟在後面。雪地路滑,林嬤嬤要抱著他們,被兩個小孩子拒絕了。他們兩個乖乖地跟在姬無鏡兩側,目不斜視,乖得像個木偶。
按照常理,一大家子的人聚在一起吃團圓飯,應當是男女分桌的,而且還要分輩分而坐。沒想到廣平伯府竟不是如此,是每房單獨一桌。顧見骊和姬無鏡並兩個孩子一桌,倒也樂得清靜。別的桌有說有笑,顧見骊安心給兩個孩子布菜,也不參與。至於姬無鏡,更是懶得理任何人,一入座,就在專注地吃魚。
“見骊,老五喜靜,可下人是不是不太夠用?”老夫人忽然開口。
一屋子老老小小的人都看向最角落的那一桌。
顧見骊明白老夫人塞人,定然是有目的。她放下筷子,規矩答話:“人手是不太夠,不過這都怪我,前幾日過門的時候陪嫁丫鬟家裡有事,我便讓她先把家裡的事兒做好,等過了年再過來。”
老夫人笑著說:“這樣也好。不過屋裡伺候的人夠了,院子裡的小廝隻長生一個也不夠。我給你撥一個。這人你也認得,聽說昔日你落難時,他對你也多有照拂,如今在你身邊伺候著,你也能安心。”
一道人影彎著腰走進來。低頭彎腰地停在顧見骊桌旁,就算他低著頭,那雙小鬥眼卻在轉來轉去。
爬牆頭的地痞趙二旺。
老夫人笑著說:“對了,他以前名字不好聽,你給重新起個。”
顧見骊算是弄明白了,下午的江郎,眼前的趙二旺。這家裡是鐵了心要給她潑髒水。顧見骊幾乎要被氣笑了。廣平伯府居然連這種地痞流氓都能招進府,這做派真是常人不能理解。
嫁過來四日,日日繃著神兒,處處提防。顧見骊忽然覺得有些疲憊。
“吧嗒”一聲,是筷子落了地的聲音。
顧見骊抬眼,驚愕地看見姬無鏡臉色蒼白地靠在椅背,他闔著眼,面露痛苦之色。
“五爺!”顧見骊慌忙站起來。
屋中其他人也都慌神起身。
姬無鏡聲音沙啞:“推我回去。”
顧見骊應著,也不理廳中其他人,推著姬無鏡匆匆離開。她心裡想著姬無鏡定然是下午吹了風,等回了院子立刻讓長生請大夫過來。
可剛一回去,姬無鏡扶著輪椅扶手起身,徑自走向床榻。顧見骊站在門口,愣愣看著姬無鏡,沒反應過來。
姬無鏡懶洋洋靠在床頭,撩起眼皮:“再去給我要一盤魚來。”
他的臉上仍是病弱的蒼白,可哪裡還有剛剛的痛苦之色?
顧見骊雙唇闔動:“你……”
“裝的。”姬無鏡輕狂嗤笑,“如此良辰美景和那些蠢物打交道實在無趣,不若做些好玩的事情。”
大抵是因為也一並被騙,顧見骊的語氣裡有點惱意,悶聲問:“什麼好玩的事情?”
姬無鏡挑起眼尾,勾勒出幾許笑,漆色的眸子璀然,說:“比如……圓房?”
第17章
顧見骊指甲傷處又隱隱地疼了,被她攥的。
無處可逃的慌張席卷而來,像是保護著自己的殼兒忽然被剝開,就這麼赤裸裸地展露著,連個遮擋都沒有。
顧見骊慌聲脫口而出:“五爺的身子恐怕不行。”
姬無鏡的臉色在一瞬間冷下去。他的眼尾唇角仍掛著三分笑,可那股子冷意還是滲了出來,令人脊背生寒。
顧見骊驚覺自己失言,她想要彌補,剛向前邁出一步,就被姬無鏡身上的寒意逼得再也邁不出第二步,反而惶然向後退了兩步。臥在清潭裡的眸子一片慌亂,她抿了抿唇,轉身跑出房間。今日的雪時落時停,此時又開始紛紛揚揚起來。她提裙跑在大雪中,踩得雪地咯吱地響。
姬無鏡歪著頭,從窗戶往外看,看著她雪中纖細嬌小的背影,在大雪中翻飛的淺紅色裙擺,以及雪地上細細小小的一串腳印。
顧見骊沒多久就跑了回來,手裡端著一盤魚。
她偷偷看了一眼姬無鏡的神色,也瞧不出什麼來。她咬咬牙,將這盤魚放在桌上,掀開了蓋子。然後挽起袖子,露出雪白的手腕,拿起一旁的筷子,彎著腰立在桌旁,小心翼翼地剔魚刺。
她挑得很是仔細,將每塊魚段裡的魚刺剔得幹幹淨淨,放在另外一個小碟上。冬日天寒,她擔心剔得久了,魚肉便涼了,所以盡量快些,動作漸漸急迫,一股氣忙活了近兩刻鍾,這才放下筷子。顧見骊稍微做了些心理準備,才硬著頭皮,端著剔好魚刺的魚塊走向姬無鏡。她垂著眼睛往床榻走去,視線落在手裡的這盤魚上,心想這盤被剔了魚刺的魚塊樣子不太好看。
顧見骊立在床榻前,將手裡的一盤魚段放在床頭小幾上,小聲說:“五爺,快些用才好。等下要涼了的……”
姬無鏡沒說話。
顧見骊雙手交握,忐忑立在那裡,也一時沒敢再開口。
姬無鏡的視線正對著顧見骊的手。顧見骊的拇指指甲斷了一截,傷了指頭尖兒的嫩肉,留下紅通通的一條道子,雖然已經過去了三四日,仍舊沒有長好。
姬無鏡冰涼的手握住顧見骊的手腕,將她的拇指放進口中,舌尖舔過她的傷口。
陰寒並著酥麻從顧見骊的指頭尖兒蔓延開,以一種很快的速度蔓延至她全身,最後在她的頭頂炸開。她的身子隨之一顫。
姬無鏡感覺到了,舌尖動作一頓,又原路舔回。來來回回。
殘存的理智讓顧見骊沒有抽回自己的手,她深深吸了口氣,鼓鼓囊囊的胸口隨之鼓起。吸進胸腔的那股氣緩緩被她渡出,胸口隨之起伏。
她慢慢蹲下來,微微抬起下巴,望著姬無鏡,聲音細細小小:“五爺,我剛剛說錯話了……”
姬無鏡撩著眼皮瞧她的臉,神色辨不出喜怒。他松了手,顧見骊將手縮回去,指尖兒收回袖中,溫順規矩地搭在膝上。
指尖兒上溫熱的感覺還在,這是姬無鏡唯一沒給顧見骊陰冷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