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道:“有二三十人。”
林堯說:“林昭是我胞妹,他日我若能離開這地方,必也帶著娘子軍一同回大楚。”
女子聽到此處,似不敢相信當真叫她等到了楚軍的人,抬手用力捂住了嘴,才沒讓自己哭出聲來。
門外的守衛見這次送飯的奴隸在裡邊待得有些久,用北戎語不耐煩催促:“在裡邊墨跡什麼呢?”
林堯一張臉生得俊朗,守衛見女子給他們擦了臉,還當是女子對林堯有別的心思,冷笑道:“這是緹雅公主看上的人,又臭又髒的醜婆娘,當心緹雅公主把你十根手指頭全剁了!”
女子能跟著胡商前往西域,本就會一些胡語,這些日子在北戎,也學了更多的北戎語,能聽懂門口的守衛在罵什麼。
但她佯裝聽不懂,隻做出被喝責後的畏縮模樣,一邊低頭收拾湯桶一邊低聲對林堯二人道:“民女會和其他娘子軍中的姑娘留心牙帳內外的消息,爭取助二位將軍脫困。”
門口的守衛朝裡邊看來,林堯和王彪都做出一副和平日裡無異的頹廢臉色,一句多謝都未來得及道出口。
女子收拾好湯桶,用亂發遮住大半張髒汙的臉,含胸駝背坡著腳往外走。
牙帳裡到處都是豺狼,奴隸中中原女子地位又是最低下的,不僅要做苦役,任何一個北戎兵卒都可以凌辱她們。
因此娘子軍的姑娘到此後,個個都扮老扮醜,把自己弄得要多邋遢有多邋遢,別的奴隸不願意幹的倒夜香之類的髒活,全是她們搶著幹,弄得自己身上一身味、臉也髒得沒法看才是最安全的。
門口的守衛聞到她身上的異味都嫌惡得直皺眉:“快些滾快些滾!臭死了!”
女子拎著湯桶跛腳快步離去後,門口的守衛又鎖上了牢門。
接下來一連多日都是那名女子前來送飯,林堯和王彪也從她口中得知了不少關於牙帳的消息。
老單於雖還沒退位,但已放權一半給了大王子喀丹,隻要喀丹立下戰功,就能順利登上王位。
可惜他此次和北庭交手潰敗,因此牙帳底下的各部族首領對讓喀丹繼位有了爭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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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手的王位差點飛了,倒也無怪乎喀丹對林堯和王彪恨之入骨,想起來又來用刑折磨他們一番。
緹雅則是跟喀丹一母同胞的妹妹,也是老單於最寵愛的女兒,性子頗為狠辣。
林堯正想讓娘子軍打探喀丹同牙帳裡那幾個王子不對付,若是能挑撥離間,制造一場牙帳的內亂,說不定他們還可以趁亂逃出去。
豈料第五日的時候,來送飯的又換成了一個男奴隸。
林堯和王彪擔心是娘子軍敗露,又怕打草驚蛇,也沒從那男奴隸口中打探關於潛伏在牙帳內的娘子軍的消息。
用完飯後,那名男奴隸又給林堯一人單獨梳洗換了一身衣裳,林堯正不解其意,牢門就被人從外邊打開了。
進來的是緹雅。
她圍著林堯打量了一圈,像是在省視自己的物品有沒有被人動過,發現林堯臉上被她用鞭子抽出的傷痕已經結痂了,直接抬手把痂給他扣了下來:依誮
“本公主看上的東西,別說本公主還沒膩味,便是本公主厭棄了的,誰敢染指一下,本公主也能把人給剁了!那個又臭又髒的楚女奴隸敢惦記你,日日趕著來給你送飯,隻打折她另一隻腳,那是本公主仁慈。”
傷痂處湧出的鮮血將緹雅指尖染成了妍麗的紅色,她尖銳的指甲繼續往下劃:“本公主想在你臉上摳出本公主的名字,這樣就算你有朝一日回到了中原,你也本公主的奴隸,臉上頂著本公主的名字,自然也不會再去見你那心上人……”
下一瞬,她慘叫出聲。
林堯手腳都被鐵索拉成了個大字型,動彈不得,他直接偏頭狠狠咬住了緹雅的手,大力到甚至能聽見骨節斷裂的聲音。
林堯半張臉全是被緹雅摳出來的血,嘴裡也是血,隻不過嘴裡的血是他咬人咬出來的,整個人恍若惡鬼。
門口的守衛聽見緹雅的慘叫聲,匆忙跑進來,拳腳大力往林堯身上招呼,林堯被打得抑制不住嘔血時,才松開了緹雅的手。
緹雅捧著手幾乎要痛暈厥過去:“我的手……我的手要斷了……”
林堯啐了一口吐盡口中的血水:“真髒。”
緹雅臉色猙獰到有些扭曲,放狠話道:“從來沒人敢碰本公主一根手指頭,本公主會讓你後悔的。”
她幾番討人,大王兄都不肯把這個奴隸送給她,不然她有的是法子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林堯並未把她的威脅放在眼裡,輕嗤一聲:“你便是殺了我,終有一日大楚的鐵蹄也會踏平牙帳。”
……
咬人事件後一連三日,都再無人來給林堯和王彪送飯,林堯叫北戎兵卒打得幾乎隻剩一口氣,王彪就在一旁眼睜睜看著,目眦欲裂,撕心裂肺喚他“大哥”。
北戎兵卒打累了,坐到一旁歇息去了,林堯才虛弱往地上吐一口血沫,對一旁掙得手腕上全是血的王彪道:“彪子,我若回不了大楚了,你一定要替我活著回去,你是我兄弟,我隻有一個妹妹,我把她託付給你了……”
“大哥!”王彪悔不當初,痛哭流涕道:“是我害了你,當初我不該追敵的!”
疼痛讓林堯眼前都有些模糊了,他低著頭笑,鮮血在嘴角連成一線往地上掉。
他其實也有好多不甘的,沒有封候拜將,那顆拿到手多時的東珠也沒敢遞出去。
天青色的煙雨,天青色的傘,豆青色的衣角,畫裡走出來似的一個姑娘……
……
夜裡,牢門外突然傳來幾道悶響,緊跟著是一陣鐵鏈搖晃的輕響。
片刻後牢門開了,進來的是幾名同樣身有異味的女子,她們低聲道:“將軍莫怕,我們是來救您出去的?”
林堯這些日子叫北戎兵卒毒打,身上舊傷添新傷,走路都艱難,談何逃命,他強撐著問:“你們和大楚的援軍接上頭了?”
他心裡卻在盤算著,殿下那邊找遍大漠沒發現他們的蹤跡,再派人前來北庭刺探消息,隻怕還沒這般快。
其中一名女子果然搖了搖頭:“是緹雅公主今日又發脾氣把石葵姐姐帶去鞭打出氣時,石葵姐姐聽見緹雅公主和她兄長吵架,喀丹要把牙帳南遷,趁大楚兵力都在羌柳關,北戎直接從涼州府南下,直入中原腹地,不再攻打北庭,牙帳的駐軍已經遷走大半了。喀丹打算處死二位將軍,緹雅公主向他討要您,喀丹不肯。我等怕他們對二位將軍下手,趁駐軍撤走後今夜守衛薄弱,特冒險前來搭救。”
石葵便是最初接近林堯同王彪的那名女子,緹雅和喀丹以為她不懂胡語,加上她被打得奄奄一息,爭吵時也沒避開她,這才讓她聽到了這麼多機密。
林堯被這個消息衝擊得腦子昏脹,勉強理清了思緒才問:“涼州府以南如今是沈彥之的地盤,沈彥之和北戎人沆瀣一氣了?還是北戎人打算直接攻打汴京?”
方才說話的女子道:“喀丹說讓沈彥之和一個姓李的鷸蚌相爭什麼的。”
娘子軍是林昭和秦箏一手創立的,她們也擔心秦箏的安危:“太子妃娘娘還在江淮,若是叫北戎人越過北庭,直接從涼州府南下了,太子妃娘娘會不會有危險?”
林堯抑制不住地低咳幾聲後,吐出一口血沫來,他道:“一定要想辦法傳信回北庭,告知殿下,北戎真正的目的是涼州以南!”
第141章 亡國第一百四十一天(捉蟲)……
林堯話音剛落,牢房外望風的娘子軍就壓低了嗓音急切衝裡邊喊道:“有人過來了!”
林堯王彪和屋內的兩名娘子軍臉色具是一變。
一名娘子軍道:“約好的時間還沒到,為了掩護咱們去燒帳的姑娘們應該還沒動手,來的若是喀丹的人,那就糟了!”
喀丹那邊今日才說過要殺林堯和王彪,隻是緹雅公主鬧得兇,兄妹二人還大吵了一架。
若是喀丹怕緹雅公主再鬧,命人在夜裡動手,事情就變得極為棘手。
時間緊迫,沒時間再細想對策,林堯道:“解開我們手腳的鐵镣後,你們趕緊退出去。”
兩名娘子軍一時間也六神無主,隻得聽了林堯的吩咐。
鐵镣上有個開關,上了鎖無法打開,擰開鎖頭後,林堯王彪瞧著還是被鐵镣銬住的,但隻要他們用力一掙,瞬間就能脫身。
以林堯王彪的武藝,雖有重傷在身,但再怎麼也能拖延一二。
娘子軍冒險在今夜前來劫獄,一是探聽到了喀丹要處死林堯王彪二人的消息;二是先前借著送飯,已經摸清了牢房這邊的守衛人數、換崗規律;三則是北戎大軍南遷,留守牙帳守衛比平日裡薄弱許多,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
她們原計劃是這邊把林堯王彪救出去後,另一路娘子軍放火燒帳,將北戎人的兵力都引過去救火,她們則趁亂逃出去。
不過眼下的計劃明顯是被打亂了。
……
夜色遮掩下,一道纖細的身形鬼鬼祟祟靠近大牢,火盆裡的火光映照出一頭綴著紅珊瑚的的發辮,鑲嵌著各色寶石的腰帶系在藍白相間的直筒長袍上,正是緹雅。
她走出幾步又不放心地回頭往後看了看,見沒人跟過來才放心幾分。
快到牢房門口,她在暗處瞧見那幾個守衛靠著牆壁似在打盹兒,非但沒有大聲呵斥叫醒他們,反而是做賊心虛似的朝四周看了看,然後從袖子裡拿出一個竹筒,對著那邊吹迷煙。
確保幾個守衛吸入足夠多的迷煙後,緹雅才從暗處走出來,從一名守衛腰間取下一串鑰匙,打開了牢房的大門。
裡邊黑漆漆的,她用火折子點燃了牆上的火把,視線裡的一切變得清晰。
林堯和王彪依然被鐵镣鎖著雙手,比起緹雅上一次來,他們身上那身白色的中衣已經髒得不能看了,頭發也是亂蓬蓬的。
林堯身上更是血跡斑斑,可見這些日子沒少遭罪。
他們二人哪怕聽見了牢中進來,也沒抬起頭看一眼,似乎傷勢極重。
緹雅背著手走到林堯跟前,居高臨下道:“我兄長想殺了你,不過你是本公主看上的奴隸 ,你的生死當由本公主掌控,本公主今夜特來帶你離開,你若是識相,以後就做牛做馬來報答本公主。”
她剛要用鑰匙去對鐵镣上的鎖眼,前一秒還半死不活的男人,卻瞬間掙脫了手扼住她咽喉。
緹雅驚駭不已:“你……”
她隻來得及說出一個字,就因為林堯手上力道收緊發不出聲。
林堯連站都站不穩了,捏著緹雅脖頸的那隻手力道卻大得出奇,手背青筋都繃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