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承稷踱步過來,拉了張太師椅在她旁邊坐下:“以前也有人這般為難於你麼?”
秦箏微怔,隨即反應過來,他說的怕是今日齊光赫一直同她唱反調,她道:“算不得為難,政見不同罷了,大家都是以理服人,今日齊大人覺得大興土木開挖河渠不妥,我陳以利弊,他不一樣無話可說?”
說完還衝楚承稷擠眉弄眼笑了笑:“讀書人打起嘴仗來,這叫唇槍舌劍。”
見她絲毫沒被齊光赫那些話影響,他面色才緩和了些,看她時不時甩甩手腕,書房裡那幾摞筆算用的紙張還沒收起來,心知她這一整天手上定是沒停過筆,拉過她右手幫忙揉捏手腕:“覺不覺著苦?”
秦箏本來想說不苦,一看他垂眸幫自己按摩的樣子,趕緊用力點了點頭,耷拉著眉眼,故意道:“苦啊,比吃了黃連還苦……”
楚承稷給她揉捏手腕的動作一頓,抬眸看她:“那我幫你分擔些?”
秦箏心說你分擔個啥,難不成是幫她一起做工程預算?
她狐疑瞅著他,後者眸光微斂,勾了勾手指示意她靠近些。
秦箏一隻手腕還被他揉捏著,順勢靠過去了幾分,楚承稷探過身,在她唇上一觸即分。
秦箏眼睫一顫,不小心碰掉擱置在筆枕上的毛筆,她剛寫了半頁的預算單子瞬間沾了一團墨跡,她不由幽幽看向了楚承稷:“這就是你說的分擔?”
楚承稷用帕子擦去紙張上多餘的墨跡,重抽了一張白紙,提筆幫她誊抄:“那是提前討要的酬勞。還有什麼要算進賬目裡的,一並說與我,我幫你算。”
第92章 亡國第九十二天
因為弄髒了她的賬簿,某人不僅幫忙誊抄,還提出要幫她算後面的,秦箏倒也樂得使喚他。
動筆前,卻還是不放心地問了一句:“你珠算如何?”
楚承稷睨她一眼:“怕我給你算錯了?”
秦箏倒沒敢直說,道:“我算完一項都得重算一遍核對的,這樣也好,你算一遍,我也算一遍,咱們算出來的要是對得上,那就不用再重算核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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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承稷沒作聲,秦箏報出來的那些數字,他幾乎都沒撥一旁的算盤珠子,在心中過了一遍,就寫出了數字。
秦箏另拿了一支筆在白紙上演算,還沒算出結果就見他直接寫賬簿上了,還怕他算錯,等算出結果後一瞅,發現跟她算出來的數字是完全吻合的。
秦箏不信邪,飛快地開始算第二項,算出來的依然跟楚承稷心算出來的數字吻合。
一連算了五六筆賬目全都對得上的,秦箏忍不住道:“你這算賬的能力,不去當個賬房先生可惜了。”
楚承稷筆鋒未停,垂著眼道:“這不正當著?”
秦箏被他撩了個猝不及防,佯裝鎮定捧本書看。
楚承稷挑起眼皮掃她一眼,唇邊帶了抹淡淡的笑意。
……
做好一切工程預算後,秦箏就開始挖暗河的工程,動員附近村民去開挖時,隻說是挖灌溉農田的河渠,村民們心知是為了自己田地裡的莊稼,去上工一天還能賺銅板,帶著全家去挖河渠的都有。
因為勞動力參差不齊,又怕有人渾水摸魚,工錢就不是按人頭和天數算的,而是按挖了多少背簍泥土來算。
負責背運泥土的也是一樣,背走多少簍泥土,就算多少工錢。
採取了這樣多做多得的薪酬方案後,都不用監工的官兵盯得多嚴,參與挖河渠的百姓個個幹勁兒十足,為了方便運開挖的泥土,靠人力背一天背不了多少簍子,村民們把自己的牛馬骡子都紛紛拉來了。
秦箏一個人畢竟精力有限,盯泄洪暗河的挖掘進度,又管著各處灌溉溝渠的開挖,還得防著走漏風聲,元江下遊的泥沙打撈實在是顧不上,隻得交給宋鶴卿。
宋鶴卿一把老骨頭,天天往江上跑,身體不免有些吃不消。
秦箏想讓岑道溪頂上去,可岑道溪資歷尚淺,又怕其他人不服。
她無意間和楚承稷提了一嘴,楚承稷道:“讓陸則去。”
秦箏不免疑惑:“陸則不是在徐州麼?”
楚承稷將手中書卷翻了一頁:“大戰在即,以防萬一,把他調回來了。”
陸則突然被從徐州換了回來,秦箏敏銳地察覺到了局勢的變化。
徐州是兵家要地,又接壤淮陽王的地盤,郢州陸家那邊遲遲沒有表態,陸則雖表明了志向願追隨楚承稷,但在楚承稷的位置,也不得不防著,萬一陸則反水,將徐州拱手送與淮陽王,那可真是得不償失。
徐州缺了名軍師,隻有趙逵看守,不是長久之計。
秦箏問:“那徐州軍師一職,你打算給誰?”
楚承稷合上書冊問她:“岑道溪,你認為如何?”
秦箏沉吟道:“岑先生博學多才,精通兵法,讓他替陸大人,應該是出不了什麼問題。隻是……這樣會不會讓陸大人那邊多想?”
楚承稷道:“若隻是調任便能讓陸則生二心,那此人也用不得了,讓他去負責治理元江下遊泥沙淤積的的江道,也不算是降職。”
而且把陸則放在旁的的位置上不放心,讓他去修葺河道以防水患再合適不過。
一來這並非是闲差,相反在當下算是一項重任,不會讓陸則覺得自己被邊緣化了。二來青州往下是淮陽王的地盤,淮陽王也不願自己的地盤被水淹,讓陸則去負責打撈元江下遊泥沙,不管他最終會不會受郢州陸家指使,倒戈淮陽王,都不會影響打撈泥沙的進度。
解決了這二人的人事變動,還有一人讓秦箏傷腦筋了許久,“先前來投奔的董達將軍之子,我至今沒想好把他安排到何處去。”
按理說,董成乃董達之子,讓他管理他父親的舊部們未嘗不可,但董達舊部們都被收編於孟郡,董成若是受奸人挑撥,認定他父親是死於楚承稷之手,讓董成接手他父親的舊部,無異於是將孟郡拱手送人。
可若是安排到別的地方,青州已有林堯、楊毅一眾虎將,董成的資歷和功績都還排不上號。徐州地勢險要,怕出意外不敢讓他過去。
扈州隻有王彪看守,讓他過去倒是可行,但以董成的資歷也還當不上副將,叫他當個中郎將,又顯得輕慢了他。
楚承稷道:“改日我親自見此子一面,若真如傳言中是個可塑之才,我親自帶他也未嘗不可。”
跟在楚承稷身邊,那就是未來的天子近臣,哪怕沒官職,隻是個親兵,都沒人會覺著官職低。
這些事姑且商定了,但讓岑道溪去徐州,還得問問他自己的意願。
次日,楚承稷便召來岑道溪,問他自己的意向。
以徐州地勢的重要,這絕對是升遷,岑道溪沒有推拒之理:“岑某謝殿下抬愛,定不辱命。”
楚承稷道:“徐州之地,就託付給先生了。”
岑道溪看著楚承稷鄭重的神色,心中感懷,深深一揖:“但凡岑某還有一息,便不會叫徐州城破。”
當天下午,岑道溪便收拾行囊動身前往徐州。
隻是臨走前,塞給林堯一個信封,讓林堯轉交給林昭。
林堯捏著那張薄薄的信封,瞪著岑道溪遠去的背影,一下午整張臉都陰沉得能滴水,揪著不少人問那姓岑的是怎麼和他妹妹勾搭上的,都沒問出個所以然來,聽聞秦箏或許知曉些什麼,幾番猶豫,還是問到秦箏跟前來了。
秦箏這些日子手上事情多如牛毛,林堯不說,她都快忘了林昭把岑道溪扔荷花池那事兒了。
“阿昭和岑先生起了什麼爭執,本宮委實也不清楚,隻是岑先生說他誤會了阿昭,幾番登門賠罪,阿昭都沒見。”秦箏簡要把那日的事說了一遍。
得知不是自己想的那樣,林堯松了一口氣,隨即又憤憤道:“阿昭今年才十五,他岑道溪二十有六,一大把年紀了,同一個小姑娘起爭執,也不怕被人笑話!”
剛剛走進廳房隻聽見後半句的楚承稷:“……”
林堯見楚承稷回來了,倒是麻溜起身見禮:“殿下。”
楚承稷輕點了下頭,問:“林將軍怎在此處?”
不知為何,林堯總覺得這會兒的太子殿下,說話似乎帶著一股涼氣,他琢磨著莫不是自己在這裡太礙事了?當即就道:“向太子妃娘娘詢問了舍妹的一些事,已經問完了,末將告退。”
眼看林堯走遠,秦箏才好笑道:“今兒是怎了?板著個臉作甚?”
楚承稷走過去在秦箏身旁坐下,再自然不過地擁住了她,將下巴埋在她頸窩處:“沒什麼,下午見董家那小子時,同他過了幾招,折斷了兵器,打算尋把趁手的。”
眼簾卻低垂了下來。
二十有六,就一大把年紀了?
秦箏半點沒察覺到他的異樣,聽說他同董成過招折斷了兵器,立馬拉開他上下打量:“可有受傷?”
“未曾。”
秦箏不免念叨:“演武都是點到即止,你們怎地還打得兵器都斷了?”
楚承稷回想起演武場上的情形,隻搖了搖頭:“董家那小子,是個初生牛犢不怕虎的。”
對方主動說想請教他幾招,他總不能不應戰,董家那小子瞧著一身少年氣,面相又乖巧,比武過招時,卻收不住身上的戾氣。
楚承稷面上不顯,心中卻明了,這董成,要麼是心中對他有恨,要麼就是骨子裡帶著戾氣。
不管那種情況,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總歸是翻不出花來的。
秦箏以為他當真為沒把好兵器不快,還幫忙出謀劃策:“好兵刃的確難尋,你從前擅使什麼兵器?命人再打一把?”
楚承稷搖頭:“玄鐵難尋,玄鐵打造的方天戟,世間僅那一柄。”
他這麼一說,秦箏就意識到再打一把不可能了,玄鐵比普通鐵沉,也更硬,若是打造成兵刃,得是把傳世的神兵利器。
他從前使的那柄方天戟雖一同放入了皇陵裡,但既是武嘉帝生前使過的武器,必然也有許多史料記載,若是貿然拿出來,肯定會叫人認出,偷偷從皇陵取出來是不可能的了。
秦箏伸手憐愛摸了摸他頭:“慢慢尋,指不定以後就得到柄趁手的兵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