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承稷看了一眼依偎在自己生旁的秦箏,釋然一笑,可參透又如何?他已甘入紅塵。
秦箏見他望著自己笑,還有幾分莫名其妙,問:“你笑什麼?”
楚承稷合攏掌心,便扣住了她的細嫩的一隻手腕,“笑阿箏慧穎。”
秦箏狐疑瞅他兩眼,沒弄懂他怎麼突然誇自己,接受了他身份,秦箏倒是想起另一件事來:“皇陵真是李信派人挖的?”
“我挖的。”
哪怕已經有心理準備,在聽到某人理所當然一般說出這三字後,秦箏還是哽了一下。
隨即安慰自己,行叭,反正都是他後輩們的陵墓,挖了就挖了。
她道:“李信那邊平白無故被扣了這樣大一頂帽子,隻怕不會善罷甘休,從皇陵裡帶出的那些金銀珠寶,也別急著從西域一帶流通出去,先把沒有徽印的珠玉寶石轉賣出去,這些東西便是落到李信手裡,他們也查不出什麼。”
楚承稷應允:“就按你的意思辦,岑道溪巡視了元江河道,擔心李信一黨若是狗急跳牆,會炸掉魚嘴堰,水淹青州以南的地區,從大砍村修一條泄洪的暗河,把水引到赤水,方能保全元江兩岸平原。未免李信那邊驚覺,修暗河一事需得暗中進行,正好你要修渠給遠離元江的村落引水,可以此做掩護。”
秦箏這才明白為何他同自己去勘測了一天河道,就突然提出要去扈州一趟。
人工挖出一條暗河的工作量和修建灌溉水渠不可同日而語。
把修修渠的所有銀子都拿去挖暗河,都不一定夠數。
要想達到泄洪的效果,還得計算元江主河道的泄洪極限是多少,湧入河道的最大水量有多少,分走了元江主河道自己能泄掉的一部分洪水,剩下的那些就全得從暗河走。
因此河寬多少,河床挖多深,才能達到泄洪效果,都得計算出來。
規劃好河道走向,正式動土開挖,在這沒有挖掘機,全憑人力的古代,要想趕工程進度,就隻能讓更多百姓前去挖土開渠。
耗損人力也耗損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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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重要的是,成千上萬的人前去挖暗河,這麼大動靜,要想瞞下來,委實不易。
秦箏是個行動派,立馬從書櫥裡翻出了這些日子常用的前人記載的關於元江流域卷宗,“從大砍村人工挖一條河聯通赤水可不是易事,我算算這條河需要承擔的泄洪量。”
如果工期內根本不可能完成,就隻能把青州境內大渡堰水庫的水放掉一半。
但大渡堰一開閘,壓根就瞞不住,李信那邊得知他們水庫缺水了,肯定不會再放魚嘴堰的水來淹他們。
今年青州大面積農耕,再過兩月正是莊稼渴水的季節,大渡堰沒了水,莊稼隻能旱死,屆時指望著田地裡收成的百姓對他們開閘放了大渡堰的水,必然是有怨言的。
若李信煽風點火大做文章,擾亂了他們這邊的軍心,他們更是得不償失。
相當於李信不費一兵一卒,他們隻為了這個隱患,就把自己置於險地。
所以目前最為穩妥的辦法,還是暗中修泄洪的河道。
……
李信被人扣了一口挖人皇陵的大鍋,自是怒不可遏。
天下文人對他口誅筆伐,若當真是他做過的事也就罷了,偏偏這次是場無妄之災。
他知曉朝中不少大楚舊臣肯定會對他更生不滿,前朝太子那邊又各外會惡心人,在此時提拔了獻糧倉給楚軍的孟郡郡守,又讓孟郡郡守帶著厚禮前去遊說一些大楚舊臣。
被孟郡郡守找上的那些個地方大楚舊臣,都是和孟郡郡守一樣會見風使舵的貨色,李信怕他們當真帶著城池降了前楚太子,氣急敗壞之下,這才下令殺了被送禮的幾個官員,派自己信得過的臣子前去頂上。
地盤是保住了,隻是他名聲也更臭了。
跟隨他從祁縣一路打上汴京的心腹老臣們趕緊勸誡他:“前朝餘孽汙蔑於陛下您,陛下您又何必上趕著前去認?”
李信將汴京文人唾罵他的詩詞扔至老臣腳下:“你瞧瞧,那些個隻讀聖賢書的,是如何把這罪名按在朕頭上的?朕就該誅他們九族!”
老臣沒看那些尖酸刻薄罵李信的詩篇,道:“陛下,您若是如此,失盡民心,就正中前朝餘孽的下懷了!”
李信冷喝:“那你說如何是是好?”
老臣面皮蒼老如松樹皮,一雙眼卻亮如鷹隼:“駐軍於扈州皇陵的,是大皇子麾下的人,您不忍將大皇子推出去,那不還有個沈彥之嗎?”
李信眼中精光乍現:“你的意思是,把挖皇陵一事,全推到沈彥之身上?”
老臣道:“正是,正好他沈家和楚氏皇族有奪妻之恨,傳出去也不怕天下百姓不信。”
李信大笑:“好啊!就讓他沈家和前朝餘孽狗咬狗罷!”
在一旁奉茶的小太監垂首不語,卻不動聲色掃了一眼獻計的老臣。
……
當天夜裡,就有密信送到了沈彥之手上。
他看完信,蒼白的臉上浮起一絲冷笑,在燭火下竟顯出幾分瑰麗:“想讓本世子當替罪羊,也得瞧瞧他那兩個好兒子願不願。”
他將信在燭火上一燎,冷眼看著燃為灰燼後,才吩咐道:“去見大皇子。”
自從派去扈州假意攻城的那支軍隊被蓋上了挖皇陵的帽子,二皇子一黨沒少在朝堂上打壓大皇子。
大皇子對沈彥之心中有怨,但更惱的,還是那帶兵的主將,怎就好死不死地跑去了龍骨山扎營?給人送把柄到手上。
此刻聽聞沈彥之求見,足足晾了他兩盞茶的功夫,才派人將人引了進去。
見了沈彥之第一句話便是:“沈世子好計謀啊,本王落得如此境地,沈世子可滿意了?”
沈彥之拱手道:“襄王殿下息怒,下官同您是一條船上的,又豈會害殿下?前朝餘孽會自掘皇陵汙蔑殿下,下官也是始料未及。”
大皇子被封為襄王。
“但下官以為,金將軍帶去的人馬,正好在龍骨山遇到了楚軍,想來那楚軍是早在山上了。”沈彥之說完看著大皇子。
大皇子眉頭緊鎖:“你是說,前朝餘孽一早就想挖他們自己的皇陵?”
沈彥之頷首:“正是。前朝餘孽一舉奪下四城,手中軍隊也在一夕之間壯大,聽聞他們治軍有方,不叨擾百姓,這養兵的銀錢從哪裡來?依臣之見,前朝餘孽本是暗中開挖皇陵,以皇陵中的寶藏養兵,隻是不巧被金將軍碰上,這才順勢把挖皇陵的罪名安到了金將軍頭上。”
大皇子聽完狠狠一錘幾案:“混賬!那前朝餘孽竟敢害我至此!”
沈彥之順勢勸慰:“殿下先息怒,皇室陪葬的金銀都有徽印,他們若要轉手,肯定不是一星半點的轉手,等帶有皇室徽印的金銀大肆出現在市面上,順藤摸瓜,便能把背後的前朝餘孽揪出來,叫天下人看看,自掘祖陵的是個什麼東西。”
大皇子心頭的火果然被壓了下去,對沈彥之也緩和了臉色:“幸有彥之助我!”
沈彥之垂下眼,遮住了眸底一閃而過的譏諷之色,道:“眼下最棘手的,還是二皇子那邊。”
一說起二皇子,大皇子就恨得牙痒痒:“他這些日子沒少在父皇跟前彈劾本王,劍都揮不動的孬種,也隻會搬弄口舌了!”
沈彥之道:“此番因皇陵一事,陛下震怒,二皇子必定會盡全力打壓殿下,殿下不如斷臂求生。”
大皇子看向沈彥之:“彥之的意思是?”
“殿下舍了金將軍,再拿幾箱皇室陪葬品栽贓到二皇子外室所居的別院處。”沈彥之語調溫和,嘴角還帶著笑意,說出的話卻叫人不寒而慄。
“二皇子不是誣陷殿下囤養私兵,挖皇陵是為了盜取墓中財寶養兵麼?墓中財寶到了二皇子手中,再讓金將軍在罪狀上供認是奉二皇子之命挖的皇陵,人贓並獲,屆時失聖心的,便是二皇子了。”
大皇子被說得心動,卻還是有些猶豫:“金將軍待本王忠心耿耿……”
“殿下,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且厚待金將軍家人罷。”
大皇子閉了閉眼,終究是允了。
他們一開始出此計謀是為了讓董成做內應,但如今董成能不能得前朝太子重用還不好說,而且僅憑董成世叔那一番話,也不能保證他在楚營呆久了,不會自己查出真相。
大皇子提出董成不可用時,沈彥之道:“如今前去投奔前朝餘孽的舊臣不在少數,殿下若是敢賭,不妨賭把大的。”
大皇子問:“何意?”
沈彥之在輿圖上指出雲州之地:“孟郡郡守前去遊說的幾位官員,都叫陛下斬了首,效果適得其反,不少州府暗中都有了反心,秘密和前朝餘孽接洽。殿下不妨扣押雲州安將軍的妻兒、老母,讓他假意帶著雲州獻降。”
帶著一座州府前去獻降,又有李信怒殺大楚舊臣在先,絕對不會讓前朝太子那邊生疑,一旦兩軍交戰,雲州反水,前朝餘孽那邊不亞於腹背受敵。
“為了家眷,安將軍必然不敢對殿下有二心,且瞞著他和董成,讓他們都不知曉彼此是我們的內應,董成傳回來的消息若和安將軍一致,便說明董成還可用,若是不一致,就放出風聲去,言董成是我們的內應,讓前朝餘孽那邊殺了他便是。”
大皇子撫掌大笑:“本王以為那董成要成為一顆廢子了,彥之此計,倒是讓這盤棋又活了過來。”
沈彥之也跟著笑,隻是那笑容太過浮於表面,像是貼在面皮上的一層易碎的紙。
當夜就有人送了一杯鳩酒去了金將軍帳中,據聞金將軍狂笑幾聲後,割破手指在狀紙上畫了押,飲鳩酒而去。
沈彥之在營帳外吹了一夜的冷風,他知道,明日還會有一隊人馬前往雲州,“請”安將軍家眷來這邊做客。
夜風寒涼,肺裡像是有萬蟻噬咬,他一聲連著一聲的咳,咳得見了血,被陳欽扶回營帳時,他看著燭火下自己那雙瘦長白皙的手,神情似笑非笑,帶著些許譏诮和自嘲。
這雙手幹淨又白皙,但已經沾染了不知多少人的血。
可他總得活著,想活著,就隻能踩著別人的屍骨往上走。
李信想讓他去頂罪,二皇子想除去他這股擁護大皇子的勢力,他便利用二皇子和大皇子的儲君之爭,將二皇子也拖下水,且看有了金將軍這張狀紙的指認,李信還如何讓他去頂罪。
這世道,忠厚的人活不長久,活得好的,永遠是惡人。
他且就徹頭徹尾做個惡人吧,反正……他早不覺自己活得有個人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