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著秦箏點了點自己胸口:“這裡得有槓稱!”
秦箏被言辭激烈地一通數落,倒是半點沒動怒,後世的建築界最忌豆腐渣工程,尤其是橋梁道路這樣的大型工程,畢竟一出事,不知得造成多大的損失,又會讓多少人喪命。甚至世界頂尖的工程大學,還會給畢業生賦予一枚“工程師之戒”,就是為了讓他們牢記工程師的使命,永遠要把建築的安全質量放在第一位。
秦箏沒想到在這隔了幾千年的異世界,一個老工頭也有這樣的職業操守,心底還怪欣慰的。
她語氣平和道:“我說了這隻是度量兩山崖之間的寬度,馮師傅且繼續看著。”
綁好那條繩尺後,秦箏還在弩箭上綁了一條繩索。
床弩的弩箭其實已經不能算箭,更像是長矛。秦箏命人將綁了兩條繩索的弩箭固定在床弩上,十幾個個祁雲寨漢子一起用力扳動軸轉,才將床弩上的三張巨弓拉開。
林昭還是頭一回瞧見別人使用這樣的大家伙,看到十幾個人使出吃奶勁兒才將三張巨弓拉開,吞了吞口水問了句:“阿箏姐姐,這床弩能射多遠?”
秦箏道:“最遠能射到一百丈開外。”
這是昨天她問楚承稷時,楚承稷給的答案,算下來,得有三百多米。
這兩山崖之間,目測最遠不過六十丈,因此哪怕弩箭上綁了兩條繩索,秦箏也有把握能射到對面山崖去。
林昭聽說那個恐怖的射程後,再看床弩,一雙眼都在放光:“我以前就聽說床弩乃攻城利器,據聞在百米之內,城牆都能被洞穿,現在想來是真的了。”
她越來越覺得,從前的祁雲寨當真隻是個小作坊,如今一切才算步入了正軌。
軍師聯合她哥重整了各山頭的人馬,分為好幾個營,其中神弓營專訓弓箭手,是從幾千人裡選拔出來的射箭準頭最好的三百人,全都由武三叔在訓練。她去看過他們的集訓場景,呼啦啦一起放箭,當真有萬箭齊發的架勢。
假以時日,等山寨舉事昭告天下,她一定也得上陣殺敵當個女將軍!
弩箭瞄準後,隨著秦箏的一聲“放”,十幾個漢子齊齊松手,床弩發出一聲巨響,轉軸嗡嗡飛速轉動,那根長矛一樣的弩箭帶著兩條繩索猛竄了出去,快如流星,堆積在地上的繩索瞬息就被扯走大半。
哪怕有幾名漢子得令按住了床弩,弩車卻還是因為那恐怖的後坐力而被震得往後退幾寸,按著床弩的幾個漢子隻覺兩手陣陣發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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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眼看時,就見弩箭已射達對面山崖,餘力不減地扎進一棵大樹才停了下來。
對面山崖的人解下那條綁了系帶的繩索,走到崖邊處,秦箏命人把這邊殘留的繩索拉直,看了一眼繩上的細繩,道:“四十九丈長。”
馮老鬼面色有些戚戚,他當了幾十年的工頭,自然也不傻,看得出秦箏在繩索上系的那些小繩是她自己做了記號的刻度。
林昭是個外行,看不懂其中的玄妙,聽秦箏語氣這般篤定,好奇問:“阿箏姐姐怎麼確定是四十九丈?”
秦箏指著用紅色系繩打了繩結的地方:“這裡是五十丈,我事先做了記號。”
她這麼一說,林昭也就懂了,看著那條繩上隔一尺又打上的繩結,目瞪口呆又敬佩不已:“這樣的法子都能想出來,若不是今日見識了,我都不知道還能這般度量!”
她指著另一條繩:“那這條繩是幹嘛用的?”
這個問題是馮老鬼也沒想通的,聽林昭問,他不動聲色地也支起了耳朵。
正好山崖對面傳來一聲哨響,林昭往那邊望了一眼,困惑道:“楊毅哥讓我們拉?拉什麼?”
秦箏示意幾個祁雲寨的漢子把林昭指著的那條繩拉直,又用力拉了她自制的繩尺一把:“拉這條繩,那條繩是主索。”
繩尺上有許多繩結,不方便用於做臨時主索,用來做牽引繩合適些。
繩尺和另一條繩索,已經組成了一條簡易索道,雖不能運輸重物,可利用這簡易索道,把鐵索從那頭送過來還是綽綽有餘。
對面的人把修索道用的真正鐵索拴在了繩尺上,又在作為臨時主索的繩子上套了一截竹筒,利用竹筒來達到“溜索”的效果,竹筒下方綁著鐵索。
楚承稷命陸家人尋來的這條鐵索是按照兩山崖間目測的最長距離打造的,足足有六十丈長。
山寨這邊拉一截鐵索,對面就放一截,穩穩地把那條精鐵打造的鐵索拉了過來。
馮老鬼一雙眼瞪得跟銅鈴似的,快步走過來時腰間的酒葫蘆掉地上了,他都沒看一眼。
他上前想摸摸那條被拉過來的鐵索,兩手卻有些打顫。
上百斤的鐵索,真的這麼一點點從對面山崖橫貫了過來!
這是他先前做夢都不敢想的事。
“能……能修索道了!”他激動得語無倫次,再看秦箏時,直嘆:“後生可畏!後生可畏啊!不知軍師夫人師承何處?”
秦箏汗顏,隻得胡謅道:“他老人家早已避世,不讓我對外說他名諱。”
馮老鬼半點沒懷疑,連連點頭:“也是,這世道亂得,外邊那些官兵不把咱們當人看,被抓去修城築防,官老爺們可不管你工期內能不能做完那些活兒,沒法按期交工就砍頭,工匠們能躲的都躲起來了。”
林昭以為秦箏口中的老人家是她家族中人,知道她被朝廷通緝,不方便暴露身份,趕緊幫忙岔開話題:“馮伯,鐵索拉過來了,栓鐵索的樁子便由你帶著弟兄們完成了?”
馮老鬼自是滿口應下。
秦箏想到底下是砂巖,在心底簡略算了一遍距離,交代道:“坑槽至少得挖到巖層底下五尺。”
如果有後世的混凝土,這都不叫事,但水泥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配置出來的,光是配置水泥的化學公式計算就夠嗆,更別提缺少很多化工原料。
秦箏打算用古代版的混凝土,但凝固後的硬度肯定比不上後世的,那就隻能把樁子下深些,從力學角度來解決這個問題。
馮老鬼雖對秦箏有了幾分敬意,不過在這些事上,他自己還是有幾十年的經驗,遲疑道:“我瞧著三尺就夠了。”
秦箏搖頭:“若是尋常巖層,馮師傅你說的那個深度的確是夠了,但這底下是砂巖,比不得普通巖層牢固,必須得挖深些才保險。”
經驗都是前人一代一代總結下來的,這個時代建築工事還比較落後,很多東西都隻是深信前人的。後世進入了工業時代,有了更多案例和經驗,才對不同地形地質有了深入的研究。
古人不比現代人愚鈍,隻是他們所接觸到的東西太少,能總結的前人經驗也更少,思維受限,才想不到很多在後世看來再簡單不過的問題。
畢竟第一個吃螃蟹的人,都得要點勇氣。
馮老鬼聽了秦箏的解釋,思忖片刻點了頭:“那就依軍師夫人所言,挖五尺。”
秦箏這才對林昭道:“阿昭,你給對面也傳個信,那邊的巖層如果也是砂巖,至少往下挖五尺再下樁子。”
“好!”林昭點了頭,將手放到唇邊就吹出一串哨音,對面很快回了一聲。
林昭扭頭對秦箏道:“阿箏姐姐,楊毅哥他們打算用火藥爆破炸出個坑來。”
馮老鬼點頭贊許:“那樣的確能更快打好樁子,不出意外,晚間就能從索道上運輸糧草了。”
秦箏擰眉:“不成,把山腳下的官兵引過來就前功盡棄了,人工開鑿巖層得多久?”
馮老鬼答:“最快也得明天晚上。”
秦箏做了一番思想鬥爭,同林昭商量:“讓人給你哥帶個話,半個時辰後在堰窟那邊投擲火藥彈,掩護這邊爆破巖層,可行嗎?”
“肯定成!幾顆火藥彈就能把糧食換回來,這穩賺不賠的買賣,我哥要是不同意那就是傻!”林昭點了一個人讓他趕回去給林堯帶話。
兩刻鍾後,去傳話的人便跑了回來:“寨主已經命堰窟那邊準備上了!”
秦箏松了一口氣,讓林昭用暗語告訴了對面山崖的人,又跟著馮老鬼他們一起準備爆破山巖用的火藥。
若說先前馮老鬼還存了點跟秦箏一較高下的意思,又打心眼裡覺著女人不是能幹這行的料,那麼這會兒可以說是對秦箏佩服得五體投地。秦箏偶有不懂他們所用的原料,他也耐心做了解釋。
秦箏蹲邊上看他們調配一會兒填補坑槽用的“混凝土”,發現主要是石灰砂漿,在秦箏原來生活的世界,宋朝以前修築大型建築都是用黃黏土,那會兒的長城都是用夯土建造的。
宋朝以後才改用石灰砂漿,到了明朝,又在石灰砂漿裡添加了糯米汁,據聞用這類粘合劑修建的建築,在後世挖掘機都推不倒。
秦箏雖有心提一句,卻也知道不是時候,寨子裡存糧緊張,粗米都沒剩多少了,更別說糯米,她若提議用糯米汁,不招人白眼就是好的了,等先度過這道難關,往後還有的是機會說。
山崖兩邊的炸藥一起爆破,“轟隆”一聲炸響時,駐守在堰窟下的官兵也紛紛被驚動了。
沈彥之在船艙裡看京城傳來的急報,外邊的震動又引起一陣騷亂,他精致乖戾的眉眼間強壓著幾分不耐,“外面怎麼回事?”
陳青匆匆步入艙內抱拳道:“是祁雲寨又開始朝對面山壁上投擲火藥彈,主子,我們如何應對?”
沈彥之扔下手中的信件,大步走到甲板上,江域對面山石滾動,江水激湧,瞧著好似天塌地陷了一般。
但官船全都靠兩堰山山壁停靠著,絲毫沒有被波及到。
他冷笑:“山上糧草告罄,一群賊寇狗急跳牆罷了,傳令下去,晚間命火頭營殺豬宰羊,在船上烤肉。”
陳青道:“主子英名。”
躲到兩堰山的那些山賊,這會兒還能同他們叫板,等晚間江風一起,把烤肉的味道送到山上,不愁動搖不了他們軍心。
沈彥之回到船艙後,一名模樣清麗的侍女正在幫他整理書案前的公文,怎料沈彥之瞧見她,臉色瞬間陰沉了下來:“誰給你的膽子亂動本世子東西?”
紅葉嚇得跪在了地上:“世子恕罪,奴婢隻是看您案上的的公文擺放有些凌亂,放整齊了些,並未翻看。”
她不解釋還好,一解釋,沈彥之直接扼住了她脆弱纖細的咽喉:“你算個什麼東西?”
走到他如今這個位置,另可錯殺一萬,可不能再放過一人。
手上隻需要再用力些,這個膽大包天的婢子就隻是個死人了。
但她艱難出聲道:“夫……夫人回來……奴婢還……還要伺候她……”
沈彥之圍剿兩堰山還帶上她,隻是為了接回秦箏後,能有個人照料秦箏。他知道秦箏是個念舊的人,這婢子在別院時伺候她也還算盡心盡意,他才留了下來。
紅葉跌坐在地,臉和脖頸那一邊都是漲得通紅,頸下的掐痕火辣辣地疼,她咳得眼淚直流,卻顧不得身體上的難受,衝著沈彥之磕頭:“謝世子不殺之恩,謝世子不殺之恩……”
沈彥之眼底更多了幾許嫌惡,不耐煩開口:“陳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