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堯叼著半截草根蹲在灌木叢裡,看著下方官道上那名被官兵追殺的信差,問一旁的楚承稷:“看服飾是驛站的人,怎地官兵還追殺起自己人來了?”
青州駐軍還沒撤走,他們今夜進城,非是要直接劫人,而是提前來部署,怎料卻撞見官府的人自相殘殺。
楚承稷看著那名信差若有所思,道:“救人。”
沈彥之收到消息卻遲遲不肯拔營前往閔州,非得等到朝廷調令前來,這其中肯定有沈家和朝廷的博弈。
朝廷在抓沈家的把柄,如今青州已是沈彥之說了算,驛站的人拼死往外送信,顯然是能威脅到沈彥之的東西。
藏在坡上的祁雲寨眾人對著官府的追兵放了一通冷箭,官兵們被襲擊得猝不及防,盡數掉馬。
一路駕馬狂奔的信差聽見身後的慘叫聲回頭看了一眼,見官兵們被射殺,神色有些驚愕,怕再遇上什麼麻煩,本想馭馬快些離開這裡,前方狹道處卻從陡坡上駕馬殺下一伙人來,將他團團圍住,馬匹被勒住韁繩一陣嘶鳴。
為首那人輕撫坐下戰馬,躁動的馬兒跺了兩下馬蹄,很快就安靜下來。
在一眾匪氣森然的人裡,他一襲墨袍,滿身清貴,上半張臉蓋著面具,不經意一抬眸,清冽的視線裡壓迫感重重。
林堯見楚承稷輕易就安撫了戰馬,偏過頭同王彪嘀咕:“我記得他那匹馬是烈馬,怎麼今天瞧著脾氣那麼好?”
他之前心痒騎過,摔脫臼了手。
王彪深有同感,使勁兒點頭:“我上次騎那匹馬被甩下來摔折了腿。”
二人再看楚承稷的眼神,就像是在看個怪胎。
信差見他們中兩人交頭接耳,神色詭異,心中愈發緊張,吞了吞口水,喝道:“官府急報爾等也敢攔?”
楚承稷沒做聲,但他身後的祁雲寨眾人都笑了起來。
王彪直接嗤了聲:“弟兄們已經殺了這麼多官兵,不介意多殺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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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差白了臉色。
林堯看出楚承稷是想要那信差身上的東西,直接道:“彪子,把他身上的信拿過來。”
王彪當即衝上前去拿信,信差不是王彪的對手,很快被他擒下了馬,從懷裡摸走了信件。
楚承稷接過信後,直接用刀挑開信上的火漆,半點沒破壞信封和火漆的完整性。
看完信件,他眸色幽涼了幾分,道:“今夜動手。”
第42章 亡國第四十二天 一更
暮色暗沉,月光從開著的半扇窗灑進來。
秦箏估摸著時辰,本想等夜色再深些,再讓林昭去探探路,怎料一群侍衛直接闖入了院中。
紅葉進屋後,煞白著臉找了件紅絨鬥篷給秦箏披上:“夫人,上了馬車再歇息吧。”
秦箏見她眼眶通紅,像是哭過,問:“發生了何事?”
紅葉隻是強忍著淚搖頭,替她系好鬥篷後就扶著她往外走。
林昭在隔壁房間也聞聲出來了,秦箏跟她對視一眼,林昭看懂了秦箏的意思,也沒鬧事,順從地跟著那群侍衛一道出府。
路過前院時,秦箏匆匆瞥了一眼,瞧見刑凳上兩個半死不活的人,一個丫鬟,一個小廝,小廝秦箏不認得,但那丫鬟分明是綠蘿。
她下半身的衣裙全叫血給染紅了,手可能是受刑時痛得受不住,使勁兒摳刑凳,直摳得指甲蓋翻起,鮮血直流,現在兩臂無力地垂落在刑凳兩側,指尖往青石板地磚上滴落著血珠,了無生氣。
紅葉顯然也看到了,她扶著秦箏的兩隻手在輕顫,垂下頭去試圖掩蓋自己臉上的悲意,奪眶而出的淚水在青石磚上砸出淡淡的水印。
秦箏發現了紅葉的戰慄,她沒作聲,收回視線後柔嫩的五指掐緊了掌心,盡量讓自己面上看不出什麼情緒起伏。
綠蘿的死,很有可能跟她暴露了別院地址有關。
那麼沈彥之突然讓她和林昭轉移地方,是不是也是因為這個?
一時間,秦箏隻覺心口發涼。
快到大門口時,迎面碰上了沈彥之,府門前的燈籠在夜風裡輕晃,他單薄的身影從夜色中走來,緋紅的官袍外披著一件玄色披風,看似蒼白羸弱的眉眼間仿佛凝著冰雪,一派冷冽。
紅葉瞧見沈彥之,扶著秦箏的那雙手抖得愈發厲害了些,低著頭不敢多看他一眼。
沈彥之見到秦箏,目光倒是柔和了下來:“我不日就要南下,送你去個清靜些的地方住著,那邊種了不少細葉曇和孔雀曇,想來你會喜歡的。”
秦箏面上不見歡喜,也沒有多少拒絕的神色,仿佛他說的一切都與她無關,隻平靜問了句:“去哪裡?”
燈籠灑下一片橘色的暖光,她身上那件梨花白的挑線裙上用纖細的金線勾出的千葉曇閃著微芒,寬大的紅絨鬥篷罩在她身上,一縷黑發蜿蜒垂落在她肩頭,清冷眉目朱紅唇色,整個人清淡冷豔得像是一幅水墨紅梅圖,卻又美得驚心動魄,叫人再也挪不開眼。
沈彥之望著她有片刻失神,牽起嘴角柔柔地笑,眼底是他自己才懂的偏執和晦暗:“阿箏到了就知道了。”
他這般說,秦箏便也不再多問,直接往府外的馬車去。
沈彥之站在她五步開外的位置,抬起手欲扶她,紅葉見狀,猶豫片刻,還是松開了扶著秦箏的手。
沈彥之要搭上秦箏落空的手臂時,秦箏直接避開了他的手,快步走向馬車。
林昭看到這一幕樂了,越過沈彥之追上秦箏,在秦箏要上馬車時搭上秦箏的手,故意大聲道:“阿箏姐姐,你扶著我的手上車。”
紅葉小心翼翼看了一眼沈彥之的神色,見他似乎並未動怒,才提著裙擺追了過去。
陳青駕馬從遠處匆匆趕來,神色難看道:“主子,咱們派出去截殺信差的人,在半道上被殺了。”
沈彥之側過身,背光的緣故,他半張白玉似的臉頓時隱進了黑暗中:“繼續派人去追。”
陳青不敢託大,連忙應是。
沈彥之如今正因為沈嬋的事同朝廷僵持著,皇帝那邊似乎也知曉沈嬋有孕了,但如今沈彥之三萬精兵在手,閔州又告急,皇帝怕沈彥之轉頭投了淮陽王對朝廷腹部來一刀,現下不敢對沈嬋下手,卻也不敢讓沈嬋離開皇宮。
沈彥之非要等到調兵令前來才拔營前往閔州,就是為了確保沈嬋的安全,調兵令送至,就說明沈家已經跟皇帝達成了協議。
但此時若是再讓皇帝知曉沈彥之窩藏前朝太子妃,可不就是有了名正言順治沈彥之罪的理由。
馬車車轆滾動,沈彥之駕馬走在前方,前後帶了數百餘名護衛。
秦箏對青州城內不熟,掀開馬車往外一瞧,入目四處都是黑沉沉一片,也不知沈彥之是要帶她們去哪兒。
林昭小聲說了句:“走的主道,瞧著是要出城。”
說這句時,她視線若有若無地掃過縮在馬車角落裡的紅葉。
秦箏午間剛套出別院的地址,綠蘿晚間就被沈彥之杖斃了,她們也被沈彥之轉移了地方,這其中顯然脫不了幹系。
當時聽到綠蘿說出別院地址的,除了秦箏,就隻有紅葉,如果是紅葉告的密,那她此刻做出一副難過的樣子,就有些貓哭耗子了。
林昭開門見山問:“綠蘿是犯了什麼事被罰的?”
紅葉哽咽道:“奴婢不知,隻聽說陳護衛下午回府後就抓了外院一個小廝用刑,隨後綠蘿就也被帶出去了。”
林昭和秦箏對視一眼,都從彼此眼中讀出了點別的情緒。
外院的小廝被審,肯定是犯了事,而綠蘿跟那小廝有過接觸,這麼一捋,沈彥之應該還沒發現她們套出別院地址的事,而是有別的勢力打探消息叫沈彥之揪住了尾巴,才突然將她們轉移的。
那股勢力,要麼是朝廷的,要麼就是祁雲寨的。
前者對她們而言危險,但後者,若是能跟祁雲寨接上頭,那就是逃出去的大好機會。
馬車出了城,繼續在夜幕中行駛,車轆聲滾滾,秦箏冥冥之中似有所感,心跳不由也加快了幾分。
原本平緩行駛的馬車忽而狠狠一震,馬兒嘶鳴,掛在車檐的燈籠被一支利箭射落在地,陷入黑暗的瞬間,無數箭镞向著馬車周圍的護衛射去,利器扎入血肉的聲響和倒地的悶響此起彼伏。
“有刺客!”黑暗中不知誰大喊了一聲。
陳青在第一時間馭馬趕到沈彥之身側,拔刀格擋飛來的箭镞。
沈彥之卻是什麼也顧不得,調轉馬頭就朝著馬車奔去:“護住馬車!”
陳青帶著幾名侍衛倉惶跟上,大喝:“豎盾牆!”
訓練有素的侍衛們在經歷了短暫的慌亂後,瞬間下馬,用厚盾圍著馬車和沈彥之豎起一道盾牆,弓弩和長矛在盾牆縫隙間對準了四周,隻待有動靜就放箭擲矛。
另一批侍衛則以盾牆做掩護,一邊放箭一邊朝著方才放冷箭的草叢樹林裡推進,點起的松油脂火把照亮了這片天地,火光裡蒼天樹影顯得陰森又詭異。
侍衛們用刀劍撥開灌木草叢仔細搜查,一番查探後,卻半個人影都沒發現,心中正奇怪,前方的官道上響起噠噠的馬蹄聲。
單調又清晰,似隻有一騎。
侍衛們紛紛朝著官道那頭望去。
山風呼嘯,烏雲蓋月,渺茫的夜色裡,那一人一騎踏著重重暗影而來,墨色的衣袍被夜風吹得鼓起,手中長劍在火光下泛著寒光,身後拖曳著黏稠夜色和猙獰樹影,恍若鬼神。
拿刀持劍的侍衛們看著他馭馬走近,都不自覺咽了咽口水,額前出了一層細汗。
馬背上的人在距離車隊十丈處拉住了韁繩,烏雲散開,他臉上的半截面具在銀月下泛著冷輝,掃過眾人的目光,清淡又冷漠,仿佛世間萬物在他眼中不過芻狗。
沈彥之站在人群之後,遠遠地同他對視,鳳眸狠佞,牙槽處慢慢咬出了血腥味。
楚成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