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承稷並未出言,秦箏為了保全山寨做的那些事,他已經聽重傷昏死過去的喜鵲醒來後說過了,此刻並不想聽這些恭維的話。
方才指尖按在水匪頭皮上時,觸到的全是黏膩的汗,他另一隻手從懷裡掏出帕子本想擦手,卻摸到一根玉簪。
是今早下山時他在集市上買的,用了他那枚玉扳指做抵。
朝廷已經知道他們在青州,他也無需再藏,那枚玉扳指給出去,反而能混淆視聽。
她那頭長發最配玉簪,玉簪他買回來了。
她卻被人劫走了。
楚承稷突然笑了笑。
可能是堰窟口刮過的山風太清涼,王彪隻覺楚承稷那個笑讓他脊背發寒。
他磕磕絆絆道:“軍……軍師,咱們商量一下如何救回尊夫人和大小姐?”
楚承稷清冷的眸色裡那一抹溫和在此時看起來要多詭異有多詭異,他語調平緩道:“備船,我去接我夫人。”
進龍潭虎穴搶人,被他說得好像隻是去踏個青。
第34章 亡國第三十四天 第一更
秦箏和林昭背靠背被綁在了桅杆上,林昭肩胛骨處的箭傷沒有及時處理,這會兒她上半身的衣裙幾乎已經全被鮮血染成了深色。
秦箏甚至能感覺到林昭的衣袖被鮮血浸透後,有溫熱的血滴緩慢地滴落在自己手上。
她無法想象林昭傷口處究竟流了多少血,憂心問道:“阿昭,你怎麼樣?”
林昭蒼白著一張臉,卻還咬牙安慰秦箏:“我沒事,阿箏姐姐別怕,這會兒我右手使不上勁兒,等我緩緩,我能掙斷這繩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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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箏忙道:“你別用力了,那樣血會流得更快。”
失血過多是會死人的。
秦箏衝吳嘯喊:“我們需要止血。”
水匪頭子已死,吳嘯這會兒正煩著回水匪窩怎麼同那幾個頭目解釋,聽到秦箏的聲音,他扭過頭上下打量了她們一眼,哂笑道:“止血?現在這船上可都是男人,林大小姐若不介意讓弟兄們一飽眼福,我給林大小姐上藥就是。”
船上的水匪們剛經歷過一場生死,後邊沒來得及上船的那些水匪一個也沒回來,他們對那些水匪的下場心知肚明,現在那股狠勁兒泄了,才覺出幾分後怕來。
他們這樣的亡命之徒,平日裡幹完一票都得去尋個花娘,這會兒吳嘯在船上說起葷話,對方又是兩個任他們宰割的美貌小娘子,水匪們頓時渾身的血都躁動了起來,一陣起哄吹哨。
眼裡滿是貪婪、下作、醜惡。
被一群豺狼環視著,秦箏半點沒露怯,她知道這種時候害怕隻會讓這群人更加得意,乃至得寸進尺。
她那張找不出半點瑕疵的面孔上沒有一絲情緒起伏,眸光冰冷平靜:“給我們一個房間,我來給她止血上藥,我不會武功,你們若還是不放心的話,隻解開我手上的繩索便是。”
一番話說得不卑不亢,半點沒有被水匪們淫邪嘴臉嚇到的樣子。
明明人就站在跟前,卻叫人生出一股遙不可及的距離感,好似水中高懸於穹頂的冷月,鏡中綻放於午夜的幽曇。
吳嘯之前隻垂涎秦箏的美貌,這會兒倒是有些佩服她的膽色了,他也擄過不少山下的富家千金,哪個不是哭得肝腸寸斷,話都說不利索,能在這樣的境地裡還跟他討價還價的,秦箏是第一個。
他嗤笑一聲:“程夫人看來還沒弄清自己階下囚的身份。”
秦箏道:“是吳頭領沒想清楚才對,你們要拿祁雲寨大小姐當人質,至少得保證她能活到祁雲寨打過來吧?她身上的傷再不止血,吳頭領到時候是想拿一具屍體去要挾祁雲寨?”
吳嘯跟林昭積怨已久,之前林昭還打斷過他三根肋骨,他哪能輕易就讓這些事翻篇,從懷裡摸出一瓶金創藥走過來,惡劣道:“行啊,那就在甲板上扒光了林大小姐給她止血上藥吧。”
一船的水匪都興奮大笑起來,下作的視線在她們身上極其放肆地打量。
秦箏心底一陣惡寒,指甲深深陷入柔嫩的掌心,看向吳嘯的目光冷若三冬雪:“你敢碰阿昭一下,我就是咬舌自盡也不會讓你們拿到官府的賞金!”
林昭突然冷笑一聲,她臉色蒼白,眼底卻全是桀骜,她盯著吳嘯道:“我還以為何家養的這條外姓狗長本事了,原來仍舊隻會這點下三濫的伎倆啊?姑奶奶又不是深閨小姐,你們還當姑奶奶會要死要活不成?不過是回頭挖幾十雙眼睛的事!”
說到最後一句,林昭野性十足的目光挨個掃過船上的水匪,似要記清他們是何模樣。
被她盯上的水匪都下意識露怯避開了目光。
他們都見識過林昭那一身功夫,今日若不是他們人多,又有弓弩在手,能不能拿下林昭那還真不好說。
林昭說回頭會挖他們眼睛,船上的水匪也相信絕對是她能做得出來的。
人都是欺善怕惡的,林昭本身就不是個善茬兒,更何況她身後還有祁雲寨。
盤龍溝雖號稱是整個青州最大的匪窩,但底下的人多是一幫烏合之眾,他們幾次三番同祁雲寨交手,每次都是铩羽而歸,這回拿著劫來的朝廷兵器前去攻寨,折損了大半人馬才帶回兩個人質,水匪們自個兒都不好意思說這是贏了。
吳嘯故意這樣說其實就是想讓林昭難堪,可人家根本不把這當回事,那就沒必要了。
隻要祁雲寨還立著,吳嘯也不敢真對林昭做什麼,畢竟都知道是他劫走了林昭,到時候祁雲寨的人過來尋仇,首當其衝找的也是他。
他帶走林昭是為了當人質保命,可不是為了侮辱林昭激怒她兄長讓自己死得更快些。
哪怕恨林昭恨得牙痒痒,吳嘯也忍了下來,指著秦箏吩咐邊上一個小嘍啰:“給她松綁,讓她們去底艙上藥,艙門不許關,你們背對船艙守在門邊就是了。”
大船底艙沒有窗戶,能防止她們解開繩索跳窗逃。
不許關船艙門,是為了能聽清裡邊的動靜,若有什麼意外也能及時應對。
林昭重傷,又是在江上,秦箏壓根沒想過要借這機會逃跑,她純粹是擔心林昭失血過多出事。
吳嘯最終妥協肯讓她們去底艙上藥,秦箏不由也松了口氣。
她們被帶去底艙後,吳嘯在甲板上沉思片刻後,對一個小嘍啰道:“你去給青州官府報個信,就說通緝令上的女人在盤龍溝,讓他們拿五百兩黃金來贖人。”
必須得盡快把人交出去,拿到錢他才安心。
到時候那姓程的來盤龍溝討人,人已經送去官府了,他盡管帶著祁雲寨那群人去跟官府鬥吧!
小嘍啰聽到吳嘯的話吞了吞口水,以為自己聽錯了:“五……五百兩黃金?”
通緝令上不是說隻值一百兩黃金麼?
吳嘯踹了那小嘍啰一腳:“蠢貨,讓你去就去!官府能開一百兩黃金的懸賞,就說明那女人對官府來說重要著呢,老子就是要價一千兩黃金,他們指不定都會給老子送來。咱們是匪,拿官府的賞金算什麼?得讓官府拿贖金來換人!”
小嘍啰深覺有理,一想到百兩黃金瞬間成了五百兩,心口就狂跳不止,沒再跟著大船回盤龍溝,往青州城報信去了。
……
青州府衙。
雨後初霽,庭院裡的草木看著都比往日蔥鬱了幾分,不知名的雀鳥停在枝頭嘰喳吵鬧,府衙書房裡氣氛卻是一片冷凝。
“……盤龍溝水匪在青州作亂已久,江上不少漁民都是他們的眼線,官府每次派兵剿匪,他們就消失得無影無蹤,過一陣子卻又出來興風作浪,下官實在是束手無策啊!”
青州知府一邊說,一邊偷偷拿眼瞥朝廷派來的那位欽差大人的臉色,時不時又抬起袖子擦額角的汗珠子。
沈彥之慢條斯理翻閱著青州府衙關於水匪的卷宗,對於青州知府那番話不置一詞,等翻完最後一冊,他將卷宗扔在案上時,青州知府被他的動作嚇出一身冷汗。
沈彥之抬起一雙凌厲的鳳眸,緋紅的官袍襯得他一張臉愈發蒼白清瘦,目光卻冷得像冬日裡墜在檐下的冰凌,刺得人心尖發涼:“好一個束手無策,周大人在青州為官八載,連水匪的老巢在何處都沒摸清麼?”
青州知府額角冒出的汗珠子更多了,他辯解道:“狡兔尚有三窟,那些水匪一聽到風聲就偽裝成了沿江村落的漁民,搶去的財物也早藏別處去了,官府去就隻剩幾間破爛房子,查封了也於事無補……”
見沈彥之神色還是半點沒有緩和的樣子,青州知府從袖中掏出一物來:“朝廷兵器被劫後,下官一直在努力查水匪的行蹤,目前雖無太大進展,但因禍得福,倒是查到了通緝令上犯人的線索。”
叛軍入主汴京後,為了盡快穩定民心,對外隱瞞了前朝太子夫婦逃跑的消息,因此通緝令上並未寫他們乃前朝餘孽,隻說她們是朝廷要犯,但青州知府哪能不知道通緝令上的兩人是誰?
他將那枚玉扳指呈給沈彥之:“此乃皇室之物,當是前朝太子所有……”
“在何處發現的此物?”沈彥之打斷青州知府的話,緊緊攥著那枚玉扳指,聲線冷得像是一根繃到了極致的寒弦。
他派人找尋了多日,隻在京城的一家藥鋪找到過刻有宮廷徽印的金釵,可封鎖城門幾乎是掘地三尺,也沒能再找到任何關於前朝太子和太子妃的蹤跡,最後才鎖定了水路。
上一次拿金釵是為了換藥,那這次的玉扳指他們又是為了換什麼?
青州知府見他看到那玉扳指瞬間變了臉色,悄悄松了一口氣,知道自己頭上這頂烏紗帽暫時是保住了,殷切回道:
“今日有名男子拿這玉扳指去首飾鋪子換了一根玉簪,鋪子掌櫃發現玉扳指內側有宮裡的徽印,怕惹禍上身,這才遞交給了官府。”
聽他說是名男子拿這玉扳指去換的玉簪,沈彥之臉色驟然陰沉了下來,捏著玉扳指的手指力道不由得大了幾分,寒聲問:“抓到買簪子的男人了?”
青州知府再次用袖子抹汗時,隻覺大半個袖子都已經湿透了,他忐忑道:“鋪子掌櫃的說,那男人當時戴著面具,看不清是何模樣。不過下官推測那人應該就是前朝太子,已命人拿著畫像在青州城內挨家挨戶搜查,想必很快就能出結果。”
“最遲明日酉時,本官等周大人搜查的結果。”
沈彥之數日未曾好眠過,一雙遍布血絲的眼垂眸看人時,青州知府隻覺渾身一陣陣發冷,仿佛被惡鬼盯上,連聲應是。
就在他以為今日這場煎熬終於可以告一段落時,門外響起急促的腳步聲,“大人!外邊有個自稱是盤龍溝的水匪,說通緝令上的女人在他們手裡,讓官府拿五百兩黃金去贖人!”
青州知府懵了一下,都不知這算好事還是壞事,沒等他反應過來,沈彥之已經大步出了房門,拽住那名護衛衣領就問:“人在何處?”
護衛被他這副失態的樣子嚇到,朝外指了指:“大門處的侍衛拿下了那名水匪,目前正扣在偏堂。”
沈彥之松開人就直往偏堂去,青州知府在後邊愣是小跑著都沒追上他。
待抵達偏堂時,青州知府欲進門,卻被沈彥之帶來的護衛抬手攔在了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