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明明是各蓋一條被子,但她自己的被子全被她踹到了床尾去,不知怎地把他蓋的被子扯了大半過去,卻也沒全蓋在她自己身上,她隻搭了個被角。
楚承稷對此早已見怪不怪,他把被自己蓋得暖烘烘的被子搭到了她身上,拿起放在床頭的外袍幾乎沒弄出什麼聲響地出了房門,到了外邊才穿上外袍,撐傘去開院門。
前來的人是一個東寨漢子,神色間難掩激動:“軍師,果真如您所料!西寨的人今夜來突襲了!”
楚承稷問:“人現在何處?”
“從杏子林穿過來的,王哥說等他們往口袋裡鑽深點再封口。”
楚承稷點頭道:“留五人看守這院子,再點十幾個人隨我去東寨門。”
漢子聽他說留五人看守這院落不由得一愣,隨即想到他是不放心他夫人的安全,又連忙點頭應是,冒著大雨轉頭就回去叫人。
……
二當家一行人穿過杏子林抵達東寨後,一路直奔林堯的宅子去。
前方突然響起一陣狂亂的犬吠,二當家驚覺不對,抬手示意身後的弟兄們停下。
黑暗裡有什麼東西疾馳本來,還伴隨著愈來愈近的犬吠。
一道閃電劈下,眾人發現前方奔來的是七八條獵犬時,臉色不禁一變。
二當家大喝一聲:“中計了!快撤!”
一行人忙往杏子林跑,跑在最後邊的人被獵犬咬住,當即慘叫出聲“這該死的畜生!”
拿起刀還來不及砍下,前方杏子林裡突然飛出幾支利箭。
毫無防備的西寨人瞬間倒下好幾個,二當家跑在前邊,未料到杏子林有埋伏,肩頭也中了一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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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子裡躲了不知多少人,他們在明,人家在暗。
二當家不敢賭,當即掉頭:“從打谷場走!”
剩下的人全然已是驚弓之鳥,二當家說往哪裡撤,他們就跟一群蝗蟲似的往哪裡衝。
二當家心知從打谷場過去也能到林堯家,隻要拿住了林堯,就能破局!
但等他們抵達打谷場後,守在那邊的卻是拿著一對百來十斤大鐵錘的王彪。
“老子可算把你們給等來了!”王彪壯士得跟座鐵塔似的,以往西寨那邊也隻有吳嘯能跟他較量,現在吳嘯跑了,二當家有傷也不敢同他硬碰。
見王彪那邊有十幾個人,他當即指了七八個西寨人:“你們在此拖住王彪,其餘人跟我走!”
林堯是殺不成了,唯有先回西寨才能保命。
但現在回西寨的路都被封死了,現在隻剩東寨大門。
二當家咬了咬牙:“從東寨大門突圍!”
他捂著中箭的左臂被親信扶著在大雨裡艱難回逃,走過的地方,都留下了被雨水稀釋後的淡紅色血跡。
終於到了東寨大門處,在夜幕裡瞧著似乎隻有一箭距離了,可當大門處燃起數把火把時,本就灰頭土臉的一群人臉上全都浮現出了絕望。
一排弓箭手站在最前方,搭在弓弦上的箭镞泛著寒光。
“咻!”
一支箭破空而來,二當家連忙側身躲避,臉上卻還是被箭镞劃出一道血痕,那支箭射中了他身後一名小嘍啰。
小嘍啰捂著中箭的肋下,傷口處源源不斷湧出的溫熱鮮血,不知是痛的還是嚇的,慘叫連連。
其餘西寨人再看那邊舉著弓箭的一排人,拿刀的手都在抖。
楚承稷把剛用過的弓交給身後的東寨漢子,一襲黑袍在冷風中揚起,火光下他眸色涼薄得似這場冷得侵骨的夜雨,“既然來了,二當家又何必急著回去?”
二當家蒼老卻銳利的一雙眼死死盯著他。
楚承稷負手而立,身姿筆挺如松,一個東寨漢子站在他身後撐著柄大黃油紙傘為他遮雨,傘骨處飛瀉而下的雨線晶瑩剔透。
他左右兩側還站了十餘個拿刀持弓的的漢子,顯然是在此等候多時了。
“撤!”
二當家再次下達了命令,先前中箭的肩頭沾了雨水火燎似的痛。
他吼完這句帶著西寨眾人剛轉過身,就見王彪帶著十餘個東寨漢子將他們的後路也給堵住了。
王彪鐵錘上還殘留著血跡,他朝地上唾了一口,罵道:“跑啊,怎麼不跑了?”
二當家渾身湿透,整個人似一株長在懸崖邊上氣數已盡的老松,他道:“成王敗寇,今日我何某人落到你們手裡,要殺要剐悉聽尊便,隻是跟我一同來的弟兄們,留他們一條活路。”
王彪冷笑:“這會兒倒是說得大義凜然,你們謀害俺大哥那會兒,可曾想過今日?”
二當家捂著肩頭的箭傷,幹棗一樣滿是褶子的臉上露出幾分恨色:“大當家行事優柔寡斷,在戰亂之年收容一大堆闲人上山,婦人之仁!咱們這是山賊窩,可不是濟善堂!我爭祁雲寨這第一把交椅,是為了給寨子裡的弟兄們謀條出路!”
王彪狠狠呸了一聲:“道上的規矩就是被你們這幫雜碎給壞的!祁雲寨從立寨以來就一直是劫富濟貧,你們這幫渣滓老弱婦孺能殺就殺,簡直他娘的豬狗不如!要不是寨主養的那幫闲人種田種地,就憑你西寨劫回來的那兩個子兒,你們喝西北風去吧!”
一群西寨人被罵得灰頭土臉。
楚承稷目光挨個掃過他們,將每個人的負傷情況瞧了個大概後,寒涼開口:“箭镞無眼,諸位還是放下手中兵刃好些。”
西寨的人紛紛看向二當家。
二當家轉頭盯著楚承稷,先前那一箭的威懾力還在。
兩人視線相接,枉他自詡在道上橫行幾十載,殺人無數,一身煞氣卻愣是被那個看似霽月清風的貴公子壓得死死的,整片夜色仿佛都是從楚承稷身上化開的,濃鬱深沉得叫人喘不過氣。
想起白日裡自己的軍師說的那句“龍潛淺灘”,二當家突然仰天大笑了幾聲,對著楚承稷道:“林堯那小子能得你相助,是他的造化,何某沒撞上這個運,是何某自己沒這個命!”
言罷狠狠棄了刀,身形似在一瞬間頹唐了下去。
西寨其餘人見狀,也紛紛扔掉了武器,楚承稷兩側的弓箭手這才收起了箭。
王彪隻覺壓在心底多時的那口鬱氣總算是消散了,他朝著身後一揮手:“給我綁了!”
他身後的十餘個東寨漢子都拿著繩索上前,西寨的人身上或多或少都受了些傷,幾乎沒怎麼反抗。
一幫人很快被綁成了粽子。
王彪讓信得過的下屬先押著二當家他們回去,自己上前幾步對著楚承稷抱拳:
“軍師,這回俺對你是真服了!西寨那幫孫子發現咱們早有防備後,當真是從你事先讓弟兄們埋伏的那幾條道撤的,最後被逼的走投無路,才轉頭朝大門處奔來,真是那什麼……瓮中捉王八!”
楚承稷神色很淡:“王頭領過譽,不過是兵不厭詐罷了。”
王彪薅了薅頭發,很是不解:“這跟餅子不經炸有啥關系?”
身後有人拉他衣角小聲道:“王哥,是官兵的那個兵,不是餅,我聽說茶樓的說書先生說過。”
王彪自知丟了人,瞪那漢子一眼:“我能不知道那是兵嗎?我這不跟軍師開玩笑呢?”
他一張黑峻峻的臉上有點掛不住,瞧見楚承稷身旁拿弓箭的那幾個漢子,忙轉移話題:“你們幾個小子何時會使弓箭了?”
東寨會射箭的就那麼幾個人,都是從前當獵戶的。
弓箭可不比刀劍拿手上隨便比劃就行,射箭得講究一個準頭。
被問話的幾個漢子嘿嘿一笑:“我們哪裡會,是軍師讓咱們把箭搭在弦上做個假把式唬人。”
王彪想到二當家一行人那般利落地放下了兵器,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是被他們這一排拿弓箭的給懾住的。
再看楚承稷時,眼底敬佩之意更甚,“高!軍師這招實在是高啊!”
楚承稷隻道:“王頭領當稟了寨主重賞射中二當家的那位弟兄,若非二當家中箭,我這邊也唬不住他。”
王彪樂道:“自然自然,那一箭是武三叔射的,我回頭就去寨主那邊給軍師和武三叔請功!”
他看了一眼天色,“又快到下半夜了,軍師快回去歇息,明早寨主召集東西兩寨的人在祠堂給二當家定罪時,我再命人去請軍師。”
楚承稷點了頭,看著滂沱夜雨,囑咐了聲:“後山那邊得警惕些。”
王彪拍著胸脯道:“軍師放心,好幾個弟兄在那邊守著呢,一有情況就會有人回來報信的!”
……
楚承稷回到小院時子時剛過,雨聲將他開關院門的聲音都掩了去。
他沒直接進屋,收了傘,把一路提著照明的燈籠取下來掛到了屋檐下,借著這點昏黃的光亮看著雨幕出神。
東西寨已收攏,兩堰山地勢雖易守難攻,運送物資卻困難,要帶一支兵出來,得把地盤擴大些了。
盧嬸子上了年歲,覺少眠淺,夜裡醒來發現外邊亮著燈,出門一看就見楚承稷負手站在檐下,身姿茕茕。
她嘆了口氣:“小兩口吵架了?”
楚承稷搖頭,“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