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始作俑者半點沒覺得哪裡不對勁,還一臉關切問她:“好些了嗎?”
說著手上已經又舀了一瓢水,做勢就要澆下來。
秦箏嚇得趕緊道:“別別,我不燙了我不燙了!”
天知道,她腳沒直接接觸滾水,隻是不小心把滾水加多了,導致整個盆裡的水溫升高了才被燙到的。
這種溫度的燙,把腳丫子拿起來晾一晾就好,哪裡用得著淋冷水!
秦箏欲哭無淚。
太子似乎也意識到自己好心做錯了事,一直到入睡,二人都處於一片微妙的沉默中。
為了能讓兩人都蓋到被子,這次秦箏沒有刻意靠牆根,隻不過兩人中間還是留了將近二十公分的距離。
這個距離說近不近,說遠不遠,秦箏躺著一動不敢動,呼吸間,甚至能嗅到太子身上那股被藥味掩蓋的雪松香。
在一床被子裡,終歸是有點太過曖昧了。
她暗暗下定決心明天一定得問問林昭寨子裡還有沒有多餘的被子,就算不打地鋪,她跟太子一人一條被子也好。
這份僵持沒能維持太久,某人睡著後,一會兒伸伸手,一會兒蹬蹬腿兒,就沒消停過。
太子在不知第幾次被她踹到後,面無表情抬起一條腿,壓住了她那亂蹬的兩條細腿兒。
腿動不了後秦箏倒是安靜了一陣,太子剛有了一點睡意,她又開始嘗試各種轉身,翻來覆去跟烙燒餅似的。
黑夜裡,太子繃直唇角捏起了眉心。
松開壓著秦箏的腿後,她終於舒服地翻了個身睡,卻因為先前撲騰太久,收在衣襟裡的圖紙直接從交襟處掉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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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視線落在那疊成小豆腐塊的紙上,狹長的眸子眯起,看了一眼秦箏熟睡的面容後,抬手撿了過來。
第20章 亡國第二十天
翌日,天光豔朗。
秦箏醒來時,太子已經起了,發現那床被子又是蓋在她一個人身上的,秦箏下意識一陣心虛。
但今天太子比她早起,她也不清楚自己昨晚有沒有獨佔被子。
秦箏穿衣起身,拿起櫃子上缺了齒的木梳把一頭烏發梳順。
這木梳還是盧嬸子給她找來的,寨子裡都是窮苦人家,對這些東西不講究。
屋內沒有鏡子,秦箏這兩天剛學會绾簡單的古人發髻,沒個鏡子照著,她瞧不見自己把頭發绾成啥樣了,所以每天早上都是借著水盆裡的倒影绾發的。
她披散著長發走出房門,就瞧見太子坐在院中的長凳上,手上拿著把銼刀正在磨什麼東西,腳邊趴著兩團毛茸茸的灰兔,三瓣嘴一動一動的,正在吃菜葉子。
竟是兩隻野山兔!
秦箏訝然:“哪來的兔子?”
太子正在用銼刀打磨手上那根細長的竹管,神情很是專注,頭也不抬地道:“去後山尋制筆的竹子,碰巧遇見了就帶回來了。”
嗓音倒是一如既往地清冽,好似山間奔湧的清泉與山石相擊發出的聲音。
秦箏信他這話才有鬼,野山兔是那麼好抓的?
還碰巧遇見就帶回來了?
她走過去蹲下,摸了摸那兩隻山兔,還道這野山兔竟然都不怕人,湊近了才發現前腿和後腿都被綁起來了,難怪趴這裡不跑。
秦箏撸了兩把兔子,記掛著太子身上的傷,道:“你身上的傷還沒好,得好生休養才是。”
太子手上動作微頓,抬眸看了秦箏一眼。
金色的晨曦灑滿院落,她半蹲在地上,神色柔和地撫摸著兔子,嘴角噙著淺笑,未绾的長發披散下來,襯得一張白玉似的臉愈發小了。
太子收回目光,隻道:“不妨事。”
秦箏偏過頭細看太子手上打磨的竹管,這個長度,倒是適合做毛筆的筆杆,這麼想著,她又掃了長凳上那一撮灰黑發紫的毛。
形狀……很像毛筆頭。
秦箏趕緊看了一眼趴在太子腳邊的兩隻野山兔,可能是毛多,竟然看不出這它們背上哪塊禿了。
驚覺真相後,秦箏默默為它們鞠了一把同情淚。
這兩隻兔子哪裡是碰巧遇見後被太子逮回來的,分明是他想制支紫毫筆一大早去後山抓的。
秦箏眼神幽幽落在太子身上,不過因為是半蹲著的,得抬頭看他:“原來相公還會制筆?”
“嗯。”
太子坐在木凳上,一垂眸,就同她四目相接。
他坐的角度背光,將朝陽全擋在了身後,隻有衣角輪廓被晨光勾出個金邊,秦箏看得一愣,有一瞬間甚至覺得那萬丈金輝都是從他身上發出來的,可他自己卻又隱匿在一片陰影中。
廚房的門“吱嘎”一聲打開,盧嬸子端了一盆熱水出來:“程娘子快些洗漱,我再炒兩個菜就能吃飯了。”
“多謝嬸子。”
秦箏回過神,隻覺心悸得厲害,沒敢再看太子,用那盆熱水洗了把臉,才借著水盆裡的倒影笨拙地開始绾發。
她寬大的袖子因兩手高舉過頭頂的姿勢而垂落下來,兩條玉藕似的的胳膊就這麼暴露在初陽下,修長勻稱,皓白如雪,整個人都籠著一層淡金色的晨曦。
太子因她方才的失態多看了她幾眼,不妨瞧見她露出來的兩條雪臂,眸色微斂,凝神正要繼續用銼刀磨平制筆杆的竹管時,眼角餘光卻又瞥見了秦箏放在長凳上的那把木梳。
缺齒的地方,醜得礙眼。
……
朝食盧嬸子煮的紅薯粥,用昨天秦箏帶回來的嫩筍炒了一盤肉絲。
秦箏覺得太子可能早上食欲不是很好,昨晚她炒的那盆竹筍煸肉他一人吃了大半,還多添了半碗飯,今晨盧嬸子炒竹筍的味道也不差,他卻隻動了幾筷子。
盧嬸子還有田地裡的莊稼要打理,用完飯秦箏就包攬了碗筷,讓盧嬸子安心下地去。
她碗還沒洗完,林昭就風風火火地跑過來了,隻不過礙於太子就在院子裡,她在廚房也沒敢同秦箏說修棧橋的事。
秦箏看她笑容都快裂到耳根去,猜到棧橋的修建應該還是很順利。
為了方便說話,林昭提議一會兒出去談,秦箏洗完碗後,便對太子道:“相公,我同阿昭出去一趟。”
太子點了頭,卻又很平靜地問了聲:“去哪兒?”
秦箏沒料到他會問這麼一句,一時間還沒想好說辭。
林昭卻因秦箏昨天那番話,現在看太子哪哪都不順眼,張口就道:“阿箏姐姐身子骨太弱了,我帶阿箏姐姐去我那邊,教她習武!”
他們家不是看中“女子無才便是德”麼,她教阿箏姐姐習武,看他怎麼說!
秦箏心底狂汗,她本來想說去林昭那邊借被子,怎料林昭扯了這麼個理由。
這謊話後邊怎麼圓回來?
太子抬眸看過來時,秦箏面上淡然,心底早慌得一比,林昭接觸他溫和卻又透著涼意的目光,下意識也有些發怵,卻還是維持著那一臉倨傲,頗有幾分給秦箏撐腰的架勢。
太子神色淡淡的,對秦箏道:“去吧。”
走出院落後,林昭微不可見地松了一口氣,卻還是忍不住為秦箏打抱不平:“阿箏姐姐你性子太溫柔了,你得兇悍些,咱們寨子裡,桂花嫂的男人以前也對她頤指氣使,後來桂花嫂自個兒硬氣起來了,她男人現在屁都不敢放一個。”
秦箏默了一息,問:“你覺得在他面前兇有用嗎?”
林昭滿腔義憤填膺全被這句話給卡了回去,她回想了一下方才跟太子對視的那一眼,那股藏在溫和底下的壓迫感,她迄今還沒在別人身上感受到過。
林昭像個泄了氣的皮球,悶悶道:“好像沒啥用。”
她在水匪船上時,就見過太子殺人了,一劍下去就跟切瓜似的,那樣兇悍的人,偏偏生了這麼一副濁世佳公子的皮囊。
阿箏姐姐當初肯定就是被他那副俊雅皮囊給騙了,才嫁給那家伙的!
林昭越想越憋屈,打又打不過,她以後可怎麼幫阿箏姐姐出頭?
秦箏半點不知這姑娘腦袋瓜裡想的這些,到了林昭居處,確定周圍沒有旁人後,她便問:“棧橋修建得如何了?”
提起棧橋,林昭整個人才又支稜起來了,“阿箏姐姐你太厲害了!昨晚我給我哥他們說了你的法子後,他們連夜趕工,今晨就已經打好樁子了,江水漲潮浪那麼大,都沒撼動樁子分毫!可牢固了,現在就卡在橋墩上的活動木架上,不知道是怎麼個組裝法。”
秦箏從衣襟裡摸出昨天自己畫好的設計圖,鋪開給林昭看:“讓木工師傅按這樣銜榫卯就行。”
圖紙上雖隻畫了個簡略設計圖,可棧橋成型後的樣子已經初具雛形。
林昭看著秦箏特地標注出來的銜接點,崇拜之色溢於言表:“原來棧橋修好後是這個樣子,這圖我都能看懂,我哥他們肯定也能看懂!”
能看懂就好。
秦箏看她滿臉喜色,心情不由得也跟著變好了些,道:“那你想法子告訴你兄長,我就先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