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箏向他道謝後目送他離開,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總覺得林堯跟太子談完後,林堯待她們除了客氣,似乎還多了幾分敬重。
盧嬸子就是方才伺候她洗漱沐浴的僕婦,林堯都喚她一聲嬸子,秦箏作為一個現代人,更不可能把她當下人看。
小院裡一共三間房,隻有主屋的床是鋪好了的,盧嬸子住這兒今晚還得鋪床。
但側屋的床上隻有一張竹篾席,四月初的夜裡還是冷得厲害,沒有被褥是萬萬不能御寒的。
秦箏去主屋拿她打地鋪的那兩條棉被時,見太子還坐在桌前。
一豆燭火的光暈下,整個屋子都是暗黃的,太子冷白的膚色似乎也在燭光下成了暖玉的色澤,他單手支撐著頭,指尖按著眉骨,狹長的眸子半瞌著,眼睑下方是睫羽投下的一片好看陰影,唇色很淡,莫名地給人一股脆弱感。
雖然已經瞧過很多遍,但秦箏還是不得不承認,他這副皮囊是真的好看。
下一秒,太子倏地掀開眼皮,那雙幽深莫測的眸子直直地望向秦箏。
那種被兇獸盯上、冷汗爬滿脊背的感覺又來了!
秦箏覺得前一刻的自己一定是眼瞎了才會覺得他身上有股脆弱感。
她慌忙收回視線,訕訕道:“寨主安排了一位嬸子過來照顧我們飲食起居,側屋沒有被褥,我給她拿兩床被褥過去。”
太子輕點了下頭,並未多言。
人本來就是他找林堯要的,合作已達成,他自然也不會再委屈秦箏親自搗弄柴米油鹽。
她那雙手,就該和從前一樣研脂弄粉。
秦箏看出他眉宇間有淡淡的疲憊和躁意,小心詢問:“相公可是身體不適?”
太子又閉上了眼,按著眉尾道:“頭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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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高估這具身體了,一副加強了藥性的藥下去,不僅發起了高燒,還引起了頭痛之症。
若是他以前的身體,早適應藥性了。
太子越想自己這具身體,心中的躁意就越甚。
體魄不夠強健,肌肉不夠結實,內力不夠療傷,瘦得跟隻白斬雞似的,連他原來十分之一二的實力都發揮不出來。
就這樣的資質還當上了太子,這群後輩廢物至此,無怪乎楚國會亡!
秦箏半點不知太子心中的煩躁,見他臉色難看,還當是他頭疼得太過厲害,這段時間她是見識過太子有多能忍痛的,能讓他親口說出“頭疼”二字,顯然已不是一般的痛了。
秦箏抱起打地鋪的被褥就往外走:“我把被子拿去給盧嬸子了回來幫你揉揉。”
不出片刻,秦箏就回來了,太子還維持著她出門前的姿勢。
她掩上門,走至方桌前道:“相公,我給你揉揉吧?”
她以前熬夜趕工圖,用腦過度了,頭也會錐刺似的疼痛,後來從一個中醫朋友那兒學了一套按摩的手法,每次頭疼了就按按,的確能緩解不少。
太子看她一眼,她明澈的眸子裡映著燭光,好似藏了一片暖陽。
他一言不發,卻收回了按在額角的手,算是默許。
秦箏瑩白的指尖搭上他額角,用不輕不重的力道按了按,問:“是這裡嗎?”
太子閉著眼淡淡“嗯”了一聲,他垂落下來的長發拂過秦箏手背,涼涼的,卻又帶起一陣酥酥的痒意。
秦箏在心中不合時宜地感慨太子發質真好,又黑又亮,還很順滑。
她這輩子雖然也發量驚人,遠離了禿頭的風險,但她的發質偏軟,還很細,沒有太子的長發那種雲緞般的觸感。
一人閉目養神,一人專心揉按,房間裡就這麼陷入了沉寂,隻有桌上的燭火爆芯時發出細微的“噼啪”聲,二人投在牆上的影子倒像是黏在一起了。
這麼按了一陣,太子突然叫停:“好了。”
秦箏收回手,問:“好些了嗎?”
“確實有效。”太子說完卻直直地望向她眼底:“你何時會的這些?”
秦箏估摸著太子妃以前也不會幫太子揉按推拿,便搪塞道:“從前母親也時常犯頭痛之症,我按大夫說的法子給她按過。”
太子收回目光沒再多問,隻道:“夜深了,歇著吧。”
桌上那截蠟燭也快燃到底了,索性就沒再滅燭火。
多的兩床被子秦箏拿給盧嬸子了,地鋪是沒法打了,她扶著太子走至床邊後,本想讓太子睡裡邊,但太子坐在床頭沒動。
秦箏隻得道:“相公,你睡裡邊吧,你身上有傷,夜裡有事叫我起身也方便些。”
太子眼皮都沒抬一下地道:“睡進去。”
給出的理由也叫秦箏無法反駁:“寨子裡不安全,我怕再有賊人來。”
他睡在外邊至少還能及時拔刀,她可能就隻有伸著脖子被宰了。
秦箏沒跟自己小命過不去,踢掉鞋子,爬到床裡邊幾乎是貼著牆根躺下——她睡覺真不老實,萬一不小心碰到他傷口就罪過了。
太子看了一眼她貼著牆根繃得跟塊鋼板似的睡姿,嗓音沒什麼起伏地道:“被子沒那麼大。”
等他躺下了,秦箏才反應過來他那話是什麼意思。
寨子裡為了節省棉絮,被子做得並不大,幾乎是平鋪下去剛好能覆蓋整張床。
她貼牆根睡著,太子躺下後,她就隻能搭個被角。
桌上那截蠟燭在此時徹底燃盡,燭火“撲哧”了一聲,整個房間就陷入了黑暗。
秦箏僵持了一會兒,隻覺挨著牆壁的半邊身體冷得厲害,雙眼適應了屋內的黑暗又能模糊辨出輪廓來。
太子因為胸口的箭傷平躺著的,秦箏做賊心虛般看了他一眼,發現他閉著雙眼的,才小幅度往床中間挪了挪。
雖然挪的這點距離隻夠她隻虛虛搭上了被子,但遠離冷冰冰的牆壁後秦箏就不再動了。
身側這個男人是她名義上的夫君,可嚴格來講,這還是她穿越過來後,他們第一次同床共枕。
在商船上那次她們剛死裡逃生,她隻想睡個好覺補充精力,壓根沒空去想那些有的沒的,還主動邀太子一起睡床,不過那次太子沒應。
現在算是暫時安定下來了,大晚上的再跟他躺同一張床上,秦箏作為一個母胎solo,腦子裡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就全都冒出來了。
倒也不是排斥,就是……不太習慣。
黑暗中秦箏一臉糾結,她以為自己會失眠很久,但想著想著腦子裡就斷片了。
太子聽到身側的呼吸聲均勻後,才掀開了眸子。
他側頭看了一眼秦箏,習武之人目力驚人,秦箏在黑暗中隻能辨出他一個模糊的輪廓,他卻連秦箏輕瞌在眼睑處的眼睫都能瞧得一清二楚。
才出宮幾日,她下巴就已尖了幾分。
太子唇角抿成一條直線,把被子小心地都蓋在了秦箏身上,自己則搭了件外袍側過身朝外睡了。
第15章 亡國第十五天
這一夜寨子裡其他地方陷入了沉寂,祠堂卻是燈火通明。
院中置了一把紅木交椅,二當家大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所帶的二十餘個西寨漢子自交椅兩側呈八字形排開,氣勢迫人。
他四十出頭,蓄了短須,身形偏瘦,凸出的颧骨讓兩頰凹陷了下去,一雙眼銳似鷹隼。
站在二當家跟前的那身長九尺的漢子,便是他半路收的義子吳嘯,一張方正臉孔,寬肩闊頸,身上肌肉虬扎,塊壘分明,隻是此刻一手捂著前胸,身上的衣襟被鞭子抽破,鞭痕處血跡斑斑,嘴角也有尚未幹涸的血跡。
林昭和王彪等幾個東寨的漢子站在他們對面,林昭雙手抱胸,一臉不忿。
林堯甫一進祠堂,瞧見的就是這麼一副情形。
跟在他身後的東寨漢子搬出一把虎皮太師椅擺在院中,林堯一撩袍角坐上去後,立即又有漢子捧著一盞熱茶遞上來。
林昭看到林堯這架勢,腰杆不自覺又挺直了幾分。
林堯帶來了二十多個漢子,加上跟林昭一起去西寨大鬧後回來的那七八人,他們這邊將近三十人,氣勢上半點不輸二當家。
二當家那邊也有一名東寨的漢子過去奉茶,二當家擺手示意漢子退下了,他鷹眼打量著林堯,笑意不見眼底:“寨主好生大的排場。”
林堯隻皮笑肉不笑道:“同二叔比起來,還是差了幾分。二叔深夜造訪,不知是要討個什麼說法?”
二當家斜了吳嘯一眼:“嘯兒。”
吳嘯直接扒下自己那件被林昭抽成破布條的外袍,露出猿臂蜂腰的上身,沒了外袍遮掩,那些破開皮肉的鞭痕在火把下瞧著更刺目。
他粗聲道:“今夜在功宴上寨主還同我把酒言歡,我多喝了幾杯,回西寨還在睡夢中就被大小姐踢開房門好生一頓鞭打,我吳嘯入祁雲寨五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大小姐空口憑說我害她的恩人,我委實冤枉。”
林堯嘴角牽起一抹冷笑:“正巧,我這兒也有幾個證人需要二叔和吳兄弟給個說法。”
他向身後的漢子使了個眼色,漢子一招手,就有幾個西寨的漢子抬了那三名死去的西寨人前來,西寨的漢子們瞧見那幾張熟面孔具是震驚,其中一人頭都被砍掉了,隻在脖子處還連著一層皮,饒是他們這些打家劫舍的賊匪瞧見了,心中都下意識發怵,那下手之人,也忒狠了些。
林堯身子攜倚作一邊,手肘撐著太師椅的扶手,身上除了痞氣,那股匪氣也愈發地重了,意有所指道:“大晚上的,吳兄弟手底下的人不回西寨歇息,反倒提著刀跑我西寨貴客那裡謀財害命去了,吳兄弟可還覺得冤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