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救駕之功,我不會給你。
須臾,靖安長公主失神地看著陸宴,低聲喃喃道:“三郎,方才,我眼前劃過了你中箭的樣子。”
陸宴喉結一動,笑道:“阿娘想多了,兒子身上還有軟甲,中不了箭。”
靖安長公主撫了撫胸口,道:“是我出現幻覺了嗎。”
成元帝緩緩回神,握了握拳。
他看了那個跪在地上失聲痛哭的麗國王子一眼,又看了手臂中了一箭的太子一眼,最後,又看了正襟危坐,垂目持禮的六皇子一眼。
這宮裡,從來就沒有巧合。
即便還未經過鞫谳,成元帝的心裡也都有數。
成元帝起身,沉聲,一字一句道:“今日之事交由京兆府主審,大理寺協助,立案,嚴查。”
陸宴及周述安起身,異口同聲道:“臣領旨。”
許皇後捂著腹,痛卻不敢出聲,成元帝回頭看她,“皇後腹痛?”
許皇後低聲道:“臣妾隻是受了驚嚇,無礙。”
成元帝低低地嗤笑一聲,“你肚子裡既是有朕的子嗣,還是小心些為好,來人,皇後受驚,即刻送她回安華殿,仔細伺候。”
許皇後道:“陛下!”
成元帝不再看她,低聲輕語:“朕欠許家的,應也是還完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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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之後,早朝上,陸宴將刺殺一案定為他國細作所為。
眾人紛紛揣度帝王心聲,京兆府和大理寺如此判,原因有二。
一來是知道成元帝好名聲,他不想讓史官在萬國來朝這樣的盛世中記上親兒子宮變這一筆,二來,便是想以此為由,南下徵戰,以此擴大晉朝勢力。
於是,大殿之上噤若寒蟬,無一人敢出聲。
與此同時,陸宴再度呈了折子。
經過鞫谳,又抖出了魏王結黨營私,皇後幹政、貪汙賣官,陷害忠良等事。
一樁樁、一件件、皆是重罪。雖無株連,但成元帝以雷霆萬鈞之勢,將“德不配位”四個字砸在了許後身上,奪去了許後及六皇子的封號。
許氏一族,聞言皆是如喪考妣。
牆倒眾人推,破鼓萬人捶。
王家、宋家、邱家等,那些平日裡與許家走的近的世家,皆開始同許家撇清關系。
雲陽侯府於慶元十六年在朝堂上所經歷的一切,如時間倒轉一般,在許家頭上重來一次。
唯一不同的,便是許家的根基太深。
許家百年基業,這成百上千個烏紗帽裡,有同流合汙之輩,自然也有清明廉潔之輩,誰也不能將其一杆子打死。
御史參了鴻胪寺卿許康林一本,許康林以瀆職之罪入獄,翌日,許柏林自請革去宰相一職,算保全了闔府上下的性命。
——
許氏奪取皇後封號之後,從安華殿移至上陽宮,身邊隻留了莊嬤嬤一個。
莊嬤嬤低聲道:“娘娘剛沒了孩子,別光腳下地了,若是涼著,是要落了病根兒的。”
許氏素面朝天,淡淡道:“本就保不住,本就活不久,無妨了。”
莊嬤嬤眼眶一紅,默默流淚,“陛下怎能絲毫不念舊情,那日,娘娘明明擋在了陛下身前,若那箭矢射過來……”
許氏笑了一下,道:“活著,皆虛情假意,隻有死了,才能見真心。”
莊嬤嬤低頭,“那娘娘日後該怎麼辦?後宮那些人,免不了要來落井下石。”
許氏推了開窗,晨霧灑進來,她看著枝丫上的厚厚的積雪,輕聲道:“入了這裡,早晚都有那一天,端妃會給我個體面的。”
莊嬤嬤皺眉,“端妃?”
許氏低聲道:“歲末,我曾去過一趟端妃宮裡,揉了揉十皇子的頭,告訴她,我興許有份大禮要送給她。”
莊嬤嬤道:“娘娘是留了一手?”
許氏搖頭,“算不得,隻是有一天我心裡頭不安,就想著留個隨手的人情。”
莊嬤嬤道:“是何?”
許氏低聲道:“元旦那日射在太子手臂上的箭矢,有毒,這事至今無人知曉,待三年之後,本宮賭他們,解不了。”
莊嬤嬤瞳孔驟然放大。
而另一邊————
第122章
而另一邊——
馬車轉動,一路向西。
陸宴夜至東宮,外殿內侍替他開門了,恭敬道:“陸大人裡面請。”
走進長熙院,侍女躬身站與兩側,陸宴躬身道:“臣見過太子殿下。”
太子坐在榻上失笑,“陸大人永遠禮數周全,快坐。”
陸宴凝視著太子手邊上纏好的白色的紗布,輕聲道:“殿下的傷可還好?”
太子點了點頭,“都是些皮外傷,無礙。”
陸宴斟酌了好半晌,才開口道:“殿下,恕臣直言,這也許並非是皮外傷。”
太子一愣。他心知陸宴不會隨意開口說這話,便又道:“此話怎講?”
陸宴蹙眉道:“白大夫此刻可在東宮?”
太子放於膝上的手隨意拍了一下,道:“眼下各家都還過節呢,孤想著這都是小傷,便沒召他,隻召了太醫署的人走了一趟。”
陸宴問道:“太醫署的人怎麼說?”
太子道:“皮外傷。”
陸宴想到了最初的那個夢境。
百道年對楊宗道:“世子爺當年受的並非隻有箭傷,真正致命的,是那箭上的毒!我在西域生活多年,認得那是西域皇室才有一種名為‘爻’的蠱毒,爻毒入體時,不會有任何異常,可待三年之後,會瞬間吸幹人的骨血,奪人性命。”
“即便這世上有解藥,那也來不及了,三年的時間,爻毒早已沁入體內的每一步……”
思及此,陸宴眸色一凜,鄭重其事道:“殿下現在召他入宮吧,臣是懷疑,那箭上有毒。”
太子身邊的內侍驀地抬了頭。
半個時辰之後,白道年緩緩走了進來。
他摸著那個箭矢了好一會兒,先放於水中浸泡,又用火燒了一遍,半晌過後,箭頭表面浮起了黃色的汁液。
白道年眸色一沉,後又拆了太子身上的紗布,深吸了一口氣,看向陸宴,“陸大人說中了,這箭矢上的確有毒,若在下猜的沒錯,應該是西域的‘爻’毒。”
話音甫落,太子身邊的兩個內侍“咚”地一聲就跪在了地上。
太子的臉色卻是難得的平靜,淡淡道:“這毒可能解?”
白道年點頭,“多虧陸大人發現的早,在下尚能配一幅藥剔除毒性,若是等到毒發,那便真是沒法子了,可……”
見他欲言又止,太子道:“不必有所忌諱,直言便是。”
白道年本就不會說那些囫囵話,低聲開口道:“這爻毒毒性強,哪怕是解了,身體也定然會照旁人弱一些,恐會影響壽數……”
“孤知曉了。”太子道。
白道年的那句話意味著甚,隻要不是個傻子都能聽明白。
太子身邊的內侍對白道年哽咽道:“當真沒有別的法子嗎?殿下別苑裡珍貴的藥材無數,隻要能對太子殿下……”
“萬萬不可!用藥講究‘補勿過偏,補勿濫用’,便是再珍貴的藥材,也不可多用。”
內侍著急道:“可這……”
“好了。”太子道:“孤的身子,孤自己清楚,一切都聽白大夫的便是。”
在太子看來,若非陸宴將這位神醫從揚州帶回來,他也許都活不到今朝,所有的一切冥冥中自有定數,至於其他,強求不得。
隻要他一日是大晉的太子,便要盡一日太子責任。
須臾,太子回頭看著陸宴道:“孤又欠下你一個人情。”
陸宴道:“殿下言重了。”
太子嘴角起了起,並未同他繼續客套。
隻是在心裡道:若孤還有機會,這份情,孤會還的。
——
一連兩場大雪,便到了正月十五。
每逢上元節,各家都會做這麼幾道特別的菜,如肉糜,絲籠,食糕等等。
烏利一早便來到了沈府,至中午,眾人一起用膳。
沈姌、沈甄、沈泓坐在沈文祁左側,烏利和沈謠則坐在沈文祁右側。
回鹘嫁娶不講究三書六禮,沈謠被封公主又是在宮中出嫁,故而烏利見自己老丈人的次數,可謂是屈指可數,都不用多,屈兩根手指頭就夠了。
烏利面對沈家這一家子,多少有些不自然,用膳時的那股別別扭扭的文雅勁兒看的沈謠在一旁忍不住發笑。
沈謠將面前的食糕推到了他面前,“這是洛陽的特產,你嘗嘗?”
烏利不挑食,拿起來就吃了一塊,誰料一進嘴,就嘗到了一股酸不酸、甜不甜,還有點發餿的味兒,最讓他不能忍受的,是還有點黏嘴。
烏利強忍著咽下去,低聲問沈謠,“你愛吃這個?”
沈謠撂下木箸,側頭看著烏利,笑道:“不好吃嗎?”
烏利深邃的眼神布滿了疑惑和不解,勉強道:“你若是喜歡,不如多買些回去?”
沈謠皓齒微露,小聲道:“不用了,我從來不吃。”
到底在一起生活了四年,烏利看著她促狹的目光,立即明白自己是又被她捉弄了。
見此,沈文祁都不禁搖了搖頭。
他這二女兒,還是那個樣子。
用過膳,沈泓在一旁拽著烏利袖口嚷嚷道:“二姐夫,晚上有燈節,你會去嗎?”
烏利沒有兒子,隻有一個女兒,看著沈泓對自己親近,不由彎下身子道:“陛下邀我入宮,我不能陪你們去了。”
說罷,烏利將一把短弓遞給了沈謠,“御賜之物,可隨身攜帶。”
沈謠接過,笑道:“今夜京兆府與金吾衛一同徼巡六街,不會有什麼大事的。”
烏利道:“今晚人多且雜,你拿著吧。”
回到長安後,沈謠將胡服換成了長裙,她低頭看了看裙擺,又掂了掂不太相配的短弓道:“成吧。”
就在這時,沈泓又扯著沈謠道:“二姐姐很快就會離開長安嗎?”
話音甫落,沈謠的肩膀一僵,不由回頭去看烏利,歸期雖然未定,但她大致也猜得到,到了月末怎麼都該走了。
烏利看著她漸漸暗淡的眼神,笑了一下道:“謠謠,過了三月再走吧。”
沈謠呼吸一緊,隨後背過了身子。
烏利轉身離開,沈姌推了一下她的手臂。良久,沈謠一把抱住了沈甄,紅著眼眶道:“姐姐能送你出嫁了。”
——
天漸漸沉了下來,今夜上元節燈會,長安各個坊門皆開,徹夜歡鬧,到明而終。
三姐妹更衣梳妝後,拉著身著厚袄的沈泓,闊步出了沈府,倏然一陣寒風吹來,沈姌側頭對沈甄道:“你穿的是不是太少了些?”
沈甄舉了舉手爐,“一點都不冷。”
沈姌看了一眼沈甄,心裡斷定,什麼不冷,不過就是為了愛美,於是回頭對苗綺道:“拿兩個大氅擱馬車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