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瞧著,鎮國公府的陸庭及陸燁,也紛紛出列,齊聲道:“臣,附議。”
長平侯向左一步道:“臣也附議。”
有了帶頭的,跟風的便多了。
那些與鎮國公、宣平侯府交好的世家子弟紛紛出列。
李棣握緊了拳頭,雲淡風輕的臉色,漸漸皲裂。
左相右眼皮狂跳不止,正要開口,隻見大理寺卿周述安也向右一步,凜聲道:“臣也附議。”
周述安在京中雖無世家大族的根基,可他在寒門子弟間的名望無人能及。
他一開口,不僅大理寺的眾官員一起跟著出聲附和,更是帶領朝中一些清流,也跟著開口喊起了附議二字。
沈文祁入獄的原因,誰心裡都有一把尺。
見此,太子眼眶不由一紅。
沈文祁做過太子中允、亦做過太子詹事,輔佐病弱的他整整七年。去年十月他護不住他,護不住沈家一家,他已是心懷愧疚,今日,他絕不會再重蹈覆轍。
太子抬眸,堅定道:“兒臣附議。”
太子開了口,洪御史、兵部尚書、刑部尚書、刑部侍郎等太子門生也站了隊。
大勢所趨之下,有些看不慣許家的小官也紛紛折腰。
附議二字,一聲接著一聲,回蕩在宣政殿內……
成元帝看了看手中的兩本書,深呼一口氣,似下了什麼決定一般道:“宣沈文祁進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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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述安給慕少卿使了個眼神,“回大理寺獄,快。”慕少卿點頭。
半個時辰後,宣政殿的大門緩緩打開,沈文祁在百官的注視下緩緩走來。
回想一下沈家女的容貌,便能猜出沈文祁當年惹了多少長安小娘子傾心,說是貌比潘安不為過。
灰色的囚服破舊不堪,十個月的牢獄之刑,令他雙鬢全白,曾經意氣風發的雙眼也變得疲憊又渾濁。
昔日的風採,早已不在。
可唯獨那一身風骨沒變。
他走進大殿之中的模樣,十年如一日。
忠肝義膽,未曾改變。
他跪與大殿中央,挺直了背脊,緩緩道:“罪臣沈文祁拜見陛下。”
成元帝眸光微凜,用手指點了點膝蓋,半晌才道:“起來吧。”
“謝陛下。”
“眼下豫東、魯西、冀南蘇北等地洪水橫流,南北漕運徹底癱瘓,你有何看法?”說罷,成元帝將手裡的快報和折子遞給了內侍,“拿給他看。”
成元帝的話說到無比自然,好似沈文祁還是往日的雲陽侯一般。
大致的情況太子已然詳細說過,但沈文祁仍是仔細又看了一遍。
四周的呼吸聲都好似凝固了。
須臾,沈文祁抬頭道:“回稟陛下,若想治水,還是要以堤防為先務,不過或疏、或蓄、或泄卻要因地制宜,依罪臣拙見,這水患如此嚴峻,還有一重要問題。”
沈文祁重重地咳嗽了幾聲,道:“再怎麼修建堤防,也是治標不治本,因為其根本,不在堤防,而在沙。隻有阻止泥沙下行,才是治河之本。”
“心中已有了決策?”
“是。”沈文祁道。
成元帝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災情緊急,朕命你為河防使,明日啟程,早些歸來。”
“臣領旨。”
瞧瞧這話,河防使,並沒有代理二字。
李棣不停地吞咽地唾沫。
太常丞又道:“陛下!去年城西渠決口,漕運受堵,莊稼被淹,若是再有一次……”
“夠了!”成元帝打斷了他的話,不緊不慢道:“成事不說,遂事不諫,既往不咎。”成的事不必再勸,過去的事也勿在追究。
“陛下!”許柏林也道。
“陛下這與禮不合。”禮部侍郎道。
成元帝用手指頭戳了戳那兩本書,咬牙道:“你給朕寫出個河防全覽,朕把這河防使給你做!”
禮部侍郎頷首道:“陛下息怒。”
一聲散朝,群臣恍然大悟,沈家,砧板上的那條將死之魚。
活過來了。
第93章 (微修)
散朝之後,成元帝將沈文祁、長平侯以及吏部尚書單獨叫去了聽政殿,估摸是要商議此番公幹要帶多少兵馬和錢糧。
百官看著沈文祁的背影,不禁唏噓萬分。
所有人都在竊竊私語。
瞧——
禮部侍郎姚文君一邊下石階,一邊道:“為官十四載,從沒見過這陣仗,誰能想到,這總治河防使的人選居然落在了沈文祁身上,”
大晉的總治河防使一職,在京中權利雖然不大,卻也是實打實的正四品官員。
兵部侍郎韓愈聳了聳肩膀,低聲道:“今兒真真算是漲見識了。”
一聽這話,禮部侍郎掰起手指頭在那數,“太子殿下,御史臺洪承,京兆尹陸宴,大理寺卿周述安,兵部尚書鄭永,刑部尚書姚斌,戶部侍郎隨鈺,京兆少尹孫旭,代理少尹孟、孟惟,還有陸燁陸庭……哦對對,險些忘了,還有長平小侯爺,讓我想想還有誰……”
“別想了,那麼多人,你查的完嗎?便是你我,不也站出去了嗎?”
“周述安話音兒一落,我身前身後右移了大半,我總不能一個人在那兒杵著吧。”姚文君深吸了一口氣,“這什麼章程啊,他沈文祁在獄裡修煉了什麼功夫不成?”
韓愈朝李棣和六皇子的方向瞥了一眼,淡淡道:“我隻知道,今夜注定是有人難眠了。”
……
許皇後聽完小太監的耳語,那張高傲冷靜的嬌顏到底是撐不住了,左手摳著四方椅的邊沿,深吸了兩口氣。
半晌過後,六皇子跨進了安華殿。
他雙手背後,來回踱步,忽然氣笑了一聲,道:“母後是沒看見太子的表情,真真是得意啊,今日之後,隻怕大半個朝堂都要倒向東宮了……”
“收手吧,別爭了。”許皇後抿了一口茶水道。
六皇子一愣。
“到年底前。”許皇後抬眼道:“順勢而為,避其鋒芒,再等一個天時地利人和。”
“母後這是何意?”
許皇後起身在六皇子身邊耳語了一番,六皇子雙眸瞪圓,大喊一聲:“母後!這若是敗了……”
許皇後道:“燁兒,從葛天師被問斬,孟家被抄家開始,你已失去了天時地利,今日你又失了人心,就已經敗了。諸國來朝之日,是你最後一個機會。”
——
黃昏時分,烏雲散去,赤紅色的光輝映在房檐之上。車輪軋軋聲戛然而止,沈文祁在蘇珩的陪同下,緩緩下了馬車。
眼瞧著他的兩個女兒和幺子就在自己面前。
隻一眼,整個人仿佛定住了一般,耳鳴蓋過了颯颯的風聲。
沈姌和沈甄喚了一聲阿耶。
沈泓提著小腿就跑了過去,拉住了沈文祁的手。
“阿耶,泓兒想你。”
沈文祁低頭看著自己的幺子,苦澀堵喉間,仿佛無法言語。
一年了,連他都長高了。
沈文祁低頭摸了摸他的腦袋,“嗯……阿耶回來了。”
沈姌走過去,道:“快進府吧。”
為了去身上的晦氣,沈甄將火盆擺到了沈文祁跟前兒,跨過去後,便進了內院。
起初沈甄還不懂陸宴為何一定要置個三進三出的大院子給她,直到今日,她才明白了其中用意。
房嬤嬤做了十道菜,一家人時隔一年,總算是坐下來能好好吃個飯了。
沈甄拿起木箸,側頭看了一眼父親,消瘦的下頷,發白的鬢角,看著看著,倏然紅了眼角。
沈甄輕聲道:“阿耶為何不許我去大理寺獄?”
自己的女兒是什麼性子,沈文祁一清二楚,他柔聲道:“你一個未出閣的女兒家,去那種地方作甚?”
見她還欲再說,沈文祁忙道:“好了,有什麼話,一會兒再說,先吃飯。”
沈甄咬了咬唇,手執木箸,將魚腹肉都夾到了父親碗裡,不一會兒,就摞起了小山尖。
沈文祁瞧著面前的碗,一時間心裡五味陳雜。
他在弱冠之年便得了先帝提拔,此後仕途不斷升遷,可謂是平步青霄,直至鋃鐺入獄,看著手上厚重的枷鎖,他才明白,為何齊家二字要放在治國前面……
他曾以為,這樣的日子,再不會有了。
沈文祁凝視著一旁的兒女,深邃雙眸泛起了萬分復雜的情緒,木箸滯於虎口,半晌未動。
用過晚膳,沈文祁回屋同兒女說些話,談話間,沈姌忽然打了個噴嚏,手腕輕抬,一圈淡淡的淤青,依稀可見。
沈文祁眸色一暗,起身啞聲道:“姌姌,你同我過來。”
月兒高懸,銀色的光影灑在了小院子裡,晚風拂過,隻剩牆角蛐蛐的叫聲高高低低。
沈文祁雙眸掩面,俄頃,低聲道:“姌姌,你同阿耶說句實話,李棣他……”
沈姌拽過一個矮杌子,坐下,柔聲細語道:“他隻是不肯和離罷了,並沒對我怎麼樣。”
沈文祁無聲地看著她,靜靜地審視著自己的大女兒,突然自嘲般地扯了扯嘴角,“是我的錯,當初我就不該讓你嫁他。”
“當初嫁到李家,是女兒自己點了頭的,阿耶何必這樣說?”
沈文祁低頭看著自己的手。
他恃才自傲,以為隻要雲陽侯府屹立不到,李棣便是有狼子野心,也會對她好一輩子,如今想想,真是越發可笑。
一陣沉默後,沈姌話鋒一轉,道:“此番去豫東,阿耶打算去多久?”
沈文祁一頓,道:“陛下給了我不少人手,長平侯也會同我一起過去,三萬兵力,若是快的話,兩個月,足矣。”
沈姌點頭:“那阿耶路上保重,沈家來日方長。”
豫東災情嚴重,成元帝命沈文祁盡快出發,翌日天剛一亮,沈文祁便收拾好了行囊,沈甄見自己的父親翻身上馬,不由再度紅了眼睛。
谡統領道:“沈大人,咱們該出發了。”
沈文祁點頭,“好。”
沈甄深吸一口氣,上前兩步,一把捉住了韁繩,踮腳道:“阿耶路上保重,務必平安歸來。”
沈文祁笑了一下,揉了下她的頭,輕聲道:“知道了。”
看著小女兒這雙清澈透亮的雙眼,他想:沈家失去的,靠我這雙手,再拼一次便是。
等我回來,再不會叫你們受任何委屈。
他夾緊馬腹,揚長而去。
沈甄看著自己年近半百的父親漸漸遠去,憋了一早的眼淚撲簌簌地便落了下來。
安嬤嬤將她抱在懷裡道:“別哭了,長平侯與大人一同前去,定會平安歸來。”
沈甄這邊哭得泣不成聲,另一邊,陸宴的臉色可以用慘白來形容。
眼前發昏,心口突突地跟著跳。
他心裡清楚的很,沈文祁這會兒應該是出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