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兵頷首道:“回稟大人,花轎裡坐的是荊州來的富商之女,姓於。前來迎親的是薛家長子,名為薛錄。大人,這嫁娶之事,確實得求個良辰吉時,咱們是否行個方便?”
陸宴道:“排查過了?”
官兵點頭,“自然是排查過了,箱子裝得都是些金銀首飾、茶葉布匹,無甚特別的。”
“我問的是人,那十餘輛馬車裝的,總不可能也都是金銀首飾吧。”
官兵撓了撓頭,道:“那些都是荊州於家陪嫁過來的婆子跟婢女,屬下看過了,皆是奴籍。”
“多少人?”
“共九十三人。”
“裡面可有人生瘡,亦或是咳嗽?”
“生瘡的並無瞧見,至於咳嗽……他們這是娶親的隊伍,敲鑼打鼓聲這麼大,哪還聽得見咳嗽聲呀?”士兵說到這,見陸大人變了臉色,立馬魂飛魄散,大聲道:“屬下失職,這去命他們停下。”
“不必了。”
陸宴同楊宗對視了一眼。
荊州富商,抬花轎進城。
楊宗都不禁笑出了聲,這算什麼,“撞計”了嗎?
楊宗低聲道:“屬下去將人扣下?”
陸宴搖頭:“若真是他們帶著疫病就糟了,眼下四周都是人,他們一旦發現失手,必會四處竄逃,反而會更難辦。咱們放行。叫人跟著,等他們落腳再動手。”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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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未時三刻,白道年送來了許多避瘟的藥方,陸宴準備將其制成藥包,一種懸於門前,一種用來焚燒,以免有漏網之魚進京,將疫病染給他人。
“辛苦白先生了。”
白道年臨走之前,誠懇道:“縱然是鐵打的身子也經不起這麼熬,陸大人該好好休息了。”
楊宗附和道:“主子,您這都幾天沒合眼了,確實該歇息了。”楊宗跟著陸宴數年,從未見自家主子如此疲憊過。
前日還算好的,至少回了鎮國公府,昨日到現在,衙門可城門兩頭跑,沐浴都省了。
陸宴點頭道:“我知曉了,這就回府。”
陸宴彎腰進了馬車,楊宗見他小憩,便擅作主張地駕馬向保寧坊駛去,到沈宅時,已是傍晚。
楊宗頷首認錯,腰板卻挺的筆直,滿臉寫著——主子你想罵就罵,反正都到地方了。
陸宴捏了下太陽穴,罷了。
數日未見,他也確實惦記她了,趁著路上人煙稀少,他翻牆而入。
陸宴避過了那兩個東宮送來的婢女,伸手推開了內室的門,掀開簾子之後,才發現屋內沒人,她身邊的婢女也不在。
都酉時了,怎麼還沒回來?
陸宴瞥了一眼鴿籠子,隨手拔了他一根毛,鴿子瞬間上蹿下跳。
院子裡幽靜,並無什麼動靜,半晌過後,正院裡傳來了兩道女聲。
“太子殿下吩咐過,隻要沈姑娘出了門,咱們必須要跟著,免得再發生上回那事,這都酉時六刻了,沈姑娘還沒回來,我這心裡有點不安。”
“接她走的那是長平侯,太子門下,有什麼好擔心的?”
“可萬一姑娘要如廁之類的,長平侯也不能跟著……”
“那不是還有清溪姐姐嗎?再說了,滿京上下,誰敢跟那位侯爺搶人?”
聞言,屋內的男人眉頭緊皺,幾次想走,到底是留了下來。
——
天暗了,月色稍顯,樹影淡淡。
直到戌時,沈甄才回了沈宅,一路上與清溪笑著聊天。
清溪道:“奴婢真沒想到,侯爺能幫把姑娘的貓養到現在,還生了這麼多隻幼崽。”
“那毛絨絨的奶貓兒著實可愛,捏著她的小爪,我心都快化了,哎,我若是對它們身上的毛不那麼敏感就好了,還能管珩哥哥要兩隻過來玩。”
沈甄沒有兄長,前些年心思稚嫩,在隨鈺再三忽悠下,一口認下了鈺哥哥。蘇珩知道後,妒意橫生,為她那一聲哥哥,抓貓逗狗,一個沒少幹。
當年再怎麼親近已是當年之事,闊別多年,那種無法言喻的客氣,始終橫在兩人中間。不然沈甄也不會總避開他。
直到方才,蘇珩熟練地給沈甄系上了口巾,又遞了一隻不足兩個月的貓給她,沈甄忽然想起了數年之前。
他也是這樣。
“甄兒,回府可別說是我來帶你來看貓的,不然你阿娘定會給我眼色看。”
“你叫我一聲哥哥,我便把貓給你。”
“口巾戴好了,免得你咳嗽,過來,我給你系。”
時過境遷,再一個四目相視,年少時的情誼,忽然化作了天地間的一股緋色。
蘇珩再次拎著一隻貓逗她,“甄兒,是不是該喚我一聲哥哥?”
“不成,旁人聽見該怎麼辦?”
蘇珩道:“可眼下沒有旁人。”
沈甄看著他額間的刀疤,眸色一頓,長長的睫毛瞬間壓下。
小時候怎麼叫都成,可眼下什麼都變了。他們既非親生兄妹,哥哥這樣的稱呼,顯然不該輕易喚出口。
須臾,沈甄彎了彎眼睛道:“喚侯爺不行嗎?少年將軍,長平侯爺,哪個好聽?”
蘇珩的右臂微微顫抖,抬手拍了怕她的頭,啞聲道:“隻想當你的兄長,也不行嗎?”
話中的意思,誰能不明白呢?
誰不明白,便是在裝傻了。
於是便有了珩哥哥一說。
沈甄正要推門進屋,就被告知房嬤嬤留了甜食給她,去過西側間,又去陪沈泓說了一會兒話,回到正院,已近亥時。
沈甄提裙跨進內室,掀開簾子,一眼便瞧見了坐在榻上的男人。
她深吸一口氣,回頭對清溪道:“去幫我守著外面,不許叫任何人進來。”
陸宴蹙起眉,壓下了眼底的酸澀,啞聲道:“過來。”
沈甄徑直走到他面前,喚了一聲大人。
第84章
“大人。”她又喚了一聲。
陸宴半點外人的自覺也無,隨手拍了拍床榻,道:“坐下。”
與他平視,沈甄這才發現,他眼底發青,平日裡那雙倨傲清冷的雙眸盡是疲色,人也瘦了許多。
就連嗓子都是啞的。
沈甄知道他忙,卻不是他忙成了這樣。
沈甄伸出手,用拇指劃過他的眼底,“大人,你這是幾天沒睡了?”
陸宴拽過她的小手,捏了捏她的指腹,笑道:“去哪了?”
“一早便去了百香閣。”沈甄看著他,咽下了原本要說的話。
“之後呢?”
“去西市的玉笙樓買了些紅豆糕。”
陸宴嘴角倏然勾起一絲笑意。
瞧瞧,這才多久,她竟也學會了避重就輕的本事。也不同你撒謊,就隻是這樣輕飄飄地揭過了。
陸宴向後靠了靠,盯著她的眉眼,淡淡道:“紅豆糕好吃嗎?”
沈甄點了點頭,又道:“大人怎麼這時候過來?”
陸宴也不知身體太累,還是心太累,頃刻間,便是連試探的心思都歇下了。
他轉了轉手上的扳指,眸色漸深,嗓音暗啞:“就來看看你。”
一時間,沈甄也說不上來哪裡怪,隻是覺得這人今日的語氣,比以往還要涼一些。
“照顧好自己,我先走了。”陸宴起了身子。
沈甄拽住他的手,小聲道:“這麼快就走了嗎?”
陸宴回頭看她。
沈甄看著他下颌上的胡茬,不由紅了眼睛,“能不能再待一會兒?”
“怎麼,想我?”陸宴薄唇微動,眼裡並無笑意。
沈甄點頭,攥著他的手沒松開。
“沈甄,我很忙,即便不吃不喝,都還有摞成山的事等著我做!我在這足足等了你近兩個時辰……”
陸宴的話還沒說完,沈甄起身,一把抱住了他的窄腰。
她咬了咬唇,踮腳去親他,男人不低頭配合,隻親到了喉結。
男人喉結上下滑動,低頭看她,深吸了一口氣。
心髒一跌再跌,仿佛過了許久,他掰開了小姑娘環在自己身上的手,“走了。”
然而剛向前一步,眼前猛然一陣白,整個身子有了往下栽倒的架勢。
沈甄察覺出不對,連忙扶住了他,喊了一聲大人。
窗牖吹進微風,外面花草簌動,蟲鳴依稀,也就不到一個時辰的功夫,陸宴便睜開了眼睛。
他反應了一下,知道自己這是躺在她的床上,隨即環顧四周,正巧沈甄端著粥走了進來,“怎麼這般快就醒了?”
“扶我起來。”
沈甄伸手扶他,往他背後放了個軟墊,隨後拿起粥,用勺子舀了兩下。吹了吹,放到了他嘴邊。
陸宴接過,三下兩下就吃完了,將碗盞放到描漆盤上。
“我再去給你盛一碗?”
“不用了。”
“今夜你就宿在這,哪都別去了,我照顧你。”沈甄不由分說將他摁在榻上。
陸宴不言語,任由沈甄拿著兩塊帨巾替他擦了臉,眼見沈甄從木匣子裡拿出了一把剃刀。
陸宴一把握住她的手腕,“你這是要做甚?”
“大人從不蓄須,我自然是準備幫你修理下鬢角。”
“剃刀哪來的?”
“我管楊侍衛要的。”
陸宴蹙眉看著她道:“你會嗎?”
“穿針引線我都會,修個鬢角有何不會?”
陸宴松了手。
見他闔了眼睛,沈甄整個人便湊了過去。
她的手勁兒格外輕,指腹軟的如同棉絮一般,雖不熟練,卻也仔細,刮完後,她親了親他的下巴,緩緩道:“我也不知道,你今日會突然來找這兒。”
陸宴睜眼,冷聲道:“原來竟是我的不是。”
“我不是這個意思,今日實在是事出有因。”沈甄攥了攥拳,到底還是開了口,“我在玉笙樓買紅豆糕的時候,遇見了許家的大公子。”
提到許家大公子,陸宴眉宇微蹙。
驀地想起了他審訊沈嵐時得到的證詞,許大公子、滕王、肅寧伯曾經對她生過齷齪心思。
“大人,許家的大公子……”她想說的話,對陸宴終究是有些難以啟齒,忍不住放低了音量,“他看我的眼神,很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