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一夜過去,侯夫人的心還沒軟,沈甄便病倒了。
沈甄睡著,雲陽侯嘆氣道:“就這麼點事,你至於罰她跪祠堂?別人家孩子進祠堂,那都是犯了大錯的,因為個貓狗進去跪,說出去倒是新鮮了。”
侯夫人沉默。
雲陽侯道:“她今兒若是目無尊長,你怎麼罰她都行,我絕不替她說話,可她這性子……”
侯夫人紅著眼睛,打斷了他的話,“她隻是看著乖,實際跟侯爺您一樣倔,沒有她兩個姐姐半點機靈,我哪裡是氣她養這些個貓狗,我氣的是她這明知不可為,卻偏要為之的性子!”
“不撞南牆不回頭,遲早要惹禍。”
沈甄平躺於榻上,話音一落,便發覺周遭的一切,好似都變得模糊無比。
她順著燭火望去,瞧見了不遠處,款款像她走來的母親。
雲陽侯府的匾額搖搖欲墜,換成了澄苑的字樣。
九歲的沈甄,也變成了亭亭玉立的姑娘。
侯夫人額間帶著幾絲白發,向她走來,柔聲道:“甄兒,告訴阿娘,這是哪?你為何會在這?”
沈甄目光閃躲,張張嘴,沒出聲。
倏然,陸宴的身影忽然出現在了門口,侯夫人又道:“甄兒,他是誰?”
沈甄茫然無措地搖頭說不知道。
陸宴身邊隨之出現了一個大著肚子的姑娘,哭著質問他:“三郎,她是誰!”
與此同時,靖安長公主也走了進來,一字一句對她道:“時砚在外面養著的女子,是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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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句話,都像一聲雷,轟隆轟隆地在她腦海中炸開。
沈甄睜開眼睛,猛然坐起,大口大口地喘起了粗氣。
夢醒了。
這裡是澄苑,是瀾月閣,這裡除了她,一個人都沒有。
她朝窗外望去,外面陰沉沉的,下起了瓢潑大雨。一場能讓她清醒的雨。
陸宴走到門口,收傘,一抬眸便看見,沈甄慘白的面容,通紅的雙眸,和那心如死灰一般的神情。
他疾步走過去,緊張道:“怎麼了這是?”
沈甄整個人都在顫抖,喉嚨中仿佛卡住一塊石頭,讓她什麼都說不出來。
陸宴從沒見她這樣過,連忙環住了她的身子,撫摸著她的背脊道:“你是不是做噩夢了?”
她好似失去了全部的力氣。
這不是噩夢。
是再這樣下去,一切都會變成噩夢。
陸宴捏了捏她手心,“我在,你別害怕。”
第56章 探視
沈甄驚慌失措久久未散去,陸宴看伸手把人抱在了自己腿上。
“沈甄。”他撫著她的背脊道:“你夢見什麼了?”
其實他開口問這句話的時候,他很怕,她做了和自己的一樣的夢。
“別怕,慢慢說。”
她眼眶微紅,大喘一口氣,道:“我夢見阿娘了。”
“嗯,然後呢?”陸宴繼續誘哄道。
“她就在這屋子裡。”
這話一出,陸宴神色復雜地看了看沈甄。同他一處,當真有這麼大壓力?
“還有呢?”
沈甄搖了搖頭。
剩下的話,她已是不能再說出口。
“沒聽說過嗎?夢都是反的。”陸宴笑道。
沈甄抬眸看他。
陸宴捉住她的小手道:“我給你買了劉芳齋的點心。”說罷,陸宴伸手將圓凳上的點心盒子拿了過來。
沈甄接過。
“起來吃吧。”
她這一晚上心事重重,陸宴看的出來,若隻是夢見了母親,斷然不會嚇成這樣。
也許沈甄自己都不知道,她本來就有說夢話的習慣。陸宴不是沒聽過她夜裡喊人。
隻是,與這次相比,大抵是不一樣的。
盥洗之後,陸宴抱過了她的身子,將下巴墊在了她的肩膀上,咬了咬她的耳朵,“有事便和我說,別一個人亂想。”
“我知道了。”沈甄道。
沈甄的眼睛長的極美,就像是湖面上灑了金箔一般。雖然陸宴偶爾也會壞心眼兒地覺得她哭起來的時候更招人憐,但真哭起來。
他到底是不舍。
熄燈前,陸宴捏了一下她的鼻尖,不輕不重的,就像是溫柔的催問。
沈甄沒躲,任由他擺弄。
他停手,她低頭整理著兩個人的被褥。
她不想說,他也沒勉強她。畢竟他們之間很多事,時機不對,一旦說出口,也隻會變得更復雜……
屋內驟暗,沈甄來來回回地翻動,陸宴用手攬住了她的身子,無奈道:“睡吧。”
良久之後,等到她呼吸轉勻,他才嘆了一口氣,喃喃道:“再等等……”
夜色沉沉,長夜漫漫。
當晚,陸宴也做了一場夢……
四周是夏日的蟬鳴,順著榆樹枝葉的罅隙望去,他竟然看見沈甄,同一個白衣男子,站在密林深處。
那人比她高出許多,也不知低頭說了什麼,惹得她眉眼間盡是笑意。
眼前的一切,模糊又清晰、他雙拳握緊,寸步難移。
未幾,他看見那男人的手落在了她的耳朵上。
陸宴驀地睜開眼,側頭,難以置信的回想著夢中的一幕幕。
又看了一眼她的耳朵。
“嗬”陸大人對著房梁笑了一聲,她夢再嚇人,那也都是假的。
而他夢裡的,卻都是真的。
天還未亮,陸宴便起了身子。
楊宗躬身道:“主子,雲陽侯的探視權下來了。”
陸宴提眉,“太子做事,倒是極快。”
——
這樣的消息,自然傳到了李府。
原本天還晴著,卻倏地大雨滂沱,碩大的雨滴墜在屋檐上,聽起來空曠又悽然。
“姌姌,一會兒見了嶽父,知道該說什麼吧,”
沈姌嘴唇一抿,實在懶得同他虛與委蛇。
馬車軋軋聲持續地向著,李棣同沈姌坐在一處,看著她的側臉,突然打破了沉默。
“沈家,也不是非要吊死在東宮這棵樹上吧。”
沈姌與他對視,“李大人,現在是越來越敢說了。”
李棣笑了笑。
馬車繞過了人擠人的街道,穿過朱雀大街,緩緩駛向大理寺獄。
門前站著兩位獄丞。
沈姌提裙緩緩下車,落地後,摘下了帷帽。
獄丞拿起筆錄,問道:“來者何人?”
“沈文祁之女,沈姌。”
“沈文祁之婿,李棣。”
話音一落,沈姌不由瞥他一眼,隻覺得這一幕,諷刺極了。
獄使帶路,他們緩緩向裡面走。
大理寺實行分押管理,像雲陽侯這樣有爵位又曾高居七品以上的,都需要單獨關押。
他們停駐在一扇木門前面,獄使道:“一次隻能進一個人,且隻有一刻鍾,誰先進?”
李棣眉頭一皺,從胸前拿出了錢袋子,塞到獄使手裡,“我同她一起進去。”
獄使推回,錢袋子“噹”地一聲墜在地上。
這時,周述安剛好從另一間牢房裡,泰然自若地走過來。
筆挺剛毅,英姿勃發。
所謂官大一級壓死人,遇上像周述安這種由聖人直接任命的手握實權的官吏,確實不由他李棣在此擺甚官威。
“周大人。”李棣作輯道。
周述安躬身撿起了錢袋子,放回到李棣手上,也沒諷刺他,而是直接道:“李侍郎,這是聖人下的令。”
沈姌回頭道:“周大人,我能先進去嗎?”
周述安點了點頭,轉身拿鑰匙開了長鎖。
這特殊的牢間裡,隻有雲陽侯一人,他坐在榻上,頭上的白發有些凌亂,雖然落魄,卻難掩他身上的溫和儒雅。
“阿耶。”沈姌走過去,眼睛立馬轉紅,“您身子可好?”
說句實在的,這裡的狀況,顯然比她料想的好多了。
對視良久,雲陽侯的手指微動,嗓音嘶啞道:“姌姌。”
他在牢獄中,他的四個兒女在牢獄之外。
心中的擔憂和思念,日復一日加重,可真見到了,他卻又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見到自己這番樣子。
雲陽侯抬手攏了一下自己的鬢發。
雲陽侯給她指了指桌上的藥罐,對沈姌道:“前陣子,有人往這兒送了大夫過來。”
沈姌一愣。
前陣子,聖人明明還未允許人探視,私自探視,往牢裡送大夫,這罪名也是不小。
雲陽侯見她愣住,心不由一沉,艱難地開口道:“甄兒,沈甄在哪?”
沈姌忍住了再胸口地翻騰的淚意,柔聲道:“太子殿下的病已經轉好了,阿耶,一切都會過去的。”
四目相對,雲陽侯下唇顫抖,“都是阿耶的錯。”
時間緊迫,沈姌直接開口問道:“您最初的工圖,在哪?”
“姌姌,明日殿下會來,這些事,你不必再管。”雲陽侯頓住,又道:“你過好自己的日子。”
獄使在一旁提醒道,“一刻到了。”
沈姌攥緊拳頭,附在父親的耳邊道:“李棣的話,您什麼都別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