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宴將手裡的瓶瓶罐罐扔回給她,沉著一張臉,“三姑娘什麼意思?”
沈甄低頭,心髒怦怦地跳。
他的問話,答案向來隻有一個。至於楊宗前幾日同她說的那些話,自然是不能說的。
比如:“沈姑娘可知世子爺付了多大的代價,才將大夫送進了大理寺獄?”
再比如:“世子爺近來身子有恙,常常難以入眠。”
……
大雨驟降,才長出新芽的樹枝被狂風席卷,屋內的支摘窗發出了叩叩之聲。
若問沈甄這一刻想的是甚,確實是復雜了些。
感謝,無奈,破罐子破摔,真是什麼都有了。
沈甄深吸一口氣,上前兩步,環住了他的腰身,“大人,之前是我不好,我不該惹您生氣的。”
要說這人的心裡也是奇怪的。
入門之前,陸宴還覺得眼前的瓶罐分外可笑,可眼下聽著她憐人的嗓子,又突然覺得,她有何錯呢?
她哪裡有得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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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宴驚醒,死死地摁著太陽穴。
他下意識朝窗外望去,天色大亮,雨後明媚的陽光灑了進來,暖融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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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伸手拍了拍身邊的床榻,是空的。
陸宴猛然坐起身,趿鞋下地,行至門口,深色裡多了一抹難得一見的慌張。
這時,沈甄剛好走進來。
她笑道,“大人醒了?”
陸宴懸在高處的心漸漸回落,面上瞬間崩回原樣,緩聲道:“你怎麼沒叫我?”
沈甄笑道:“今兒大人不是休沐嗎,多休息一下,不好嗎?”
今日的風,比他的夢裡,和煦多了。
盥洗過後,沈甄本以為他要用膳,誰知這人道:“今日有些急事,先不用了。”
沈甄替他更衣,照例環住他的腰。
誰知腰封還未扣上,他便捧住了她的臉,嘬了一口。
“等我回來,嗯?”其中的暗示,不言而喻。
沈甄紅著臉,衝他點了點頭。
——
出了澄苑,陸宴彎腰進了馬車,對楊宗道:“去周府。”
楊宗說了同上輩子一樣的話,“主子說的,是大理寺卿周大人家?”
“嗯。”
同夢中極像,他隨著周府的管家,來到了他的書房。
周述安仍是端坐在桌案前,白衣素衫,翩然如玉。
室內的白瓷香爐,飄散著嫋嫋青煙。
他鋒利的五官在煙霧繚繞間,平添了一絲朦朧的柔和。
周述安笑道:“陸大人坐。”
他的雙眸透露著成熟與世故,斷然不是眼角的笑意能掩蓋的。
陸宴率先開口道:“陸某是來討周大人欠下人情的。”
周述安沉默半晌,斟了兩杯茶,遞給陸宴一杯,“陸大人請說。”
與夢中一樣,陸宴的話音甫洛。
周述安便狐疑地看向他。
少頃,他終於還是問出了那句、“沈家三姑娘,是在陸大人手上?”
陸宴提了提嘴角,道:“陸某不是周大人的犯人。”
周述安把玩著手裡的空空的茶盞,笑了一下。
怪不得。
怪不得。
周述安抬眸看他,幽幽道:“所以,李侍郎夫人的案子,也是陸大人審的?”
第52章
陸宴走後,周述安沉思良久,誰能想到,鎮國公府這位世子爺的金屋竟也藏了嬌,藏的還是行蹤成謎的沈家三姑娘。
眼下京城裡找沈家三姑娘的人何其多,能護住她的人,全長安也沒幾個。
他本還不能確認兩人之間有甚貓膩,可當他提起沈家三姑娘時,陸家世子爺眼中流露出的毫不避諱的佔有欲,倒是證明了自己的推斷。
半晌後,他輕笑了一聲。
京兆府雖然不屬三司,但卻掌管著長安二十二個縣的治安及政務,少尹的品級雖隻有從四品,手上的權利卻不小。
自打陸宴調任京兆府起,長安有不少富商為了能獲些利,從衙門行個方便,便起了向他行賄的心思。
旁的官吏也就罷了,鎮國公府的世子,長公主的兒子,怎會看得上那點錢財?於是那些人,不約而同地盯上了他的後院。
這世上潔身自好的男人不少,可抗拒不了誘惑的顯然更多。
最有名的一次,京城孫家的小兒子犯了事,卷宗落在了陸宴手裡,為了能保下他幺子的命,孫家老爺兜了好大一圈子將陸宴約到了波斯教堂中,獻上了無數美人兒。
為確保總有一個陸宴能相中,眾美人裡還有一個道姑。
但結果呢?
不止孫家幺子被判了流放,就連那波斯教堂也關了門。
這件事,朝堂上很多人都知曉,陸宴不近美色,鐵面無私的美名也是那次得來的。
他前陣子耳聞陸大人在平康坊養了一位紅顏知己,本就覺得奇怪,那樣倨傲的一個人,竟也會去平康坊尋歡?
不過今日倒是解了惑。
合著那位平康坊的頭牌是個擋箭牌,而他不惜損些名聲也要藏著的,是另一位。
至於沈姌……
原來剛正不阿的陸大人,也有徇私的一面。
——
陸宴出了周府,馬車正往澄苑的方向行駛,突然有人攔了轎子。
楊宗上前交涉,須臾,回頭掀開了馬車的帷帳,“主子,攔車的是國公府的人,他說,東宮那邊往國公府送了一幅畫。”
陸宴皺眉,“什麼畫?”
“王允之的絕筆之作。”來的人還說,“太子殿下親口說欠您一個人情。”
默了半晌,陸宴點頭道:“回國公府。”
近來,整個朝廷的目光都聚向了東宮。
東宮禁足被撤,太子將之前的醫官全部“請”回了太醫院,隻留下白道年一位,才短短幾日的功夫,東宮那夜夜震天的咳嗽聲,就已得到了緩解。
這意味著甚,就引人深思了。
陸宴頷首轉了轉手上的扳指,低聲道:“你隨後去知會她那邊一聲,就說今夜我事多,先不回了。”
楊宗:“屬下明白。”
——
回到肅寧堂,陸宴看著手裡的畫,若有所思,不禁用食指點了點桌案,道:“把付七叫過來。”
楊宗躬身道:“是。”
一個時辰後,付七推開了書房的門,低聲道:“世子爺。”
“東宮那邊,有何動向?”
付七道:“世子爺料的不錯,聖人安撫了東宮後,太子殿下便重新查起了城西渠的案子,說是要找城西渠工圖的初稿,期間還去了一趟御史臺。”
陸宴提了下唇角,果然。
工部、兵部、御史臺,這些地方可都是太子的地盤,太子一旦重新掌權,最先救的一定是他的左膀右臂,雲陽侯沈文祁。
工部這塊肉,他不會放手的。
卻說雲陽侯此人雖然有些迂腐刻板,但不得不承認,他是官場上少有的實幹派,若沒有他,大晉的農業以及水利也不會繁榮至此。
自打三年前雲陽侯升至工部尚書,晉朝的水力調控、防洪、和土地排水的能力,都遠遠超過了其他國家。
每到初夏,黃河的水位便會偏低,至七八月又會下大雨,黃河的堤堰根本無法在抑制洪水的同時灌溉農物。
回數往年,不知道發生了多少次涝災,可在雲陽侯在任的這幾年,涝災確實未曾發生。
聖人對雲陽侯所繪制工圖不止一次發出過贊賞,而這些功勞,均是記在了太子名下。
按說像雲陽侯這樣深資歷的官吏,得他首肯的工程,是斷不該出那麼大事故的……
仔細想想,工圖出問題的可能性是極大的。
不然,太子也不會跪在聽政殿門口替雲陽侯喊冤。明哲保身的道理,誰會不懂呢?
隻是城西渠的坍塌,導致漕運受阻,前方戰事都跟著受了影響,聖人怒氣滔天之際,確實沒有回旋的餘地。
聖人的這一怒,不僅駁了東宮臉面,更是直接下令禁了太子的足。
太子被禁足的那兩個月,不知傳出了多少次太醫院深夜齊聚東宮的消息。
朝堂上人心惶惶,太子一旦倒下,這時候,誰幫雲陽出過頭,未來的儲君想必都會記在眼裡。
三皇子和六皇子的勢力迅速崛起。
而這些,恰恰就是雲陽侯府求助無門重要原因,不是不願,是沒有人敢。才短短幾個月的時間,東宮便有了樹倒猢狲散的勢頭。
眼下能否替雲陽侯減刑或翻案,便成了東宮的翻身仗。
少頃,付七欲言又止道:“世子爺,不僅如此,太子也在到處找沈姑娘的下落。”
陸宴面色一沉,“適當之時,把他們往揚州引。”
“屬下明白。”
“還有麼?”陸宴道。
付七道:“東宮這邊好像盯上了現任工部侍郎李棣。”
若是能讓雲陽侯重回朝堂,太子一定會將“刀”架在李棣的脖子上。
思及此,陸宴便想到了沈姌。
究竟是什麼樣的原因,能讓沈大姑娘不敢跟李家對薄公堂,甚至都想到了毒殺了招數?
其原因,肯定在雲陽侯身上。
陸宴眉宇微蹙,提筆,蘸了蘸墨,緩緩寫下了幾個人,宣平侯,沈甄的二叔和三叔,兵部尚書孫止,御史臺大夫龔保承,掌科舉的魯思……這些都是和雲陽侯府關系密切的幾家。
是誰呢?
陸宴轉了轉筆杆,圈住了魯思的名字,對楊宗道:“給我查查魯思為何會突然辭官。”
——
這廂東宮的勢頭有多好,李棣便有多不安。
一下值,他便回了李府,直奔沈姌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