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來,也不會是姑娘的錯。
棠月用手拍了拍她的背脊,小聲勸道:“奴婢看的出來,世子爺對姑娘是上了心的,既如此,姑娘為何不肯先服個軟?”
這女兒家哀哀欲絕的時候,那是禁不住哄的。一哄,好似更委屈了。
“我服軟了……”說完,沈甄的眼淚就大滴大滴地往外迸,好似找到了宣泄口一般。
棠月正欲再勸,突然聽到了門口的沉重的腳步聲。
這腳步聲,是世子爺的。
棠月一個激靈,眼疾手快地把櫥櫃裡的香囊抽出來,扔到了沈甄邊上。
陸宴沉著雙眸,出現在了門口,一臉興師問罪的架勢。
棠月悄然無息地退至一旁。
沈甄抬眸,抽泣聲驟停。
陸宴走到她邊上,眉宇蹙著,薄唇抿著,一臉不快,正要開口,他的目光落在了一旁月白色的香囊上。
他隨意拿起,反過來,便看到了上面的一個“宴”字。
他瞳孔一顫,握著香囊的手不禁抖了抖。那方才來自心口的鈍痛感,也不由變成了緊縮感。
滾燙的喉嚨,瞬間融化掉了那些冷言冷語……
“給我的?”陸宴把香囊放在她眼前晃了晃。
沈甄也不傻,自然不會說出“香囊怎麼會在這兒?”這樣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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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腦子裡轉了一圈後,看了一棠月,懂了。
她點點頭。
此刻的沈甄臉上還掛著淚痕。任誰看了都要嘆一句可憐見的。
陸宴看著她這幅樣子,胸口的悶火不由消了大半。
“那你怎麼不給我送去?”
“世子爺在書房忙於公務,我怎敢打攪?”她這話一出,不禁讓陸宴嘗到搬石砸腳的滋味。
不得不說,人真是隻有消了氣,才會自省,火氣在頭上的時候,又怎會想到別人的委屈?
更何況是陸宴這種人。
這一下午,他少說得有三次想推門而出,想帶她出去逛逛,但隻要一想起她說的那句“斷了”,整顆心又不由結成了冰,哪怕鑿千次、鑿萬次,也會重新凍起來。
而眼下看著她繡的荷包,心又忍不住化成了一灘水。
又覺得自己對她,確實是太狠了些。
她才多大?有什麼好置氣的?
這樣糾結、反復、雜亂的心思在他胸口翻滾了兩邊之後,他不禁抬頭看了看房梁,目光裡,頗有認命的意味。
她這一針一線,就如同千軍萬馬一般,剎那就踏平了他憤怒的氣焰。
陸宴深吸一口氣,再度推門而出,回來之時,手上多了一件月白色的男裝,比他自己身上的不知小了多少圈。
他將衣服放到沈甄腿上,道:“換一下,我帶你出去。”
沈甄看了看手上的布料,抬眸道:“這是男子的裝束?”
陸宴點頭,“男子裝束,出去才能隨意些。”
沈甄換了衣裳,腰圍、胸圍、臀圍皆是剛剛好,就像是為她量身定制的一般。她這才恍然明白,那日夜裡,他為何要反反復復地揉搓她。
她對著銅鏡比劃了半天,還是帶不上玉冠,陸宴接過,三下兩下,就替她绾好。完成最後一個動作之時,用拇指拭了她的眼底。
沈甄起身,陸宴看著她男兒裝,不禁勾了勾唇角。
這可真是面如冠玉,唇紅齒白的俊俏郎君。
——
傍晚時分,陸宴帶著她出了門,走了入了繁華的熱鬧的街巷。
今日分外熱鬧,有小吃攤,有琳琅滿目的珠寶攤,有吹拉彈唱的紅臺子等。
最終,沈甄在一個面具攤前停了下來。
這是個官老爺的面具,看著甚是嚇人。沈甄覺得很像他。
陸宴在她身後,低聲道:“喜歡這個?”
沈甄“嗯”一聲。陸宴伸手付錢,商販笑道:“您弟弟真有眼光,這可是最時興的款,有沒有幾分閻王爺的架勢”
聽到這,沈甄“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然後道:“有,有的。”
自在的時間總是過很快,月兒彎彎如鉤,懸在黑黢黢的天上。
沈甄抬頭看他,“我們是不是該回去了?”
陸宴的手放在了她頭上的玉冠之上,來回摩挲,見她舍不得離開,便道:“我再帶你去個地方。”
眼下這個點,大部分的鋪子都已關門,酒樓裡人員繁雜,她不宜多見。思忖之後,陸宴又帶她來了揚州二十四橋的畫舫。
除夕這裡照樣熱鬧,三三兩兩的青年們來此夜遊小聚,陸宴也掏錢僱了畫舫。
眼前的世界燈紅酒綠,有姑娘搖著手絹,有男子劃拳吃酒,有人聽著纏綿的小曲思故鄉,有人盯著皎白的月光朝天望。
這時有個媽媽一扭一扭地走了過來,拍了下沈甄的肩膀道:“兩位公子,聽小曲兒嗎?”她的身後,還站著幾位婀娜多姿的姑娘。
沈甄面部微僵,忙扽了下陸宴的袖口。
陸宴回頭道:“不了。”隨即,便牽著沈甄的手,入了小船。
留下的老鸨一臉呆滯,須臾,她回頭去看幾個姑娘,道:“方才,你看見他倆怎麼進去的沒?”
幾位姑娘:“……”
上回他們來此,船裡還有趙衝,便是有再美的景,也是無心欣賞。
這次便不同了。陸宴卷起曼簾,讓她去看湖中央的梅花。
陸宴拿起了桌上的果子酒,給她倒了一杯,“果酒,嘗嘗吧。”
沈甄接過,抬眼道:“果酒醉人嗎?”她的雙眸澄澈泛光,就像是倒映著漫天的繁星的江波,美的讓人根本移不開眼。
也不知怎的,陸宴突然回憶起了她那日醉態,便輕聲道:“不醉人。”
沈甄抿了一口,“像葡萄汁。”
小船緩緩向湖中飄蕩,左右搖擺,隻有極偶爾,幅度才會大些。
眼下一個左轉,沈甄突然發出一聲驚呼,整個人失去平衡,直愣愣地向他傾倒。
這樣的姿勢,確實有了投懷送抱之嫌。
他低頭看她,一雙桃花眼碎冰含欲,眼角落下的一絲興味,立馬就能把人勾了去,“沈甄,不過就是拐個彎,至於嗎?”至於整個人都撲過來嗎?
即便她今日穿著男兒裝,也難掩這腰肢纖細,主動落在他手中,他便忍不住掐了一一把。
輕輕地、痒痒地、惹得沈甄嬌哼唧了一聲。
這一聲嬌滴滴的哼唧,既是因為窘迫,又是因為被他識破了拙劣的演技。
看著她這幅樣子,他的眼角綴滿了笑意。
四目相對——
饒是對他又敬又懼的沈甄,也不免感嘆,他的皮囊,笑起來,著實好看。
畫舫之中的燭火輕輕搖擺,陸宴抬手便摘了她的玉冠,眼看著她重回了女兒身。
第36章 勾我(勿跳)
不得不說,男子的裝束,穿在她的身上,真真是別有一番風味。
那本該平坦的長裾,隨著她的坐姿,起了凹凸不平波瀾,莫名,多了一絲禁忌的美感。
陸宴握著她的腰,抬手又給她倒了一杯酒,遞到她嘴邊上,沈甄抬手接過。
他倒一杯,她就跟著喝一杯。
濃濃的酒香,充斥在她的鼻息中,不一會兒,臉便紅了。
陸宴看著懷裡的小姑娘已有了五分的醉意,不禁伸手去把玩著她的耳,俯首愛憐地親了親她的眼角。
他神色柔和,但語氣還是一如既往的冷硬,“怎麼這麼愛哭?”
沈甄瞪眼反駁,“可我以前不愛哭。”喝酒壯膽,確實不假。
陸宴捏著她的臉,輕嗤,“哦,是麼,合著都是我給你弄哭的?”
沈甄低頭,不再看他。
陸宴也不哄她,就是放在她腰間的手,繼續有一下,沒一下的摩挲著。
見她一直不應聲,他便用銀鉤挑起了缦簾,拍了拍她的肩膀,叫她去瞧外頭如畫一般的美景。
她的目光順著他的食指看——涼風拂過,萬家燈火,也不知突然想了甚,神色一暗。
少頃,她側頭看著他道:“大人,我有一事想問您。”
陸宴眉宇微挑,“說。”
“大人為何這麼不喜我哭?”其實沈甄早就想問他了,但奈何一直沒有機會。
陸宴面不改色道:“天生不喜。”說完,又下意識地摸了下鼻尖。
他能怎麼說?
難不成還能告訴她,她一落淚,自己整個心口都會疼的發顫嗎?
誰料沈甄驀地攥住了他的手,柔聲道:“您答應我個事,我以後就不哭。”
陸宴捏了捏她的下巴,“現在都知道跟我講條件了?”
沈甄一笑,“成不?”
陸宴抬手喝了一杯酒,“說說。”
沈甄伸手去抱他的腰,小嘴抵在他的耳畔道:“您先答應我?”
陸宴目光一凜,“得寸進尺?”條件都不講,就要他的承諾,這不是得寸進尺是什麼?
見他發火,沈甄有樣學樣,也把手放在他的腰上,來回摩挲了兩下。
陸宴被她這反應弄的整個人頓住。
他低頭看著她小手,真真是一點都氣不起。
他和沈甄的性子,生來就不同,他要她、寵她,皆憑心情。
他沒給過她說不的機會,亦沒有尊重過她之所想。
她的委屈,他都清楚,但不以為意。
在他眼裡,他們之間,隻會是東風壓倒西風。
卻不曾想,他也會嘗到百煉鋼化為繞指柔的滋味。
他看著她狡黠的目光,心髒驟跌。
沈甄,你上輩子也是這麼騙我的?
陸宴一連喝了兩杯酒,啞聲道了一句好。隨後又看著她眼睛道:“現在能說了?”
沈甄眼裡一亮,傾身去尋他的耳朵,低聲道:“回了長安,我想去一趟大興善寺。”她帶著酒氣的呼吸灑在他的耳畔,磨的他眼熱心燙。
陸宴握著杯盞的手一頓,“去那兒作甚?”
沈甄低頭,“三月初七,是我阿娘的忌日。”長安不比揚州,等回去了,她想出澄苑便難了。
陸宴一怔,摸了摸她的發絲,道:“知道了,我會帶你去的。”
沈甄笑道:“謝謝大人。”
不一會兒,湖面上傳來了瑟瑟的簫聲,沈甄老老實實地靠在他懷中,隨著律動,晃了晃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