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宴念她身份特殊,又是女子,不好公開審理,便親自去了京兆府獄。
才十六歲的名門貴女,哪裡見過這樣的架勢,見到兩個拿著板子的衙隸,和一個長杌子的時候,整個人腿都軟了。
陸宴反復忖度,道:“沈姑娘,笞刑不是鬧著玩的,這文書是誰給你的,本官勸你如實招來。”
沈甄似沒聽見一般,一步步地走過去,自己趴到杌子上,紅著眼,小聲道:“大人便是問我一萬次,我的回答也隻有一個。”
京兆府同縣衙和刑部相比,權利更大,且不受逐級上訴的約束,所以,隻要證據確鑿,便可以當堂審判,死刑亦可。
陸宴的手指若有若地輕擊著桌案。
給一個姑娘家用刑,且他大抵是不忍的,陸宴難得在行刑前勸了一句,“你受不住的。”
沈甄未應聲,隻用小手攥住了一張帕子。
她有些害怕,下唇都在抖。
這幾項罪名隻要判下來,她是怎麼都活不成了。
若能保住長姐,這頓板子也不算白挨。
陸宴看著她,衡量再三,同一旁的衙隸道:“三個。”像沈甄這樣的身板,三個板子下去,她應是什麼都肯說了。
說實在的,自打他接任京兆府少尹以來,這樣的場面,數不勝數。可他審的囚犯,大多都是為了一己私欲才觸犯刑律,比如偷盜入室,奸人妻女,殺人放火。
像沈家這個狀況的,他也是初遇。
三板子下去,沈甄一聲未吭。
陸宴轉了轉手上的白玉扳指,又道:“再三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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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子照落。
陸宴看了她良久,眼裡到底是落了不忍,再次道:“你早些承認,本官算你自首,一切從輕處罰。”依照晉律,諸犯罪未遂而自首者,免罪,被捕後而自首者,則減二等罪。
沈甄的刑法能判多重,大抵都在他一念之間。
她還未開口,楊宗便跑到陸宴身邊,悄聲道:“主子,宣平侯世子說有急事找您,正在京兆府外候著。”
陸宴眉眼微挑,“隨鈺?”
“正是。”楊宗道。
陸宴的友人不多,隨鈺算一個。
隨鈺同他年紀相仿,又一同長大,可謂是情同手足,三思之後,陸宴便讓衙隸停了手,轉身而去。
隨鈺被陸宴引至後苑。
“這時候來找我作甚?”
看著隨鈺急切的目光,陸宴恍然想起,宣平侯府與雲陽侯府關系向來密切,若不是三年前沈二姑娘沈瑤被聖人派去和親,隨鈺便是沈家的女婿。
想到這層關系,陸宴心裡一沉。
“沈家三妹妹,是不是在你這兒。”隨鈺急道。
陸宴點頭道:“是。”
“時砚,你聽我說,昨日那封文書,是我交給沈姌的。”
陸宴眉宇微蹙,低聲道:“你可知道你再說甚?”陸宴一邊質問他,一邊給了自己答案。
是啊,隨鈺就在戶部任職。
“時砚,她是沈瑤的親妹妹,我也是算是看著她長大的。我做不到見死不救,真做不到。”
陸宴目光一沉,厲聲低斥:“你過幾日便要成親,宣平侯夫人和太傅家若是知道你和沈家還有往來,他們會怎麼做?”
所謂牆倒眾人推,破鼓萬人捶。
沈家眼下,根本是走到了窮途末路,誰也救不了。
片刻之後,陸宴便看著自己從小一起長大的摯友,紅了眼睛,“是我欠了謠兒的。”
陸宴不明所以,隻道:“我知你與沈家二姑娘情誼深重,可她是被聖人送去和親的,你何錯之有?”
隨鈺低頭苦笑:“我同她說過,這輩子非她不娶。不論是何緣故,我到底是食言了。”說罷,他抬頭道:“總之,沈甄出城的文書是我叫人做的,與沈姌無關。”
陸宴眉心突突地跳,低聲道:“隨佑安!這是逼我徇私?!”
“隨鈺不敢。”
隨鈺拱手給他行了個大禮,咄咄道:“沈甄若是籤了那賣身契,你覺得她會被賣哪裡?教坊?還是平康坊?還是落到雲陽侯的死對頭手裡?”
“我勸你慎言!”陸宴一字一句道。
隨鈺笑道:“眼下朝堂波詭雲譎,太子重病,三皇子六皇子虎視眈眈,雲陽侯這個太子黨,當真是因為城西渠坍塌而入獄嗎?時砚,朝堂之爭!沈家女何其無辜!今日受人磋磨的若是換成陸蘅、陸妗,你當如何?”
“黨爭,那是天家的忌諱。”
陸宴的言外之意便是:雲陽侯為官數十載,從他站隊的那一刻起,就該做好一切準備。既是在賭,哪有隻能贏,不能輸的道理。
隨鈺又道:“陸時砚,雲陽侯府不是鎮國公府,沈甄的母親也不是靖安長公主,不是誰都有選擇的權利,也不是誰都有你那麼好的命!”
聽完這話,陸宴神色晦暗不明,一言未發。
二人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也不知過了多久,陸宴突然啞著嗓子道:“你走吧。”
隨鈺抬眼怔住。
說完方才那些話,隨鈺也後悔。
鎮國公府與沈家毫無往來,毫無情分,他秉公執法,何錯之有?
隨鈺道:“時砚,我不是那個意思……”
“今日,你沒來過這。”說罷,陸宴拿起了擱置在一旁的烏紗帽。
轉身離去之前,陸宴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是,“我保下她。”
原路返回時,陸宴對楊宗道:“你即刻回府,從我的私賬裡抽八千貫出來,如果不夠,就把京裡的宅院拿到文氏當鋪去當。今日酉時之前,定要把這筆錢送到金氏去。”
一聽八千貫,楊宗自然明白了其中的暗喻。
他想出言勸阻,可自家主子的脾氣他也是知曉的,他一旦決定了何事,便不會再由人左右。
任何人都不行。
須臾過後,陸宴再次回到了京兆府獄,看了看趴在杌子上一動不動的沈甄,對一旁的衙隸道:“你們先出去。”
隨後行至沈甄身邊,輕聲問:“還能起來嗎?”
沈甄抬起小臉,十分詫異地看了他一眼:“大人?”
陸宴去扶她的手臂,才剛一動,沈甄便喊了一聲,“疼。”
他眉頭緊皺,對著她道:“稍忍忍。”
當晚,沈甄便被陸宴帶回到了澄苑。
那時的澄苑,隻有他們兩個人。
六個板子看著不多,但長官監刑,底下的人下手隻會重不會輕,像沈甄這樣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姑娘,便是連第二個板子都受不住。
陸宴拿出個藥瓶,遞給她道:“記得擦藥。”
沈甄接過,對上陸宴的眼睛,小聲喚了一句大人。
陸宴低低地“嗯”了一聲。
沈甄的手微微顫抖,雙目接連不斷地流著淚,哽咽道:“今日承蒙大人恩惠,沈甄當沒齒難忘。”
話音甫落,陸宴心口一疼,瞬間睜開了眼。
他環顧四周,又下意識看了一眼自己的身側,她正睡著。
他睨著她的眉眼,一時間根本分不清,哪個是夢境,哪個是現實。
他長臂一勾,將沈甄攬入懷中,低聲道:“沈甄。”
沈甄本已睡著,被他這麼一弄,自然是醒了。
她上下睫毛都偏長,半睜半閉之時,不免顯得有些迷離,她低聲喃喃道:“大人。”
沈甄也不知眼前的男人抽了哪門子的邪風,竟是把手伸進了她的裡衣,按著她的腰部,問道:“疼不疼?”
他這動作一出,沈甄不由更懵了,什麼疼不疼。
陸宴以為她沒聽清,便又問了一次。
沈甄搖了搖頭,道:“不、不疼啊。”
話音墜地,陸宴便將高挺的鼻梁擠到她的頸窩深處,細細密密地,極其輕柔地吻了起來。
沈甄以為他是想行那事,便繃著個身子,紅著臉道:“大人,我小日子來了。”
陸宴抬手搓了搓她的臉頰道:“我知道。”
他的心裡一片茫然,突然感覺整個思緒都亂了,前世的,今生的,好似正如破鏡一般,正在一片一片地,回到原位……
第32章 婚事(捉蟲)
四周漆黑無比,卻因為男人接連不斷的親吻聲而平添了幾分旖旎。
陸宴做這檔事的時候,向來和他那張風光霽月的臉不太相同。誰能想到,他那雙一本正經抄寫呈文的手,一旦入了夜,竟也會為了一處柔軟,青筋暴起。
沈甄被他弄的分外緊張,明明之前不是這樣的。
記得上次她說小日子到了,他可是瞬間就把手抽回去了。
她害怕他要硬來,便連忙喚了一句大人。
陸宴低頭看她,眼神裡莫名多了一股“專注”。當然,專注這詞,也是從沈甄角度得出的。
她正猶豫著如何開口,陸宴先一步道:“怎麼了?”
沈甄知道他一旦興起便很難停下,於是將頭貼到他的胸膛上,撒嬌道:“今日不行、真不行。”說完可能還覺力度不夠,又道:“絕對不行。”
陸宴心裡忍俊不禁,但面上卻不顯,故意沉聲問她,“那你說,哪天能行?”
沈甄朝他伸了五個手指頭,意思是五天。
陸宴眉頭微挑,表示不滿。
沈甄心裡“咯噔”一下,暗暗嘟囔了一句,難不成他還數著日子的嗎?
她想了想,又放下了一根手指頭。現在是四。
可男人的表情仍是不為所動。
接著,隻見小指也放下來了。變成了三。
就沈甄這幅割地賠款,節節敗退的模樣,擱誰看了都得嘆上一句天真。
這種事,哪裡能商量呢?
要知道,天下的男子,最擅長的便是得寸進尺。
好在陸宴沒打算真欺負她,沈甄的第三根手指頭正向下彎曲,他便蜷起中指,彈了她的額頭道:“睡吧。”
就她這幅樣子,多虧是沒讓她帶著沈泓逃出城,不然隻怕是被人賣了還要幫人數錢,順便再幫人家把賬記清楚。
陸宴轉身躺下,揉了揉眉心。
反復回想著方才的夢來……
——
就在年前,趙衝又得了個小女兒,老來得子,自然欣喜,便在家中大辦了個百日宴。揚州城的達官顯貴紛紛前去祝賀,陸宴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這種場合,陸宴近來都是帶著扶曼去的。
平日倒是無甚,隻是明日便是除夕,旁人家都是熱熱鬧鬧的,陸宴扔她在府上,便不免有些寂寥了。
棠月怕她覺得悶,晚膳過後又特意讓小廚房多做了幾樣她愛吃的甜食。奶羹,是世子爺特意交代過的。
吃到一半的時候,陸宴恰好出現在了門口。
沈甄連忙起身喚了一身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