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少尹連忙作輯,轉而與陸宴一對視,便看見了他脖子上的三道印,“陸大人,您這脖子是怎麼弄的?”
陸宴面無表情道:“劃傷。”
這下孫少尹的表情不禁有些微妙了,他問的怎麼弄的,可沒問是什麼傷口。他好歹也是和他平級的少尹,如何看不出那是劃傷。
誰劃的,怎麼劃的,才是他好奇的。
畢竟,他還是頭一次看到陸大人掛了彩,瞬間想到的五個字,便是難消美人恩。
孫少尹實在按耐不住自己的求知欲,又道:“可是雲姑娘弄的?”陸大人的馬車天天停在花柳巷,他可是看的一清二處。
聽了這話,陸宴側頭在孫少尹什麼輕聲嘀咕了幾句,隻見孫少尹臉色大變,連忙擺手致歉。
站在一邊的沈甄,想破頭也想不出,陸宴竟同他說:我帶來的這位畫師,之所以帶著帷帽,便是因為她才剛過十四,還未出閣。
——
一個時辰過後,他們來到了宣平坊的宋宅。
宋家二老一見今日來的是位女畫師,也沒攔著,通報一聲後,就讓沈甄進了屋。
因著陸宴還是想聽聽宋家女怎麼說,便給宋家二老擺了個禁聲的手勢,站到了房檐底下。
沈甄進門望去——宋靈兒一襲白衣,抱膝坐在床上,目光空洞無神,整個人就像風一吹便會倒下一般。
她坐下後,拿出了筆墨紙砚,按照陸宴囑咐的,柔聲問她,“宋姑娘可否將那人的容貌,再復述一次?”
這柔柔的嗓子有一個好處,便是她說什麼,也不會讓人覺得反感。
宋靈兒瞧了瞧她,隨意開口道:“那人蓄須了,眼睛很大,鼻子也高,總是兇神惡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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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著她的描述,沈甄確實沒法準確下筆,便又道:“宋姑娘可否回憶一下,那人是絡腮胡,還是山羊胡?”
宋靈兒聽完這話,雙眸顫抖,抬手便揚了沈甄的砚臺,“你們做官的,到底是要查案,還是要折磨我這無辜之人?”宋靈兒十分激動,就連嗓音都變得有些尖銳。
沈甄沒去管地上的撒的到處的墨汁,反而是握住了宋靈兒的手。能如此激動,便是想起來什麼了。
沈甄方才在京兆府看過這起案子的呈文,這位宋家女經歷了些什麼,她自然知曉,“宋姑娘,我自然懂你……”
宋靈兒直接打斷她,淚眼汪汪地看著她道:“你如何能懂?向你這樣的大家閨秀,隻怕是一輩子都體會不到,被人壓在身子肆意折磨,是怎麼個滋味!”
沈甄傾身抱住她,小手輕輕地撫著宋靈兒的背脊,開口道:“我也體會過的。”
這話一出,屋內的宋靈兒,和屋外的陸宴,可謂是一同怔住。
沈甄雖然戴著帷帽,戴著面紗,可發飾卻是能看見的,那分明,是未出閣女子的發髻。
宋靈兒喃喃出聲,“怎會……這不可能的。”
沈甄為了安撫她,一咬牙,隻好給她撥了撥領口,讓她瞧了一眼上面的紅痕。那人鍾愛給她弄得渾身是印,雖不疼,但看著卻有些慘烈。
這下宋靈兒瞧沈甄的眼神,不由變了一些。
沈甄見她不在抵觸,連忙又道:“自古女子囿於禮數,經了這般惡事,隻能怪於自身,可是宋姑娘仔細想想,若是官府沒有抓到那歹人,且不說長安會不會有更多的姑娘遇害,便是宋姑娘你,他們若是知道你還活著,能放過你嗎?”
這樣的事,宋靈兒何嘗未想過,近兩日,她便一直害怕那些惡鬼找上門來。
她攥緊了拳頭,想了半天,道:“可我的眼睛被捂住了,當真是沒看到。”
這話沈甄倒是真的感同身受了,回想她的初次,也是被那人蒙住了眼睛,“宋姑娘,被人那般對待,雖然害怕,可有些事,是忘不了的,比如身量……”
這邊沈甄還沒問完話,陸宴就聽不下去了。
他颀長的身影被日光拉了很長,嘴角掛上了一抹冷笑,目光越來越沉。
那般對待,哪般對待,他怎麼對待她了?
他碰了她,還不是她也主動了?
膽子肥了,竟然把他跟那些人放在一起比。
待沈甄畫完之時,又過去了半個時辰,跨出門檻,就見陸宴雙臂交疊,似笑非笑地盯著她瞧。
眼下沈甄覺得自己立了功,自然也就沒細究他那個眼神。
這時,孫旭連忙跑了過來,衝著沈甄道:“可是畫出來了?”
沈甄點點頭,“宋姑娘這次說的和呈文上寫的略有不同,那日她見到的人,應是大臉盤,高颧骨,細眼睛,身量比宋姑娘高出一頭,偏瘦。也不知怎的,我作畫時,便覺那人不像是漢人,倒像是鮮卑族。”說著,沈甄將手裡的畫遞給了孫旭。
孫旭拿過來一看,越看越覺得熟悉,便對陸宴道:“陸大人,那王照的親姐,是不是就嫁給了鮮卑人?”
陸宴點頭,“確實如此。”
孫旭道:“那陸大人送先生回去吧,我還得再回趟衙門。”
——
上了馬車後,沈甄便摘下了帷帽。
她抬手理了理鬢角,看著陸宴道:“大人,我的發髻亂不亂?”
陸宴看著她澄澈的目光,抽了抽唇角,當真是氣不打一處來。
這時車輪剛好壓過幾處凹凸不平處,車身一晃,擺弄發髻的沈甄便一個不小心,栽倒在他身上。
哪怕她並非故意,這樣的姿勢,也有了幾分投懷送抱的意思。
作者有話要說:他是不是活該被撓?
第16章 分寸。
馬車轱轆轱轆地行進著,沈甄的栽倒在他身上,聞到了那股檀香味後,不由立馬彈了起來。
見他眉宇微蹙,她忙端坐好,擺弄了下自己的裙擺。
陸宴心中不快,神色也跟著冷了許多,見她老實了,便用食指揉著太陽穴小憩了一會兒。
徐徐的惠風將馬車的缦簾吹得忽起忽落,沈甄透過這縫隙,看著外面的景色。長安真是一點都沒變,依舊是那般繁華,街上的人群熙熙攘攘,吹拉彈唱,好不樂乎。
隻是昔日裡那個門庭若市的雲陽侯府,再也無人問津罷了。
穿過朱雀大街,便到了延福坊,路過一處府邸之時,沈甄突然抬手攥住了缦簾,街景後移,可她的目光卻隨著那不斷變小的宅院漸漸飄遠。
那是李府,現任工部侍郎李棣的宅子,沈姌的夫家。
一想到大姐姐,沈甄的心裡微酸,淚珠子還未湧出,便想到了自己不能哭,於是手勁一松,放下了缦簾,回了目光。
不看、不思、不念,就好。
沈甄深吸一口氣,還沒呼出來,小臉就被陸宴用手扳了過去。
他的拇指抵在她的下頷上,手勁兒不輕不重,沉聲道:“怎的了?”
沈甄看著他冷淡的目光,便知道眼下不是個開口的時機,搖了搖頭,低聲道:“沒、沒怎麼,大人歇息吧。”在沈甄看來,她的請求一旦被他拒絕,日後再想開口便難了。
得再等等。
接下來一路,陸宴一言未發,也不再看她,回了澄苑,便徑直回了書房。
沈甄看著他一反常態,著實費解。
明明她今日還幫了他的忙……怎麼就……
昏黃褪去後,便是漆黑的深夜,萬字花牆的角落燃起了燈,照亮了光禿禿的柳枝,和恆久不變的青松,院子裡的喁喁細語漸漸隱去,隻剩下,浴桶中發出的汨汨之聲。
未及亥時,陸宴推開了淨室的門。
入眼的便是靠在浴桶邊上,睡著了的沈甄,她的三千青絲攏於耳後,大片的肌膚露在外頭,身上斑駁的紅痕,全是他作惡的痕跡。
陸宴無聲無息地走到她身側,垂眸看她,隻見她下頷上還有一個拇指印。可他不過是輕輕捏了一下,是她太嬌嫩了。
他伸手試了下水溫。涼了。
他嘆了口氣,彎腰將她整個人撈了出來。沈甄驚醒,本能地撲騰了兩下,與他四目相對後,便松了力氣,老老實實地掛在了他身上。
陸宴解下身上的大氅,蓋到她身上,將她送回了屋內。
沈甄冷地打了個寒顫,攏了攏衣裳。
她方才未著寸縷,下意識地以為他會做些什麼,可他隻是將她放好,轉身又出去。仍是一言不發。
這下沈甄總算是察覺出不對來。
他的雙眸一旦染上那股薄涼,這屋裡的空氣都變的壓抑、且難以喘息。
她閉上眼睛,從早上一出門開始回想,一切都如平時一樣,究竟哪開始不對了呢?
沈甄自認她整整一日都沒說錯話才是……
她惴惴不安地想著今晚該如何同他開口。
正思忖著,她就聽到了他回返的腳步聲。
沈甄不禁連忙躺下,閉了眼睛。隻是她睫毛輕顫,一看便是假寐。
陸宴熄了燈,緩緩躺下。
沈甄聽著他漸漸平緩的呼吸,不由再度湊到了他身邊,不言不語,試探著,握住了他的手。
陸宴沒甩開,也沒用力,就像是真睡著了一般。
沈甄拉著他的手一路向上,擺弄著他的掌心,使其向上,平攤在自己的玉枕旁,隨即,又將自己的耳朵貼了上去,輕輕地蹭了兩下。
見他不動,她又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衫,輕喚了一聲“大人。”
這般模樣,與她小時候犯錯,求沈姌給她頂包時的模樣如出一轍。不達目的前,就一直這樣勾勾搭搭地磨著你。
半晌後,旁邊那顆如刀鋒般冷硬的心腸,到底是被她磨鈍了。
他側過身,目光掃了過來,帶著幾分惱。也不知是惱他自己,還是惱她。
方才經過延福坊,她那點小動作,他皆收眼底。
就連她此刻為何討好她,想說甚,他也十分清楚。
可他是絕無可能同意她去李府的,且不說長安現在有多少人盯著沈姌。
就說李棣那個人。
自己的嶽父剛被聖人革去工部尚書,這個風口上,他不受牽連就不錯了,誰能想到,他竟然高升了。
他中進士才不過三年。
一個八品監察御史,搖身一變成了如今四品的工部侍郎。憑他一個寒門之子,若無人提拔,是絕無可能的。
思緒回攏,再看看眼前的沈家女,他抽回手,緩聲道:“沈甄,睡吧。”
話音甫落,沈甄滿腹的話,都咽下去了。她知道,他這是不讓她開口了。
她緩緩轉過身子,躬起身,閉上了眼睛。
陸宴的目光落在了她白皙的背上。
纖弱的身子,微微開合的蝴蝶谷,無一不在勾著他憐惜。
他伸出手,若有若無地撫了兩下。
——
翌日一早,楊宗急匆匆與陸宴耳語了幾句。
很快,便回了鎮國公府。
他一進府,管家連忙低聲道:“世子爺,老太太在裡面等著您呢。”
陸宴略略頷首,“嗯”了一聲,大步流星地向陸老夫人的院子裡走去。
屋裡頭,那孟家女正坐在老太太身邊,讀著經文。女子聲音甜美,老夫人臉上也帶著笑意,十分愜意。
“孫兒給祖母問安。”陸宴冷清的嗓音,剛好砸在了孟素兮的心上。可一想到他多日不回府,又去了那種地方,便忍不住咬住了下唇。
老太太笑著衝陸宴招手,示意讓他過來些,可他一走進,老太太的嘴角便僵在了原處。
他這乖孫的脖子上,怎麼會指甲印。
她一看便知,這是女子指甲的劃痕,再一想到最近流傳的闲話,不由板住了臉。
三奶奶嫡親的妹妹,孟素兮的母親,今日可是來府上做客了。他這幅樣子,如何能見未來的嶽母,縱然鎮國公府門第尊貴,可結了親,便是一家人,萬不可拿腔拿勢去欺壓別人家的女兒。
要說親的人,流連那種地方,叫孟家夫人如何想。
老太太表情驟變,孟素兮也不由回頭去望,這一看,她的身子毫無意外地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