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前去拜訪,那是沒有意義的。除非有一天,人類的科技大跨步地前進,有了比曲速技術更快抵達遙遠星際的技術才行。
而賀炎所說的“敵人”,也算是當年地球人類火種的延續,某個殖民團的幸存文明。
“應該說已經不算是人類了。”賀炎說,“他們在基因改造方面太激進,大概從一開始就倫理失控,才走到今天的程度。硬要說他們還是‘人類’太勉強,說是‘獸人’更貼切些。”
從吉塔分裂出來的納什共和國一直希望能擁有如量子雲一樣的超級計算機。
為了實現這個目標,納什派遣了探險隊。
當年殖民團從地球出發,向各個方向前進,每前進五十年,便留下一個信標。那些信標耗能極小,理論上來講,能續航上萬年。
納什的探險隊便徇著這些信標,根據歷史書裡的提示,重走當年祖先走過的路線,想要找到那一片特殊的星雲,採集足夠的粒子,創造屬於他們自己的量子雲。
囿於引擎技術的限制,這些探險隊員們已經做好了“我們帶著任務去,我們的孫輩完成任務回來”的思想準備。
他們已經出發了一百多年了,在五年前卻有三艘船提前單獨回來了。他們沒有帶回特殊粒子,卻帶回了獸人俘虜。
探險隊與獸人先鋒迎頭相遇,雙方各有損傷。納什一方捕獲了俘虜,從俘虜那裡拷問出的情況令人面面相覷。
“基因崩潰?”姜妙震驚。
“他們整個社會已經沒有純人類了。一開始是為了增強人類的體質和能力來應對新的環境,後來就一發不可收拾。據說也添加過在路上捕獲的異形的基因。”賀炎說,“和我們同祖同源,現在卻已經完全不同了。”
這片星域裡的人類也曾經進行基因優化和改造,如姜妙和賀炎還有嚴赫,都是基因改造人的後代。但在倫理委員會的掌控下,這片星域的人類對基因領域的幹涉是小心翼翼的。
人類的另一個分支,卻不知道在別處的宇宙到底遭遇了些什麼,竟然無視“神的領域”的可懼,大刀闊斧地對人類基因下手改造。
這種無懼無畏在幾千年之後終於遭到了反噬。
獸人社會全社會都在面臨基因崩潰的可怕局面。為了解決這一亡族滅種的危機,他們需要找到純種的人類基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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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不幸,他們撿到的是我們這一支的漂流瓶。”賀炎說。
幸運找到了棲息地的殖民團,都會在安定下來之後放出漂流瓶。向其他幸存下來的人類文明報個平安,也報個方位。
姜妙和賀炎他們這支的祖先當年放出的漂流瓶不知道有多少個。
那時候人類是多麼孤獨啊,遙想著母星地球上被拋棄等死的六十億同胞,想著逃離地球的二十億同胞,含淚放出漂流瓶的時候,隻想報個平安,也更想收到其他人類文明平安的消息。
要是那時候知道會有一支兄弟放著人不做,非要將自己獸化,並且將主意打到了他們的身上,姜妙敢打賭,祖先們一定會收回所有的漂流瓶,才不給自己招惹禍事。
可沒人能未卜先知,漂流瓶就那麼放出去了,被獸人族撿去了。
將要亡族滅種的獸人族,再一次開始了大航海,舉族向這裡奔來。
帶著武器,帶著惡意,目標是純種的人類基因。不管男人還是女人,雄性還是雌性,公的還是母的,他們都要!
如此龐大的族群舉族來到這裡,哪怕沒有懷著這樣大的惡意,僅僅是為了生存下去,就勢必得和這片星域的現主人來爭奪宜居星和礦產星的資源!
古時候兩個村子爭水都要打個群架,這時代、這規模的群架已經不能叫打架,星際戰爭的爆發是不可避免的。
面對這樣的外敵,納什和吉塔必須先停戰。
想要停戰,李萍腦必須被消滅,真正的主腦必須被釋放。
特洛伊計劃在納什內部的爭執不休中誕生。
嚴赫帶隊到納什控制區執行的“任務”,根本就是納什策反了吉塔派遣入納什國境的間諜設下的圈套。
他們需要一個吉塔高級軍官的身份做偽裝。
嚴赫是任務指揮官,他是一名校官,足夠了。
賀炎因此中選。
賀炎與姜妙相遇,有了姜睿。
嚴赫意識到納什一方要殺死他,拼死逃脫,歷經艱險回到了吉塔。
特洛伊計劃暴露。
最後一個小時,納什高層的緊急會議終於投票表決同意釋放主腦。
賀炎成功做到了,撤退時帶走了姜睿。
姜妙一路追尋至此。
至此。
即便是以姜妙這樣的大腦,在接收了這麼多的信息之後,都感到暈眩。
宏大的宇宙,深遠的時光,對比之下是渺小的自己。
渺小感讓人無力。
姜妙搓了好幾把臉,又甩了甩頭,問賀炎:“他們什麼時候到?”
賀炎說:“我們這邊放出了深空探測器,根據這幾年的持續觀測,他們的引擎技術顯然比我們這邊都落後很多。如果中間不進行技術革新的話,以現在的速度,大概四十年之後抵達。”
姜妙問:“有具體的數據嗎?”
賀炎給她報了幾個大概的數據。姜妙在腦子裡飛快的計算,說:“如果是曲速引擎,兩年就可以到了。”
“是的。如果我們以曲速引擎迎擊,可以將戰爭控制在深空星域,避免本土戰爭。已發現的資源都在人類的掌控領域之內,曲速引擎可以保障我們的補給,又將對方阻擋在資源星之外。”賀炎說,“可是,我們沒有曲速引擎。”
姜妙瞪他:“現在不是有了!”
“是,現在有了。”賀炎的聲音變得又低又軟,他拉起姜妙的手,輕聲說,“所以,那時候我沒有別的選擇,請你理解。”
姜妙失語。
賀炎夜半醒來,發現姜妙還睜著眼。
“失眠了?”賀炎的聲音微微沙啞,他翻身將姜妙摟在懷中。
姜妙溫順地靠著他,低低地說:“睡不著。”
任誰白天接收了那麼大量的信息,晚上還能安眠,那心也未免太大了。
賀炎笑了,伸手揉了揉她的頭:“別擔心,戰爭什麼的,有軍人擋在前面。你隻要過好自己的生活就行了。”
姜妙問:“你會上戰場嗎?”
賀炎不想騙她,坦誠說:“我想。”
姜妙沒說話,隻是睜著眼睛,望著幽暗的房間。
賀炎將她又往懷裡攏了攏,說:“對我們其實是好事。”
姜妙:“嗯?”
“兩邊談和,恢復邦交的話,我們就可以自由地往返納什和吉塔了。”賀炎輕扌無著姜妙的肩頭,“你媽媽還有田中他們,都還可以見面的。”
姜妙沉默良久,嘆息:“那倒是真的。”
對這一點,賀炎似乎比姜妙還更高興。
大約是因為,他畢竟是那個害姜妙放棄一切,不得不背井離鄉的罪魁禍首的緣故吧。
事情如果能這樣的解決,所有曾經困擾他們的問題都不復存在了,對他和姜妙來說,簡直是完美的結局。
姜妙閉上了眼睛,賀炎以為她睡著了,她卻忽然說:“你不用一直陪著我的,你可以去做自己的事情,我沒關系的。”
從來到白銀星,賀炎從沒離開過姜妙和姜睿,一天都沒有,不,半天都沒有。
他每天都陪著他們,跟他們在一起。
聽到姜妙這麼說,賀炎親吻了她的鬢發,又蹭了蹭她的臉頰,說:“我喜歡,我願意。”
姜妙便沒再說什麼。
但自這晚之後,她似乎對賀炎軟化了很多。
賀炎非常開心,他就知道姜妙遲早有氣消的一天。他想好了,等姜妙一出了觀察期,有了公民身份可以登記了,他們就立刻結婚。
他要和姜妙共享他擁有的一切。
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著,直到第三個月的某一天,賀炎告訴姜妙:“我的授勳儀式將在下周舉行。”
這一次的功勞,除了勳章,賀炎還將升級為中校。
作為中校,他真是年輕得過分。偏他的功勞卻是實打實的,誰也否認不了。
仕途明晃晃是一條青雲路,值得高興,因為他擁有的一切都將和他的妻子、孩子分享,他的就是她的,是他們的。
未來真是值得期盼!
因此賀炎告訴姜妙這件事的意思,是期望她可以作為家屬去觀禮。
縱然他的眼睛裡飽含著期待,姜妙還是拒絕了。
賀炎有些失望,但這份功勞,確實踩在了姜妙的犧牲和放棄上,她會介意也不令人意外。
賀炎隻擔心她又會因此不開心,或者生氣。
幸好沒有,姜妙表現得很淡然,雖然拒絕去觀禮,但似乎僅僅是因為身份立場尷尬的緣故,對事情本身倒並沒有放在心上。
賀炎大大地松了一口氣。
受訓儀式並不在白銀星,而在一處太空基地裡,賀炎不得不離開家三天。
這中間他還和姜妙通過不止一次電話。
“明天就回去了。”他說,“回去給你看勳章。”
姜妙微笑著應了。
她的身後是家裡主臥室的背景。
等到通訊掛斷,姜妙關閉了全息投影,主臥室的背景消失了。
或許是因為幼時流浪和福利院的生活經歷,也或許是因為戰場上出生入死的磨煉,賀炎練就了比普通人更敏銳的第六感。
譬如當他授勳完畢,肩膀上頂著嶄新的中校肩章回到了白銀星上自己的家時,大門打開的那一瞬,他忽然心中生悸。
賀炎甚至把手都放在了槍柄上。
但他很快又放開,因為房子裡沒有危險的氣息,隻是特別安靜。
安靜得太過頭了,安靜得讓賀炎感到迷惑。
既沒有姜睿無憂無慮的笑聲,也沒有姜妙喜歡的輕柔的背景音樂和自然之聲。
賀炎在空空的客廳怔了一會兒,緩步上了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