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炎垂著眼眸,睫毛長長,微微似有輕顫。
顫到了姜妙的心底——她是個理性的人,並不是無情的人,正相反,她其實是一個內心柔軟的人。若非如此,她也不會在納什那種社會想要生一個孩子,組建一個屬於自己的家庭。
她已經知道那位年事已高的養母後來去世了,但還是忍不住問:“你在她身邊……待了多久。”
賀炎苦笑:“我去了她的家裡,八個月後,養父去世了。又過了四個月,她便跟著去世了。”
姜妙默然。
失去父母的時候,賀炎才六歲,幸福突然間被擊得粉碎。幼小的孩子流落在三不管地帶兩年,弱肉強食的福利院又兩年,直到那位養母出現。
她對他作出了很美好很美好的許諾吧?
因為隻有那樣美好的許諾破碎,幸福再一次如泡沫般湮滅,才會讓一個少年從此變得不敢期待明天。
“那位養兄……”她輕聲問,隨即收聲,有些不敢問。
“哦,別誤會。”賀炎如夢初醒,忙說,“他對我挺好。他是軍人,我養母有三子兩女,隻有一子一女沒有進入軍隊,其他的孩子都進入了軍隊,算是軍人世家。所以我也……”
“好就行。”姜妙放下心,點頭,淡淡地說,“好就珍惜眼前,好好活著,就算你不想好好活,不敢期待未來,也請別隨便毀掉別人對未來的期待。”
她說完,關閉了星圖,回房間去了。
姜妙本來是一個每天都對“明天”充滿期待的人。
打碎了她這種期待,令她失望的人不是別人,正是賀炎。
要想令她重新建立起對他的信任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賀炎隻能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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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旅程很長,朝夕相處,點點滴滴,雖不能近身,總歸是讓姜妙沒有那麼戒備、排斥他了。
偶爾,她也會變得柔軟。
有一次,賀炎差點吻到了她。但最後的關頭,姜妙還是別開了頭去。賀炎就隻吻到了她的鬢發。
但即便這樣,他也心滿意足,將她緊緊地抱在懷中,不想放開。
他那些對付女人的手腕都不敢在她身上施展。
他了解姜妙,倘若在這個階段讓她察覺到他用那些心機手腕套路她,她恐怕再也不會信任他了。
賀炎不敢。
旅程相當平靜,他們中途沒有在任何地方停靠。這艘船外部偽裝成了普通貨船,實際上使用的事軍事級發動機,速度雖然沒法跟曲速引擎比,卻跟普通的戰艦也差不多了。二十多天後,便順利抵達了邊境。
“需要的時候把這個戴上。”賀炎取出兩隻小匣子,其中一隻給了姜妙。
姜妙問過賀炎,吉塔全境封鎖,他們如果遇到邊境巡防該怎麼辦?
賀炎的辦法很簡單:“偽裝成走私貨船。”
姜妙:“……”
“是的,全境封鎖。那是上面下的命令,嗯,本質上來說,其實是‘李萍腦’下的命令。”賀炎說,“但上有政策……”
“下有對策。”姜妙接了一句,問,“所以……?”
“不管是邊軍還是中央衛戍部隊,軍官的待遇都很好。但底層士兵可沒那麼好待遇。”他說,“那就需要賺外快。”
姜妙這種兩輩子的守法良民對這種事真不太能接受,但她知道這路上想不出岔子,得聽賀炎的。
賀炎拿出來的匣子打開,裡面除了一管基因偽裝劑,還有軟軟的一片看著像面膜的東西,貼在臉上……也像面膜。隻貼上的一瞬有涼涼的感覺,很快就跟皮膚同溫,再沒有異樣感了,好像長在臉上似的。
這東西姜妙不陌生——學術名稱是類人膠原蛋白偽裝材料。
國安局要是有什麼行動需要特工偽裝成什麼人,大多都是用這種材料偽裝。貼在臉上,就成了完全不一樣的面孔,而且表情一點也不僵硬,十分生動,除非是特別有經驗的特工,否則普通人很難一眼就看出來是貼了一層假面具。
而對姜妙來說,這個則是她和同事們一年一次的化妝晚會的必備材料。
博士們的化裝晚會並不會裝扮成什麼要麼鬼怪或者卡通人物,他們要求每個人都化妝成身邊的同事。除了面具,博士們還各顯神通,用各種技術手段掩飾自己的真實的體型。
姜妙有一次扮成了田中,一進門就看見了一個“姜妙”從自己面前款款走了過去,那小腰扭得讓她直冒冷汗。
到了最後的揭秘階段,沒有被別人猜出來自己到底是誰的人要一個個上臺揭開面具。那個“姜妙”上了臺揭了面膜,是個年輕的男助理。
當然也有人幹出過根本不化妝,頂著自己的真臉大剌剌地裝成自己就去了晚會的。當然誰也猜不出來他到底是誰。
當他在臺上洋洋得意地揭開謎底,承認自己就是自己的時候,憤怒的博士們紛紛把從臉上揭下來的類人膠原蛋白偽裝材料向他扔去。
那位耍小聰明的博士抱頭鼠竄。後來“不允許不化妝”被寫進了這個玩晚會的規則裡。
不過第二年因為出現了有人以自己的臉為模制作了面具,在自己的臉上又貼了一層“自己的臉”,大搖大擺地參加了晚會後,“不允許使用自己的面孔,不允許以任何手段自己扮成自己”這一條也被寫進了晚會的規則裡。
從接近邊境,賀炎就給了姜妙一個已經壓好模的偽裝材料。
“以防萬一。”他說。
所謂“萬一”就是最差的情況——遭遇邊防軍巡邏兵被登船檢查。
姜妙覺得賀炎絕對是烏鴉嘴,他給了她面具的第二天,他們就被邊軍的一個巡邏艇發現了。
第094章 捷徑
巡邏艇比貨船要小得多, 航程也有限。但有巡邏艇出現, 就說明它所隸屬的驅逐艦也不遠了。
姜妙做艦船武器的人, 對戰艦還是相當了解的。
“別緊張, 戴上面具。我先去應付他們, 你暫時不要出面。先不要用基因偽裝劑。”賀炎囑咐說,“偽裝劑注射兩分鍾後才生效,有效時間隻有十分鍾。在必要的時候再注射。”
姜妙點點頭。
巡邏艇的人登船的時候,姜妙戴好了面具,把偽裝劑握在了手裡。需要的時候隻要輕輕一按,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覺的從手腕注射進入身體裡。
但事情比她想得順利得多。
姜妙從監控裡看到, 賀炎戴著面具在甲板艙跟對方會面。
正常邊檢巡邏通常是不用檢測基因的, 綁定的個人智腦裡都有身份信息, 智腦一掃,確認臉跟身份對得上就行。
但這幾個大兵還是給賀炎扎了一針, 賀炎並不緊張,因為他已經給自己注射了基因偽裝劑。
果然他的DNA信息和那張面具臉沒有問題的通過了。
“生命掃描顯示船上還有一個人?”士兵問。
“是,我叫她過來。”賀炎說。
姜妙本來在聽到賀炎說“叫她過來”的時候, 已經準備按下手中握著的基因偽裝劑。不料賀炎卻沒有叫姜妙, 而是掏出一個小方盒子,笑嘻嘻地說:“那這個……”
姜妙的手一頓, 及時地停了下來。
領頭的士官把盒子接過來, 打開看了一眼,臉上露出了滿意的表情。
姜妙從監控裡能看到,盒子裡裝的是能量石。在全宇宙, 能量石都是硬通貨。
賀炎這時候才對著通訊說:“珍妮,過來一下,接受檢查。”
“算啦,算啦。”士官收起盒子,擺擺手說,“別折騰了。看你們也不像是上面要找的人。”
賀炎笑著說:“這是抓什麼人呢?”
“誰知道什麼人,上面派下來的任務,還要檢測基因,折騰。”士官聳聳肩膀,又警告賀炎,“你們小心著點,別叫別的隊給逮著了,要是逮著了……”
“知道,規矩我都懂。”賀炎說話的語氣態度都有點嬉皮笑臉的勁兒,完全不像在姜妙面前那麼斯文有禮,一看就是受過教育的人。
“懂就行。”士官說,“這陣子上面有事,查得嚴,進出別太頻繁。”
顯然對這種走私船是公開的、明目張膽地縱容。
大兵們拿到了賄賂,根本連船上的第二個人都沒見一見,就收隊離開了。
守法良民姜妙在駕駛艙看著監控,雖然聽賀炎提前說過了,但依然無法適應。以至於賀炎回到駕駛艙的時候,發現姜妙悶悶的。
“怎麼了?”他問。
姜妙搖搖頭,開始不想說,後來又嘆了口氣,說:“這裡跟首都星真不一樣。”
在首都星,隨地吐口痰都會被監控拍下來,一分鍾不到智腦就收到電子罰單。沒人敢不遵紀守法,至少明面上是這樣的。
賀炎什麼也沒說,隻是淡淡笑笑。
姜妙想起他的童年都是在顛沛流離中度過,那種根本沒有任何政治勢力的三不管地帶又是什麼樣子呢?
“這……還不是最壞的是嗎?”她揣測著,忍不住問。會有此問也是因為從監控中看到,整個過程賀炎和士兵們之間的氣氛從來沒緊張過。
“還好。”賀炎說,“一般拿到錢就讓過,要不給的話揍一頓也能訛出錢來,但很少有人硬扛著不給,幹這種買賣的誰這麼不開眼。士兵呢,手都還算幹淨,很少有殺人越貨的。吉塔這邊,法律還是比較嚴苛,隻要有證據,該判就會判。”
他頓了頓,中肯的給了個評價:“也不是全無可取之處。”
他揭下臉上的假臉:“可以摘了,收好,也許還會要用。”
姜妙也揭下來。
賀炎問:“偽裝劑呢?”
“用掉了。”姜妙面不改色地說,“你一喊珍妮,我就用了。”
賀炎沒在意,他坐到了駕駛席上,關閉了自動航行:“切換人工駕駛。”
姜妙走到他身邊,有點擔心地問:“很危險嗎?”
“對別人來說,是。”賀炎嘴角勾起,眼睛也勾了她一眼。
黑瑪瑙似的的眸子,撕開了所有偽裝,真做回了自己之後再無顧忌,流光溢彩地像生了鉤子。
真是輕浮,輕佻,輕薄!!
姜妙目不斜視地看著前方,問:“還有多遠?”
賀炎說:“全速行駛的話,一天半的行程。”
想要去納什,當然不能光明正大地走軍隊有要塞和艦隊布防的地帶。賀炎告訴姜妙,在邊境和兩國中間的真空區,有三條走私航線可走。
因為要避開軍隊,其中兩條都要繞遠,一路上有幾個補給點,魚龍混雜,常有星盜在半路趁火打劫。
但如果自身武裝力量較強,走這兩條路反倒比較安全。
賀炎的養兄來接應時睿睿時走的就是其中之一。他開著軍艦,偽裝成星盜,一路武力碾壓著過來,懂行的星盜們看著那稍一靠近就立刻進入備戰狀態的炮筒,都慫了。
賀炎為了讓姜妙安心,詳細的給她講了養兄帶來的幾艘戰艦的情況。
姜妙就是幹這行的,一聽那些技術參數,就心裡有數了。於是人便踏實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