拋頭顱灑熱血當然是真的,拋夫棄子也是真的。
大義是真的,無法彌補的傷害也是真的。
既選了前者,又怎麼敢貪心妄求後者的原諒?
那位女性先烈,在作出抉擇的時候就早已明白。可笑賀炎一個星際時代的男人,還不如古人。
貪心哪。
賀炎胳膊肘撐著桌面,雙手插進頭發裡,感到無力——姜妙所說的,完全無法反駁。
她說那些話的時候目光沉靜,條理清晰。她說的並不是氣話,是思考過之後,打碎層層濾鏡才剝出來的真實。
他想起剛剛她目光炯炯的樣子,熠熠生輝的眸子。
真不愧是……姜妙啊。
他忍不住笑出聲,那笑聲裡充滿了自嘲。
姜妙回了房間,歸整了一下自己的東西,又向AI查詢了飛船的大概情況。看到有重力訓練室,她換了衣服去鍛煉。
接下來還不知道要面對什麼樣的情況,在邊境,也許會發生流血衝突也說不定,她必須做好一切準備。
賀炎倒是識趣的沒有來打擾她。她回房間洗過澡後,AI提示她午餐已經準備好了。賀炎擁有飛船的全部權限,自然可以通過AI掌握她的一舉一動。
姜妙也不回避,也不矯情——有什麼好躲的呢,以後跟這個一臉薄情相的男人相處的時間還多著呢,姜妙也從來都不是面對困難會逃避的人。
面對困難,她會先分析情況,然後找出最好的解決方法——這才是姜妙的思維。
在這個思維模式下,她吃完賀炎用心烹飪出來的午餐後,問:“你這裡有武器吧,我需要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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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我搭公共航班來的,不方便帶武器,我怕節外生枝,想著你肯定有,就沒帶。”
賀炎說:“我給你。”
姜妙說:“有非致命武器嗎?”
賀炎頓了一下,姜妙直接說:“致命武器和非致命武器我都要。”
如果可以,賀炎當然希望姜妙手上不要染血。正經平民一輩子也不會殺人,會殺人的那是殺人犯。
平民沒經過訓練,對殺人這件事,很容留下心理陰影。
但除此之外賀炎還想到別的,他的腦子一向很快,立刻為自己爭取和姜妙相處的機會:“都可以給你,但你必須接受訓練,我們在路上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想要見到睿睿,一定要做好準備。”
事涉國家安全、軍事威脅,姜妙早有覺悟。她點頭:“現在就可以開始。”
賀炎內心喜悅。
他和嚴赫的一個共通之處就是,對自己對女人的吸引力都是極有自信的。但以前,他頂著的是嚴赫的臉,嚴赫的聲音。偏姜妙喜歡那張臉,喜歡那嗓音。
他的臉和聲音都絕不輸給那個男人,偏不能以真面目示人,內心既惱火,又無奈。
姜妙用完早餐後甩手而去之後,他好好地反思過,意識到姜妙其實對真正的自己很陌生。
也是,她見到他真正的臉,也不過才十幾個小時而已。對她來說,“嚴赫”是熟悉的人,“賀炎”才是陌生人。畢竟他和她在一起的時候,他借用了太多嚴赫的素材來偽裝自己,雖然偶爾也會談談真正的自己,但姜妙怎麼可能分得清哪些屬於嚴赫,哪些又是賀炎呢。
自己一上來就乞求她原諒,確實痴心妄想。
這件事,必須從頭開始,一點點漸進式推動才可能有突破。
賀炎當即便帶著姜妙去了槍械訓練室。
槍械訓練當然是在虛擬情境中訓練,但訓練用槍都是完全仿真的,包括手感、重量和後坐力。
賀炎掃了一眼武器架,為姜妙挑選了一支合適的槍遞給她。
“啊,Z9!”姜妙高興地接過來,“激光槍適合我。”
Z9是軍隊制式激光手木倉,結構簡單,操作也簡單,全槍壽命大於兩萬次射擊。
激光武器大多應用於艦船之上,在手持武器中反倒比較少。這是由於激光武器的功率一旦過高,普通的金屬就無法承受,槍身便會融毀。
但若像艦船武器那樣全部採用藍鋼合金,成本又太高,不論那個國家,都承受不了。因此在軍隊的制式武器中,隻有手木倉和輕型衝鋒木倉是激光槍,其他依然和古地球時代一樣,是彈藥槍械。當然,技術上肯定甩了古地球時代十條街了。
姜妙在軍工企業供職,雖然主攻方向是艦船武器,但她畢竟是一天到晚和武器打交道的人,能一口叫出Z9,賀炎也並不感到吃驚。
他吃驚的是,姜妙的槍法出乎他的預料。非常明顯,她受過訓練,也下過苦功了。
但賀炎以前和姜妙在她的多功能室玩過射擊遊戲,他非常清楚姜妙的槍法絕對沒有這麼好。在短短的兩個月中她能進步如此神速,必然是由專業人士指點了她。
面對賀炎的疑惑,姜妙也不隱瞞。
“嗯,嚴赫訓練了我。”她說。
“不是你,是嚴赫少校。”
“真的那位。”
第092章 拼圖
賀炎的白臉黑如鍋底。
姜妙沒搭理他。
這就生氣啦?要讓他知道, 嚴赫是怎麼從背後抱著她, 託著她手臂指點她瞄準和射擊的技巧, 故意近距離發散荷爾蒙, 他還不得氣成河豚?
“從回到家, 看到你的信息,我就開始練習射擊了。”姜妙說。
其實公司裡以前的安全培訓裡也有射擊課,但姜妙以前總覺得生活在高密度監控的首都星,根本就不存在什麼危險,何況她還有一把子力氣,就沒怎麼認真練習, 射擊技術稀松平常。
但這次不一樣了, 賀炎在國會山都開殺戒了。國與國之間的事, 不管你是什麼人,一個人作為個體, 都太渺小。不知道以後會發生什麼危險。
所以姜妙從看到賀炎留下的訊息,下了決心要去找他的時候,就開始把射擊練習又撿起來了。
“國安局的人可能長著豬腦子。”姜妙終究還是忍不住吐槽了一句, “他們派嚴赫貼身監視我, 不知道是怎麼想的?”
賀炎眼中才露出一分喜色,姜妙又一盆冷水潑下來。
“覺得我對著那張臉會很開心地對他敞露心扉嗎?還對我用美男計?”她磨著牙說, “分分鍾想打爆那張臉好嘛。”
賀炎:“……”
賀炎額頭微汗。
姜妙想打爆的當然不是嚴赫本人, 嚴格地講,嚴赫在賀炎和姜妙的事件中根本是個受害者。姜妙真正想打爆的,當然是頂著嚴赫臉的賀炎。
當時姜妙開始練習射擊, 在虛擬情境裡設置的“目標”就是“嚴赫”。一槍搶地把“嚴赫”爆頭,對當時的她來說,真解壓。
不過沒兩天,嚴赫也進了多功能室,看她在練習射擊,順手也戴上了賀炎留下的虛擬頭盔。
一進入虛擬情境便看到“自己”身上中了七八槍,汩汩流血。最後一槍才爆了頭,紅白相間的腦漿噴了一地。
嚴赫:“……”
在嚴赫的抗議下,姜妙把虛擬目標的臉馬賽克了,出來就是個無臉怪。
嚴赫便指點她槍法,她下了苦功,短短一個月,命中率大大提高了,有了點專業人士的架勢。
當然這也是她和嚴赫“感情突飛猛進”的重要過程。這個過程開展得十分自然漸進,對嚴赫本人和監控者們來說,相當具有說服力。
而且同樣作為軍人,嚴赫自身的技術和指導水平都相當不錯。賀炎看了會兒,發現姜妙握槍和射擊的姿勢基本沒有什麼錯誤可以指摘,所缺的不過是熟練度而已。
就是他自己去教,也差不多就是這個水平了。他想借著這個事跟姜妙親近,竟然無從下手。
真令人惱火!
“所以後來主腦是怎麼個情況?”練習完,姜妙摘了頭盔問,“主腦被釋放了嗎?她沒瘋?”
埋頭練習了兩個小時,總算跟跟他說說話,聊聊天了。賀炎松了口氣。
“沒瘋。時間的概念對她和我們完全不一樣,她雖然被禁錮著自由無法向外界傳遞任何信息和指令,但她可以接收到外界的一切信息,親眼看著這麼多年以來人類的發展,所以也並不寂寞。”
“那個‘李萍腦’呢?”姜妙追問。
“主腦被釋放的第一瞬間就抹消了李萍的思維邏輯。”
姜妙問:“你怎麼能確認?”
賀炎回答:“主腦被釋放出來後,我跟她進行了短暫的精神鏈接。”
跟!主腦!精神!鏈接!!!
姜妙此時怎麼看賀炎,怎麼不順眼!
她強壓住要溢出天際的羨慕嫉妒恨,酸溜溜地問:“你們溝通了些什麼?”
賀炎不明白為什麼姜妙突然眼神變得像刀子一樣,但他在她面前莫名發虛,老老實實地說:“很多。”
“我們這邊隻是懷疑主腦被禁錮,但並不知道這是李萍幹的。這些都是主腦告訴我的,她將當時的影像資料都傳輸給我的大腦,我算是親眼見證了所有的一切。
他嘆息:“李萍這個人……”
“她是個變態。”姜妙吐槽,“也許她小時候遭遇過什麼的確令人同情的錯待,但她成年後無差別仇視所有人。而且照你說的,凱瑟琳、她生父、祖父的暗殺應該都是她幹的。這個人已經完全變態了。”
“我跟我媽研究過那個臭名昭著的《生育法》,不分男女,滿十八歲必須開始生育。這還不是最可怕,最可怕是生育伙伴強制配對,隻看基因不看人,個人意願完全抹殺。打著‘優化基因、增長人口、挽救人類’的口號,一點點人權都沒有。根本是用‘男女平權’掩蓋了它和黑暗時代一模一樣的本質。隻不過黑暗時代是女性的黑暗時代,那四十多年則是男女一視同仁地遭殃。”
“是的。”賀炎點頭,“主腦告訴我,《生育法》執行了四十年,各地頻頻爆發抵抗運動。後來李萍也扛不住壓力,終於取締了這部惡法。但李萍並不甘心,她後來禁錮了主腦,將自己的意識上傳,企圖代替主腦對整個社會進行操縱,但……”
姜妙嘆氣:“但主腦一定有數不清的安全協議對不對,李萍腦也繞不開那些安全協議,她的思維邏輯隻能和無數安全協議妥協,尋找漏洞。所以現在吉塔就變成了這樣。”
基因配對依然是有的,但是人權也要保障,於是就變成了多人交互配對,小範圍內有自主選擇權。
但是李萍腦不斷的操控輿論,向整個社會灌輸李萍的價值觀。
李萍的價值觀是什麼呢?她反正肯定是不可能有家庭觀和親情觀就是了。反社會人格能被主腦的安全協議抵消掉就已經是萬幸了。
在槍械訓練室的一番交談給了賀炎錯覺。晚餐他賣力地表現,精心烹制了姜妙愛吃的菜餚。
姜妙又不是那種跟自己過不去的傻子,她自然吃得很香。
賀炎就更有信心了,放下筷子想打開話題:“一直沒跟你說,這道菜是我母星的風味。後來我有條件可以學習烹飪了,就先學了這道菜。”
他說著,激活了一個星圖:“這是納什共和國的γ象限,我的出生地就在寒川星系的……”
姜妙咬著筷子,左手伸出,在星圖上“唰”地斜斜一劃再一抓,關掉了星圖。
“跟這次行程無關的無用信息,不必跟我說。”
姜妙並不想了解賀炎這個人。他是誰,在哪裡出生,有過什麼經歷,她並不想知道。
知道越多,牽絆就越多。
在面對嚴赫的時候她就有這種感覺。要不是因為反監控了嚴赫,清楚知道那個男人也是在和自己做戲,單憑她對他的過去的了解,實在很難把他當成陌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