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嚴赫呢?”黑西裝女人問,“你們這位少校又會怎麼樣?他以前的履歷可漂亮極了。”
“他?可惜了……”制服男人惋惜地說,想了想,又說,“不過,如果他能親手捉住特洛伊的話……”
嚴赫少校坐在床邊,悶悶地抽煙。地上已經一地的煙頭。
書桌上,在姜妙給的掃描器的旁邊,靜靜地躺著兩枚小小的監聽芯片。
嚴赫少校抬眼看到,眼中閃過陰霾。
但他卻不能像姜妙那樣把這些令人煩躁厭惡的東西捏成渣渣。他抽完了這根煙,扔在地上,狠狠地用腳捻滅,站起來走出了房間。
天已經快亮了。但主人沉睡未醒的時候,所有玻璃都調節為阻光模式。房子裡有幽昏柔和的夜燈。
如果忽略客廳沙發和一些家具上殘留的破壞痕跡,這個房子被裝修和裝飾得非常溫馨。嚴赫少校在進來的時候注意到了很多屬於孩子的東西。
比如小小的精致的躺椅,比如一些毛絨的或者益智的玩具。
這房子很有“家”的氣息。
“早安,少校。”房子的AI是個少女聲,叫作小娜,向他問候。
嚴赫少校沒有理它,他想和姜妙談一談。
走到姜妙臥室門口,他本想敲門,卻忽然心中微動。
他試著下令說:“開門。”
小娜便操作著,打開了姜妙臥室的門。畢竟在小娜的認知裡,嚴赫就是“嚴赫”。
臥室裡比走廊更昏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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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適的大床上,睡著嬌小的女人。
她睡得很沉,眼角還有淚痕,翻個身,發出輕輕的呢喃。
嚴赫少校耳聰目明,他看見了她的淚痕,也聽見了她呢喃“嚴赫”這個名字。
第082章 困境
姜妙做了一個夢, 夢見狗男人回來了, 將她抱在懷裡, 溫柔愛扌無, 就像從前一樣。
她忍不住喃喃地問:“嚴赫, 你去哪了?”
她想說,你快回來,這兒有個和你長得一模一樣的男人,他說他才是你。
男人卻沒有回答她,隻是低頭吻住了她。
男人的唇舍靈巧,技術精湛。但卻不是姜妙熟悉的。
這種陌生的感覺使姜妙從夢境中遽然驚醒。
鼻端縈繞的是陌生男人的體息。這氣味中, 既沒有她的體息混在其中, 也沒有甜甜的奶香味。完完全全的, 濃烈卻陌生的男人的體味。
手掌抬起,抵住的是陌生男人結實的胸膛。
她想推開他, 對方卻捉住了她的手腕,壓在了一旁。
男人的力氣大得驚人,她的力氣抵不過。
姜妙毫不猶豫, 一口咬在對方的唇上!
嚴赫少校吃痛, 放開了她。姜妙推開他起來,揮手給了他一個大耳光!
幽暗的房間裡靜了下來, 隻有姜妙因為突然從睡眠中驚醒的急促呼吸聲。她喘著氣, 胸膛起伏,狠狠地盯著這個嚴赫。
這一刻,她深切地感受到……不一樣的。嚴赫和“嚴赫”完全是不一樣的人。
“嚴赫”身上的馬賽克散去, 模糊的剪影開始有了清晰的輪廓。
“這也是他們交給你的任務嗎?”姜妙憤怒地問,“少校?”
嚴赫把嘴唇上的血抹去,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反而問:“為什麼我不行?”
他說:“我的臉,我的聲音,我的人生,為什麼他行,我不行?和你匹配上的人……明明是我。”
姜妙呼哧地喘氣。
“匹配的隻是基因。”她說,“匹配隻意味著你和我的基因結合,能最大概率的規避遺傳病,最優化優質基因的傳遞。除此之外,不代表任何事情!”
房間裡又是一陣寂靜。
許久,嚴赫的聲音響起:“但是,如果是我本人遇到你……”
也會生出那麼優秀的孩子,也會跟姜妙這麼出色的女人成為情侶。在嚴赫的心裡,這一點無需置疑。
“你錯了。”姜妙卻無情地打破了他的幻想,“如果是你本人,你根本就不會來首都星圈,根本不會在這個區域內進行匹配,根本就不會遇到我。”
姜妙沒有說,即便是遇到,也未必是同樣的結果。
【姜妙,我現在對你,隻想獨佔,完全排他。我以約束自身為前提向你提出這樣的要求,你願意答應我嗎?】
那個人的話仿佛在耳邊響起,他對她提出這個要求仿佛就是昨天的事。
換個人,哪怕頂著一模一樣的臉,也不會有一樣的結果。
那個人在姜妙的心裡,哪怕不知道真正的臉的模樣,不知道過往的人生經歷,身形也益發的清晰了。此時此刻,姜妙已經能完全辨別出嚴赫和“嚴赫”了。
面對嚴赫,姜妙尖銳地質問:“你覺得是他奪走了本該屬於你的生活,是因為他所以你才不再被信任,仕途受阻,所以遷怒於他,又遷怒於我嗎?少校?”
嚴赫抿緊了嘴唇。
姜妙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長長地呼出去。
“那,就太可笑了,少校。”她毫不留情地撕扯開一切,“你現在所遭遇的一切,都是因為你作為軍人,在執行任務的時候失敗被俘。”
“這無關他或者你。不是你也會是張赫、王赫。不是他也會有別人潛入我們國家,假扮成某個人。”
“這根本不是私人恩怨,在國家和國家的事情上,你、我、他,都根本沒有自己的意志可言。尤其是你和他,你們兩個算什麼呢?頂多是一艘戰艦上的一顆小螺絲釘罷了。你是,他也是。”
“在這個事件中,真正無辜的,就隻有我和我的孩子!”
“少校,你說我待你不公平……”姜妙眼含譴責,“那麼你作為事件起因的責任人,作為軍人,這樣對待唯一無辜的受害者的我,事件中唯一的平民,公平嗎?”
嚴赫無言以對。
姜妙的犀利剖析令他痛苦。
這是一個一直以來都走在別人前面,令人豔羨的青年俊傑,從雲端跌落的痛苦。
他頹然撐住額頭,大半張臉都掩在手掌的影子裡。
許久,他低聲說:“對不起……”
姜妙的心軟了下來。
她不像這裡的土著那樣自我,她前世生活的社會,人們很在意“別人”,在意別人目光,也在意別人的感受。在社交這件事上,前世的人們活得肯定比這個時代的人累得多。
但一個成年人,哪怕換了全新的環境和人生,也很難拋卻那些烙印在身上,早已成型的東西。
“我接受道歉。”姜妙頓了頓,忍不住問,“你現在,很難嗎?”
嚴赫放下手,苦笑了一下,拜託姜妙:“我屋裡那兩個,請不要動。”
姜妙嘆了口氣,說:“我聽說過,軍隊裡的潛規則,被俘虜過的人不再被信任。”
“是。”嚴赫說,“尤其,我還沒生過孩子。”
姜妙:“這跟生孩子……”
“也是潛規則。”嚴赫說,“沒有任何書面的東西,但是大家都知道,要想當上一艦主官,至少得生三個以上的孩子。在軍隊裡,你會發現,軍銜越高,孩子越多。”
姜妙想起來,她曾經跟一位將軍交談,那位老將軍有二十一個孩子,數量令人咋舌。
她隱隱明白:“是為了加強這些人的歸屬感和忠誠度?”
嚴赫點頭,卻說:“有意義嗎?為什麼有了孩子就會被孩子牽絆?”
這一聽就是還沒生過孩子的年輕人才會說的話。但的確這個社會,父母和孩子之間的牽絆比起古地球時代,要淺得多,所以越是高層的人,越會被鼓勵生更多的孩子,靠數量加強這種牽絆嗎?
等到升到一定的層次,跨越了階級,還可以組成家庭,繁衍家族。
在普通大眾喜滋滋的隻顧實現自我,追逐個人的愉悅時,上層的人悄然地延續著幾千年前的人類社會的基本組成單位。
而普通人毫無所覺。
“你太冷靜了。”嚴赫忽然說。
姜妙愕然。
“你太冷靜了,上面的人覺得你……表現得不夠難過,不夠憤怒。”嚴赫看著姜妙說。
姜妙木然地說:“那要我怎麼樣呢?大哭大鬧嗎?”
嚴赫不置可否,告訴她:“他們覺得,作為一個乍逢變故的年輕女性,你表現得過於理智和冷靜,像是有所倚仗。”
姜妙呆了一陣,苦笑。
“他們以為錯了,我跟……跟特洛伊,我隻是……”她竟不知道該怎麼說,組織了一下語言,才說,“我肯定是憤怒的,我隻是……我從內心裡知道,那個家伙……不管發生了什麼事,一定會保護好我的孩子。所以雖然很生氣,但是……我的確其實沒有那麼難過。”
她看到嚴赫蹙起眉頭,知道這個單身沒生過孩子的年輕男人肯定理解不了她的感受。
“我當然是難過的。但是發生了這麼多事……這不是小情侶吵架分手,這是關乎國家安全的大事件。在這個事件中,我們,包括你和我,包括他,我們都太渺小了。”
“這種渺小感,我感到很無力。特別是,在這件事中有那麼多的暴力因素,他們荷槍實彈衝進我的房子,還有翠西星的安全屋爆炸……國會山也死人了不是嗎?”
“發生了這麼多這麼可怕的事情,我並不想哭哭鬧鬧,因為我的期望非常低,找回孩子、再團聚,都要往後排。作為媽媽,我現在隻求孩子安全就可以。真的,我現在就這一個念頭,隻要孩子安全,不受到任何傷害。我就可以。”
嚴赫明白了:“所以,那家伙拐走了你的孩子,你卻依然相信……”
“嗯!”姜妙打斷他,垂頭,仿佛自言自語般地說,“我相信,他不會傷害寶寶,我還相信,他會拼盡全力保護寶寶。”
她抬起頭,看著嚴赫,告訴他:“這,就是我能全程保持理智和冷靜的基石。”
“當然,在剛見到你的時候,差點崩了。”她自嘲地說。
嚴赫默然。
姜妙搓搓臉,問:“小娜,幾點了?”
小娜回答:“現在是五點四十一分,您要起床嗎,博士?”
姜妙說:“起吧。”
於是落地玻璃開始增強透明度,房間裡變得亮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