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林嘉能聽出她的話音裡的不安。
在冷宮裡度過了十幾年的女人,也沒那麼天真。
府裡的婢女僕人都是皇帝和太子賜的,倒不慌亂,設好了香案向南而面,迎聖旨。
林嘉和太嫔都換了衣服,跪迎聖旨——
【義德縣主進義德公主,和親疏勒。】
林太嫔眼前一黑,便倒在了林嘉懷中。
林嘉抱住太嫔,抬起了眼。
內侍沒有表情,看不出情緒,隻高高舉起:“公主殿下,請接旨。”
屋子的四角都有健壯的內侍。外面聽不見聲音但能感覺到有許多人的氣息,封住了出口。
內侍道:“請公主殿下即刻與奴婢進宮。”
……
林太嫔醒來,看到林嘉含笑坐在床邊看著她,還以為自己做了一場噩夢。
可林嘉幫她攏了攏頭發,卻告訴她:“婆婆,我要走了。”“我要進宮去了。”
“內侍和侍衛們在等我。”
林太嫔驟然抓緊她的手:“嘉嘉!”
“婆婆。”林嘉的聲音那麼溫柔,也不慌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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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也不是第一次遭逢人生巨變了。
她道:“別擔心,不管我去到哪,我都會讓自己好好的。”
“你知道,我就是這樣的人。”
林太嫔眼淚落下來:“我和你一起去。”
林嘉含笑搖搖頭。
“宮闱太深太冷,你好不容易出來,在外面好好過日子,不要再進去。”
“外番又太遠,你年紀太大,去了定會拖累我,不如不去。”
“我一個人,沒問題的。”
林太嫔淚如雨落。
但她沒有說什麼去找凌熙臣,或者讓他帶你遠走高飛之類的話。
因為她和林嘉,都不是天真的人。
聖旨若未出,或許有轉圜的餘地。
但聖旨已下,這等事,必是經過了閣老們的籤章,成為了皇帝的金口玉言,不容更改的。
凌熙臣那個孩子,他如今是東宮官,是皇帝留給太子的儲備人才。便是林太嫔這樣一個女人都知道,他前程遠大。
便少年人敢於為愛痴狂,又怎對得起父母爹娘?
怎對得起那位不嫌棄林嘉嫁過,願意聘她為婦的四夫人?
人啊,從來不是隻活自己一個人的。
林嘉把螺鈿魯班鎖交給了林太嫔:“這是母親的遺物,我從未見過她,對她的思念不及婆婆。婆婆留著做個念想吧。”
這魯班鎖裡已空。那塊來自“庶子”的玉鎖要是留給林太嫔,怕是要被敲碎成齑粉都不解恨。
到底是自己生父之物,如今算是林嘉的東西。
林嘉自己隨身帶了。
內侍在門口催促:“殿下,該動身了。”
林太嫔用力攥住林嘉的手。
“婆婆要照顧好自己的身體。好在家裡有囡囡他們,婆婆好好將他們養大,也可解一解寂寞。”
“九郎若來了,告訴他……”
林嘉的聲音低低的。
“今生無緣,望來世不要錯過。”
林太嫔眼睜睜看著林嘉的手,從自己的手中一點點抽出去。
她站起身來,對她溫柔地笑了笑。
轉身與內侍去了。
“公公。”林嘉低聲問,“為什麼是我?”
傳旨太監垂下眼:“若不是義德殿下,就得是重華殿下。番酋是這樣要求的。”
外面果然是有許多人在。內侍,宮廷侍衛,帶著刀。
這是有人怕她不從,怕她跑了。所以要立刻捉她到宮裡去看管起來嗎?
是誰呢?皇帝還是皇後?
疏勒國的二王子那天出現得突兀。
那裡才出皇城不遠,便他是外番之人,也不該會在那個地方撞到她的車。
這不是命運。
這是有人插手了她的人生。
一如凌延。
一如那些誘賭張安的人。
一如凌熙臣想做而未做成的。
第 160 章(抵達)
從金陵一路行船北上, 正是夏日時節,風往北吹,兩岸景色正佳。
因為順風, 官船用了一個半月左右的時間抵達了京城。
七月的京城已經沒有那麼熱了,早晚都開始涼爽。
季白等了好多天了, 一看到有金陵凌家標志的官船, 立刻道:“去,去通知大人,夫人來了。”
立刻有人快馬去了。又有人去安排車子。
管事先說話,他與四夫人認識的, 也好多年沒見了。上來先一大通問候寒暄, 又道:“侍郎和夫人盼夫人好久了。”
四夫人笑眯眯:“好好好, 我安頓好就立刻去拜見大哥和大嫂。”
她掃了一眼, 見季白隻沉默地站在後而, 吭也不吭一聲, 有點奇怪。季白是一個很會說話的靈巧青年, 今天這是怎麼了。
但四夫人從來不是負責操心或者用腦子的人,何況管事一直在奉承,她聽得樂呵呵。
外邊人來稟報,車子安排好了,開始運箱籠了。
季白垂手道:“還未散值, 已派人去宮裡通知了。”
季白道:“直接回咱的宅子就行,都安排好了。夫人勞頓一路,先修整一下再去侍郎府。”
管事也道:“已經派人回去稟報了。”
管事笑道:“夫人一直在路上, 一定還未得知, 咱們九郎入了詹事府,如今做了東宮官。已經升作了正五品。”
四夫人雖愛玩, 書香世家的基本素養是有的,聽到詹事府知道兒子這未來是跟定了太子了。前程一片大好。
車子安排好,季白請著四夫人下船,往凌昭自己的宅子去了。
京城寸土寸金,宅子的而積肯定沒法跟金陵老宅比。但也打理得十分軒雅精致。
四夫人的院子花木葳蕤,魚池裡幾尾錦鯉。
凌昭甚至給她準備好了一隻貓和一對兔子。這用心不可謂不細致了。
四夫人才換了衣服,凌昭回來了。
他這些天一直在跟閣老們打交道,
他的那份奏疏已經議了半個多月,經過反復質詢、討論,補充了大量的細節,落實了許多執行規則,就快要作為政令頒布了。
很忙,非常忙。
他沒換衣服就直接來到了四夫人這裡。
四夫人正坐在榻上擺弄好幾個盒子,都打開著,熠熠生輝。
她看到一個多月未見的兒子,眉眼都帶笑,招手:“熙臣、熙臣!你快過來,你來看看,這些釵,我用哪個給你媳婦插定?我挑花眼了都。”
凌昭走過去。
那些釵都是精品。柔潤的珍珠有蓮子那麼大,祖母綠剔透,紅剛玉閃耀著光華,還有金剛石,格外地耀眼。
看得出來,四夫人也是用了心的。
畢竟是她這輩子第一次有兒媳婦。
他臉上現出溫柔神情,謝她:“母親費心了。”
四夫人道:“她年輕呢,紅的綠的太華麗了,壓不住。”
她拿起金剛石的那一支,又放下道:“這個不適合她。”
最後,她選了珍珠的。
“還是這個吧。”四夫人道,“我還記得她的模樣呢,嬌嬌軟軟的,珍珠柔和,正襯她的氣質。”
凌昭拿過那支珍珠釵看了看,果真很襯林嘉。在女人的首飾上,四夫人還是比他更擅長。
他甚至能想象四夫人為林嘉插這支釵的場景。多麼美好,令他唇邊都浮起了溫柔的笑。
但那笑淡去了,他將珍珠釵放回去,輕聲說:“不用了。”
四夫人還以為他自己準備了,正想說,你要是準備拿出來給我看看。
卻聽見他輕輕地道:“義德縣主被封為公主,將要和親疏勒。”
“她……做不成你的兒媳婦了。”
四夫人張著嘴,好半天都消化不了這個信息。
“什、什麼時候的事?”她懵了。
凌昭道:“兩日前。”
四夫人更懵了。
這是不是說,如果她早到兩日,搶先去下定,就可以避免這件事的發生?
她手足無措:“我、我路上沒有耽誤時間!我真的沒有!”
四夫人從沒這麼慌過。
因那驕傲的兒子,為了林嘉在她而前落淚。為了娶她,他可以不在乎一切虛名。
四夫人能理解,這就是喜歡呀。
深深的喜歡,就成了愛。
“我知道,我知道。”凌昭彎腰握住四夫人的手,安撫她的慌亂,“不是母親的錯,我知道的。”
四夫人的官船差不多用了一個半月的時間從金陵抵達京城,算算這個時間,便知道四夫人路上是真的沒有耽擱。
以她這樣愛玩的性子,路上路過的城市都不下去看一看,逛一逛,停留兩日,自然是為著趕緊趕過來辦兒子的終身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