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主的俸祿和皇帝的賞賜,給了她生活的保障。
林嘉忙抱住她:“婆婆不哭,以後會更好的。我今天去見了太子妃,太子妃也是這麼說的。”
得知她還去見過了皇後,她嘆道:“躲是躲不開的。以後,你按著日子進來給她請安便是。其他時候別往她跟前湊。”
聽說太子夫婦都對她很好,林太嫔為她高興。
高興完了,才想起來:“你的東西送進來了。”
林嘉那日進宮,因事情尚未確定,是隻身進宮的,東西都留在了暫居處。第二日東西送過來,人卻被興王領走了。
林嘉道:“我有個東西給婆婆看。”
她在自己的行李裡翻檢了一下,把那個螺鈿魯班鎖找出來。
林太嫔一看眼淚就掉下來了:“這是淑寧很喜愛的玩具。她拆起來特別快。她玩壞了好幾個,這個也不知道是第四個還是第五個。姐妹中,隻有她最愛玩這個。”
林嘉現在也學會了,她將魯班鎖拆開,裡面是小錦盒——凌昭拿去拓印後,就讓季白給她送回來了。
打開來,是個玉鎖片。林太嫔問:“這是什麼?”
因著來尋她的是母族,她路上不是沒想過,或許凌昭猜錯了,這塊鎖片或許是她生母的也說不定。
但林太嫔這一開口,林嘉便知道,還是自己想錯了。這片鎖片果真不是生母的。
那就很可能是生父的。
林太嫔聽她說著是杜蘭帶出去的,沉默了許久,道:“你猜的可能沒錯。”
林太嫔從未見過這塊鎖片,也覺得唯一的解釋就是“那個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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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嘉給她看上面的印記,希冀她能認出是哪一家的。
林太嫔卻搖頭:“我不認得的。我十二歲入宮,一輩子沒再出去過,也沒跟外邊的人打過交道。京城勳貴世家的這些印記,我怎會認得。”
林嘉道:“我去問問太子殿下吧。”
林太嫔猶豫了一下。
林嘉:“婆婆?”
林太嫔垂眼道:“我有時候也會想,這個男人,不如死了算了。”
林嘉問:“婆婆也會怨他嗎?”
林太嫔抬眼:“嘉嘉?”
她小心地問:“你……你心中會怨他們嗎?”
她用的卻是他“們”,顯是擔心林嘉也會怨恨淑寧。
“談不上怨。”林嘉道,“我過得其實並不差,娘親、姨母都對我很好。後來也一直有人相助,雖遭些挫折,實際從未吃過大苦。”
“我不並不因與親人分離怨恨親生的父母。”
“隻我覺得,他們做的不對。”
“母親所為,最不對的,是累了婆婆苦了許多年。”
“父親既沒有能力讓母親回到他身邊,又沒有毅力為母親不娶。既兩個人都已經走到這一步,便該想著如何讓對方安好才是。”
“這一點,母親做到了。她從始至終沒有讓人知道我的父親是誰,保全了他。”
“可父親卻使母親有孕。原本母親貴為皇女,便婚姻不如意,也可以平安富足地過一生。因父親不能管住自己,母親才早逝。”
“他……做的實在不對。”
林太嫔忍了十幾年的恨,終於崩潰大哭:“這個混賬東西!殺千刀的混賬東西!叫我知道他是誰,我要咬死他!”
林嘉輕輕地拍她:“婆婆不用為著我忍著,想罵他就罵吧。”
林嘉這些天其實一直都會想自己的親生父母。
當她想到他們的時候,發現自己對他們無愛也無恨。隻是客觀地以第三者的視角去慨嘆他們的故事,評判個是非對錯。
雖然她將淑寧長公主稱為“母親”,但實際上當她說到這個詞的時候,腦海裡自然而然會想起的,都是杜蘭和杜菱。
她的娘親和姨母。
她此時深深地意識到,自己沒有養成那種自艾自憐的性子,一方面是因為凌家供給了她一個溫飽的生活。
但更重要的是,杜蘭杜菱姐妹先後接力擔當起了母職。
她的成長中其實從未缺失過母親和來自母親的愛。
她輕輕地拍著俯身大哭的外祖母,輕聲道:“我也不去問太子了。實沒必要非尋他出來。”
若尋出來,這人已死了,可能還能釋然。
若尋出來,這人還活著,一直就在京城,一直眼睜睜地看著淑寧香消玉殒,不出手,不吭聲,隻怕林太嫔要恨意滔天。
淑寧至死為他保守身份的一片深情便也錯付了。
更叫人難受。
林嘉也不想有這樣的父親。
林太嫔慟哭一場,十幾年憋在心裡的恨都發散出來了。
待收了眼淚,她調整控制不住的抽氣調整了許久。林嘉一直輕輕撫著她的胸口給她順氣。
待終於調整過來,老人家嘆道:“還是問問太子吧。”
“怎麼著,都是你生身之父。”
林嘉最終沒有去問太子,驚動太子動靜太大,她問了太子妃。
太子妃不像林太嫔那樣,一輩子長在宮裡關在宮裡,幾乎與外面的世界隔絕了。
社交是她身為太子妃的職責中,非常重要的一塊責任。
因林嘉的宅院還在收拾,她跟太子妃約好了,這幾日去她那裡,受她指導。
她也拓了那印記,拿去給太妃看。
太子妃仔細地看過了,也說:“不認識呢。這是哪來的?”
太子妃是知道她身份來歷的,林嘉便告訴了她:“是母親的遺物。”
這麼一說,太子妃便明白了。她道:“讓殿下幫你查訪吧。”
林嘉卻拿回了拓印,笑著搖頭:“不用了。”
她道:“我做女兒的,問也問過了,也不是沒問便放棄,那便盡了應有之義了。隻實沒必要費力去追查。或許人家也並不想讓我找出來呢?”
她語氣十分輕松,並無怨恨。
太子妃想起太子對她的評價:蠻豁達的,於小姑娘,難見。
太子妃笑了,道:“有緣總能相認,無緣對面也難識。”
林嘉道:“是啊,隨緣吧。”
太子妃問林嘉待挪進新宅子,有什麼打算。
林嘉眼睛明亮了起來。
“我有三件想做的事。”她說。
“第一件,想求陛下開恩,放婆婆出宮,由我赡養。”
“第二件,我想將我娘……撫養我的宮人杜氏,將她的墳茔遷過來。她為了我一生未嫁,我想給她過繼個孩子,讓她以後得享香火。”
於時人的價值觀來說,死後不能入祖墳,做孤魂野鬼,沒有香火享用,實在是一件很悲慘的事。
杜菱倒不會這樣,因她是凌三爺的妾室,可入凌家祖墳。
那日她也從凌昭那裡知道,凌延被發配後,凌家保住了秦七娘,並打算從長房或者二房過再過繼個孩子給她。這意味著三房的香火不會斷絕。
杜菱也是可以享用這個香火的。她在地下會過得很好。
隻有杜蘭,孤零零,太可憐。
林嘉從前的夢想是希望弄明白自己的父族,然後看長大後能不能將娘親安葬回父族的祖墳裡。
如今知道了真相,杜蘭未嫁,誰家的祖墳都入不了。
那就給她過繼個男孩子,讓她以後有香火。
太子妃的目光柔和了起來。
她問:“第三件呢?”
“第三件,”林嘉道,“我想開一間點心鋪子。”
“我一直都好想開一間點心鋪子,隻或者沒本錢,或者時候不對。”
“現在我已經不需要靠開點心鋪子賺錢了。可我還是想開。”
“一想到長久以來心心念念的事情現在輕易就可以實現了,就覺得說不出來的歡喜。”
林嘉的眼睛彎起來,像月牙。
太子妃發現這個妹妹雖嫁過了,大多時候看起來沉靜,可這一刻,她的眸子中流露出來的,是小孩子終於吃到了糖的喜悅。
太子妃其實比林嘉也隻大幾歲而已,但她的身份地位高很多,注定了未來要母儀天下。
她拍拍林嘉的頭,溫柔地道:“一定能實現的。”
第 149 章(很好)
京城多了一位縣主, 在一個招牌砸死五個人三個都是權貴的京城,像一顆小石子投入湖水裡,隻泛起微微漣漪, 便消失了。
於官宦人家,這是與他們八竿子打不著的人。
於勳貴人家, 這不過是個幸運的平民, 既無家世也無背景。
於這太後殯天,朝堂清洗,權勢更迭之際,實引不起大家的興趣。
公告貼出來, 隻有兩種人對這件事稍稍感些興趣。
一是平民百姓, 羨慕不已, 覺得一個民婦從此一步登天, 大富大貴了。
一是皇家宗室, 因有血緣在那裡, 宗室內部多多少少有些人是知道了她的身份。
雲安郡主先於別人知道了這個事, 因為她就是興王的女兒。
在公告貼出來之前,她就已經聽說刺客的事了,匆匆回家問她母親:“怎竟遇到刺客?有沒有受傷?”
哪知道興王妃道:“嗐,哪有什麼刺客,不過幫著陛下搭個臺罷了。”
雲安這才放下心來, 道:“原來如此,這妹妹怪可憐的,以後也算有依靠了。”
興王妃不太喜歡林嘉, 哂道:“嗐……”
興王妃雖然現在貴為王妃,但她出身官宦人家。自然厭惡淑寧不守婦道, 嫌棄林嘉是奸生女。
雲安卻生來就是宗室貴女,天生便覺得自己該擁有一些特權。
娶宗室女的人家,既享受了娶宗室女的帶來的富貴,便多少是要犧牲一些夫家的權利的。
比如許多郡主身份品級還高過了婆婆的诰命,便不去婆婆那裡晨昏定省,婆婆也隻能忍氣吞聲。
偶有極端情況,與夫家鬧翻到了撕破臉的程度的,甚至會故意出現在婆婆面前,按著國禮大於家禮的原則,讓婆婆給她行禮。
當然這是極端情況,很少出現,大多娶了宗室女的人家,還是會捧著媳婦,至少大家面子上過得去,不至於撕破臉到這種程度。
在所有的宗室女中,宗室們是默認了公主是特權最大的那個,因她們是皇帝的女兒,還有自己的府邸。
公主其實不曾“嫁”給誰家,公主成親後就一直生活在公主府,按規定,是驸馬應該陪著公主一起生活在公主府。
且因驸馬仕途受限,會尚公主的大多是勳貴人家沒什麼出息的嫡次子、嫡幺子,就想娶個財神爺回來下半輩子靠著她躺吃躺喝。
因公主不僅有豐厚嫁妝,而且驸馬作為“驸馬”這個職務,還專門有一份俸祿可以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