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的變數且不說, 隻我們那時候做的, 都是對的事。”
“我於你,門不當戶不對。你於我,齊大非偶。”她冷靜地說,“這是我們一直都明白的事。”
正因兩個人都明白,所以一個決定嫁人, 一個決定將她嫁人。
這在當時的確是正確的,即便到了現在,林嘉也不覺得當時做錯了。
“什麼是良配?”凌昭問, “我以前也以為, 當是門當戶對,當是父母之命。可現在我才知道, 兩心相知,願與齊眉,亦是良配。”
“我非是說前者不對,隻人活著,不能隻想著利物匹配,還得想著人心。人心若填不滿,人生怎稱一個‘全’。隻萬物有形,人心無形。人心既無形,則‘良配’也不會隻有唯一一種。”
“以前,我自以為曉大義,明正理。其實陷於浮淺規矩,看不透,看不破。才令你……”凌昭的聲音低沉了下去,“才令你枉走了這一遭。”
凌昭不回頭看,隻往前看。
林嘉垂眸,許久,抬起眸子:“你可知,當你告訴旁人要娶我,會怎樣?”
“我自然知道。”凌昭道,“當我下定這個決心要娶你的時候,便得什麼都考慮到。嘉嘉,我說過,都交給我。”
“在金陵不好操作,我會帶你去京城,我會有安排,我不會讓你去面對旁人的非議和壓力,我會想辦法使這件婚事為長輩們接受。”
看著林嘉隻睜著清亮的眸子看著他不說話,凌昭知道,對林嘉是不能這樣空洞地許諾的。
他本是不想讓她操心的。
從前她在凌府裡的時候,身份受限,凡事隻能被動,會很順從地接受他的安排。
可她嫁到張家之後,就看出來她的性子其實不是那樣的。當她有能力去做的時候,她更願意把一切抓在自己的手裡。
可能那樣才更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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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昭於是把自己的打算告訴了林嘉。
林嘉聽懂了。
“你現在向外求的助力,”她說,“未來要付出什麼代價償還?”
凌昭攏了攏她的頭發——她的頭發還沒完全幹,松松散散地披著,他道:“外面的事真的無需你操心,外面的事,是男人的事,我來操心。”
女人在內院,的確是無法操心也不該去幹涉男子在外面做的事。
最根本還是,沒有能力去幹涉。
林嘉看著凌昭的眼睛,他眸光堅定清明,不是那等為著情愛上頭不管不顧的人。他是下定了決心,計算了成本與代價,考慮過後果,然後才要付諸於行動的人。
以理智的謀算,去實現看似不理智的事情。
他剛才說她“還是不懂”,他果真說對了。
她在此刻之前,的確是沒有認識到他的決心之大,意志之堅。
這一切,緣於用情之深。
與這樣的凌熙臣相知一場,沒有遺憾。
林嘉看著他的眸子,笑了。她含笑點頭:“好,我不過問。”
柔順得像從前一樣。
這樣太好了,兩個人能溝通好,能心心相印,不互相猜疑,許多事情辦起來就流暢許多。
這是一種很好的狀態。
凌昭的心情大好。
他握住她的手,低聲道:“嘉嘉,張家之事,我亦有行惡之念,才招致你今日之猜疑。”
“他日,不管你有什麼疑慮,都像今天這樣來問我。”他道,“我與你不會再有相瞞之事,你問,我必答。”
“你與我,無隱瞞,不相疑。”
林嘉看著他。
她對他抿唇而笑。
她的眼中流動著情意,太過動人,以至於凌昭忽略了,她其實根本沒有點頭答應。
他忍不住撫上了她的臉。
林嘉扶住他的手,閉上眼睛用臉頰去感受他掌心的溫柔與熱度。
以後或許不再有機會,且讓她貪戀一二。
凌昭的手心變得燙人。
林嘉睜開眼睛:“回去吧。”
凌昭很想吻她。
可現在他理智回籠,知道如果真吻下去,以此時此刻的氛圍,實可能失控。
凌昭為父親守孝從來不是為著沽名釣譽。
他隻是在補償,補償父親,補償自己。補上一段分離的父子情。
這是發自內心的。
他道:“從現在到我出孝,時間還很長。嘉嘉,你耐心等待。”
他站起來,準備離開。
林嘉送他到槅扇門口。凌昭忽然止住腳步,轉過身來。
“嘉嘉,我還得交待最後一樣。”他說。
他的神情凝重,薄唇抿成一線。
林嘉道:“你說。”
凌昭的唇抿了抿,才道:“縱我現在便開始謀算,這件事,依然可能失敗。”
林嘉怔住。
“任何事都可能失敗。我做事並不諱言失敗。我是想告訴你,若此事失敗,我還有一條路可以走。”
這光華燦人的青年道:“我可以不娶。”
“便我做不到娶你,我也可以做到不娶別人。”
“你我之間,不會有別人橫亙其間,也絕不會有別人以我妻子的身份壓制你。”
這一刻,林嘉身形定住。
仿佛雕塑。
是太歡喜了嗎?
凌昭摸摸她的頭,低聲說,“別出去了,堂屋裡有風。你頭沒幹,別受了風寒。”
他說:“我走……”
“了”字沒能說出口。
因林嘉踮起腳,吻了他的唇。
凌昭隻覺得腦中“轟”地一下。
林嘉離開他的唇,看了他一眼,伸手在他胸口推了一把。
凌昭向後踉跄了一步,正邁出了槅扇門,還扶了一下門框才站穩。
“我……”他道,“我得走了。”
必須得走了。
林嘉點點頭,溫柔地道:“回去吧。”
凌昭看了她好幾眼,終於肯放開了門框,毅然轉身走了。
來日方長。
來日方長。
林嘉看著他的身影消失。
凌熙臣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啊。
和這樣的人相愛過,相知過,相約長相守。林嘉覺得,她在金陵實在沒有遺憾了。
但她也必須得走。
她雖不懂官場,卻知道足以可家族對抗的籌謀,付出的必然是相應巨大的利益。
他愛她愛得赤城,甘願付出。
她卻不能讓她付出這麼大的代價。
有些人,曾經遇到過就可以。
有些愛,曾經擁有過就該知足。
她從懂事起,口中的每一餐飯、身上的每一件衣都來自凌家。從來無以為報。
如今她在這宅子裡,一針一線都不屬於自己,依然是身無長物的狀態,拿什麼回報凌熙臣?
唯有從他的世界裡安靜退出,讓他的人生回歸正途。
她一直對一些微妙的東西直覺敏銳。昨日裡突然發問,番子當時的神情明明白白地告訴了她,她的身世不會是“公主之女”那麼簡單。
不管怎樣,她都得親自去看看。
京城既有親人,便成了她的退路。否則,她現在真的還不知道該如何才能從凌昭的世界裡退出來。
翌日,小寧兒看到林嘉像是在打絡子,她問:“姑娘今日不做點心嗎?”
林嘉“嗯”了一聲,道:“不做了。”
她專心地弄著手中絲線,待弄完,張開手掌翻過去。絲繩垂懸在手指上,
原來,她給凌昭的玉鎖片結了絲繩。
“小寧兒。”她喚小寧兒過來,“幫我戴上。”
小寧兒便過來幫她將玉鎖片戴在了頸間。
她道:“系牢一些,死結也沒關系。”
又過了一日,到了她和番子約定的日子。
她寫了一封信交給馬姑姑:“勞煩姑姑幫我跑一趟,把這封信交給他。”
馬姑姑太悶,樂於跑腿。
拿了信,出門前還囑咐小寧兒:“緊閉門戶,別隨便給人開門。”
季白一直在往這宅子裡送東西也送人。
如今有廚娘、燒火丫頭,粗使奴婢、專門打理花園的婆子和專門幹重活的婆子。
其實一院子人呢。這裡治安也好,左右鄰居都是正經體面人家。
青天白日馬姑姑沒什麼不放心的,拿了信便往尚書府去了。
她走後,林嘉等了片刻,確定她走遠了,至少兩條街,才從袖管中取出一截手指長的金屬細管。
這是瘦高的番子給她的,這是一隻特殊的哨子。林嘉站在前院,對著院牆吹響了這哨子。
小寧兒感到莫名,不知道她在做什麼。
兩個男人便從天而降似的跳了進來。
小寧兒嚇得要驚叫。
林嘉道:“小寧兒,別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