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掏出了身份令牌,躬身雙手奉上。
林嘉看了更吃驚:“東廠?”
世人誰不知道東廠。
男人道:“卑職受命,前來尋找當年離京出逃的宮娥杜蘭。一路追查至陵縣,又至金陵凌尚書府,再到張家,原以為找不到姑娘了,不想機緣巧合,終叫我們尋到了。姑娘,杜蘭非是你生母,姑娘生母,乃是貴人。姑娘還有血親在世,正在尋找姑娘。”
好像做過這種夢。
夢見自己的爹是貴人,來找自己了,從此就不一樣了。但這現實和夢似乎不太一樣。
也找來的太晚了。
林嘉深深地吸幾口氣,讓自己冷靜,發問:“我的生母是誰?父親又是誰?為什麼我娘要帶我逃離京城?還在世的血親又是誰,為什麼到現在才找我?”
瘦高的心想,這姑娘頭腦蠻有條理。
瘦高知道要尋的是個公主之女,但也知道,林嘉的出身有問題。這等事,怎能由他來說。
便避重就輕地道:“還在世的是姑娘的外祖母,是宮中的林太嫔。其他的,小人不知。”
外祖母是先帝之嫔,可知自己應是公主之女才對。
為什麼會不知?旁的不知,為何連父親是誰都不知?公主女兒的父親,難道不該是驸馬?
林嘉道:“你這樣說,無法取信於我。”
瘦高的沒辦法,道:“姑娘須知,先太後掌權多年,京城、宮闱曾有過許多動蕩。不說勳貴人家、文臣武將,便許多親王府裡都曾血流成河。當年發生什麼,小人不知,更不敢亂說。小人知道的,都是林太嫔交待的。”
“杜蘭原是太嫔身邊長大的宮娥,後賜給姑娘的生母淑寧公主。這中間發生了什麼,小人不知道,隻知道杜蘭受公主之託,攜姑娘逃出了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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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說了一些杜蘭的特徵,包括她背上的鞭痕:“說是三道左向的,兩道右向的。當年因犯錯遭鞭刑,差點死了,是林太嫔救了她的命。”
女子身體隱秘的特徵都知道,林嘉再無懷疑了。
她屏息,問:“那你來……是要帶我、帶我回家去嗎?”
“是,林太嫔在京城,盼著與姑娘團聚。”瘦高的道,“姑娘可是被人囚禁於此?姑娘莫怕,卑職這就去應天府支派人手,咱們正大光明地走,管他是誰,沒人敢攔東廠辦事。”
林嘉一驚,脫口而出:“不可!”
瘦高的看了她一眼。
林嘉定定神,道:“我沒有被囚禁。你既去過張家,該知道張家出了什麼事。我是被人救了,安置於此。不必大張旗鼓。”
瘦高的道:“那姑娘與此間主人交待一下,與我等回京城吧。”
林嘉卻沒說話,垂下了頭去。
瘦高的眼睛一掃。
張家不過一普通小商戶,這屋子裡卻處處透著富貴精致,根本不是張家那樣的人家能比的。
說什麼“被救”,這明眼一看就知道是被人金屋藏嬌了。
男女事最難說清楚了,尤其是女子,哪怕一開始不願意,若委身了這男人,也就認了。
但番子身上有任務,須得帶林嘉回京城。
他道:“要不然咱請此間主人一起去京城。此間主人既於姑娘有恩,想來貴人定會嘉獎。不知此間主人是何人,讓卑職去與他接洽一下。”
林嘉抬起眸子,道:“不必。此間主人有許多不便,我不想給他添麻煩。你也不要去管他是誰。”
瘦高番子道:“卑職的任務本就是姑娘,別人的事咱不多管。”
林嘉道:“你給我幾日時間,我還有些事得處理一下。待我收拾完這邊的事,便與你走。”
番子正要答應,林嘉又道:“我希望……到時候能走得安靜,不驚動任何人,能做到嗎?”
瘦高番子痛快答應:“都聽姑娘的!”
既然說了不想驚動旁人,那眼下番子就打算怎麼進來的就怎麼再出去。
正要走,林嘉忽然問他:“我的身世,是不是有很大問題?”
番子頓住。
因番子其實是知道一點的,也並非真如他說的那樣全不知道。
林嘉將他的神情看得明明白白。
“我知道了。”她道,“不管怎麼樣,我要去見見我的親人。”
“如果京城有我的家,我得回去。”
馬姑姑趁著林嘉歇午覺出去逛了一圈,回來的時候看林嘉醒著,還說了一句:“今日醒得早啊。”
晚上吃完晚飯又和小寧兒闲聊,八卦:“姑娘讓季白帶話給公子呢,你說公子什麼時候會來?”
小寧兒猜道:“兩天?三天?”
馬姑姑吃吃地笑:“明日必來。”
林嘉雖然讓季白帶話給凌昭說不必著急,但凌昭果不其然在第二天就踏著暮色來了。
林嘉剛洗了澡,坐在榻上看書,小寧兒正幫她擦頭發。
凌昭悄無聲息地過去,接過了小寧兒手裡的布巾。
過了片刻,林嘉才覺出不對,一轉頭,幫她擦頭發的不知道何時變成了凌昭。
見她發現了,他笑了。
一時,風也動,心也動。
“有什麼事要找我來?”他問。
林嘉在這邊的生活很安寧,有馬姑姑看家護院,安全問題不用擔心。季白至多三日便要來看一回,一切都如常。
隻他每天都在想她,想見她。
聽季白說她要見她,他便覺得心有靈犀了。
她定是也忍不住想見他了。
林嘉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反問他:“這些天都在做什麼?”
“還是像往常,父親的手稿整理得差不多了,在編纂目錄。”他道,“寫了些以後回京城要用的文書。”
“去過一回族學裡,給子弟們講講課。”
“畫過幾幅畫,寫過幾幅字。”
布巾掠過發根,他的指背碰觸到了脖頸的皮膚。
“其他的時間,在想你。”
林嘉抽氣、屏息,脖頸控制不住地起了一片雞皮疙瘩。
凌昭的手頓住。
燭心嗶啵。
房間裡的空氣遠高於這秋夜該有的溫度。
且都是她發絲間、頸窩裡散開的馨香。
凌昭屏住呼吸,低低地喚她:“嘉嘉……”
林嘉轉頭看他。
他的面孔近在咫尺。
抬眼看,看進了他的眸子裡。
好像幽黑的漩渦一樣,要把人的神魂都吸引去。
凌昭按住榻幾,將林嘉鎖在身前。
那滟滟的唇他在夢裡嘗過無數次了。
他俯身向她的面孔貼過去。
林嘉閉上眼,睫毛微顫。
凌昭隻覺得喉嚨火燒一樣幹渴。
離那夢中的唇越來越近,仿佛那唇中含著一汪清泉,能滅了這火,能去了這魔。
“凌熙臣……”
林嘉卻睜開了眸子,睫毛微顫,聲音也微顫。
“給張安下的,是避子藥嗎?”
她的聲音輕得隻有他能聽得見。
吐氣如蘭。
卻將火焰澆滅,心魔退卻。
凌昭渾身都僵住。
第 143 章(對質)
世上果然沒有能完全不為人知的秘密。但凡行事, 永遠都會留下痕跡,終有一天會為人發現。
那些因這些天做的夢,因她的主動要見, 因房中的獨處而生出的克制不住的綺思都瞬間退卻。
凌昭身體僵硬,抬起眼看進林嘉的眸子中。
她的眼神清明著, 沒有如夢裡那樣的氤氲和繾綣, 也沒有前些日子的迷惘失神。
他放開手,林嘉得以舒直了身體,與他平視。
凌昭垂下眼眸,片刻後, 抬起眼:“是。”
林嘉深吸一口氣, 問出了最重要的問題:“誘賭張安, 以我償債, 是你的設的局嗎?”
凌昭瞳孔驟縮, 立刻否認:“不是。”
“嘉嘉!”他道, ”我不至卑劣至此!害人家破人亡!”
林嘉看著他, 問:“給別人夫妻下藥,使人無子,就不卑劣了嗎?”
凌氏族學有專門的學舍給住學的學生居住,不需要學生們在外賃屋。因此住學生的環境是很單純的, 左右鄰居都是同學,他們就生活在學裡,偶爾買買東西, 才走出來到外面的鋪子裡去。
怎地就被人設了局?
若是在金陵城就盯上他們的人, 怎地就能追到族學去?
族學可是在凌氏族人聚居之地,也是到處都是熟面孔。生面孔的人到那裡, 扎眼得很。必是得有一個跟凌氏或者跟族學有關的人牽這個頭。
刀疤三說,“一個真正的大家公子”。
張安能接觸到的真正的大家公子,林嘉能想到的隻有凌昭。除此之外,也沒聽張安提過誰。
她對凌昭的懷疑全來自於所獲得的信息的推理,是理智的。
但她的內心裡實是希望凌昭能全盤否認一切,告訴她都是錯的。
可他沒有,至少,下藥的事的確是他做的。
凌昭知道,他不能再任由林嘉誤會更多了,否則她和他就成了死結。
“是十二郎,凌延。”他端正身體,告訴了她真相。
“是我疏忽了。過去一年他看著老實,又娶了秦家女,我以為他放下你了。”他道,“哪知他並沒有。”
他便把凌延做的事都告訴了林嘉。
“原來如此。”林嘉喃喃道,“原來說的是他。”
仔細一想,凌十二是尚書府公子,在那些地痞無賴眼中,可不就是一個真正的大家公子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