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究竟怎麼回事?”三夫人問,“怎地就傳到了老夫人耳朵裡了。”
“嗐,下人間嚼舌頭不就是那樣。隻要人做了事,就沒有不漏風的。傳著傳著就變形了。”徐媽媽問,“真的是讓那孩子給十二郎做妾啊?”
三夫人辯解道:“她不過是個妾的親戚罷了。”
與正經親戚不同。若是正經親戚,三夫人也不可能拿來給十二郎做妾。正經親戚的孤女,得自掏腰包置一份薄薄嫁妝,正經發嫁了才是。
三夫人自覺得自己在道理上並不虧。剛才不過是避一避老夫人的怒火而已。
徐媽媽卻道:“夫人這麼想可就想錯了。”
“於夫人眼裡,她自然不過隻是個妾的親戚。可於別人眼裡,那孩子自幼投奔咱家,為夫人收留在自己院中。雖則夫人未曾教養過她,可的確是養了她。在旁人眼裡,她就是夫人養大的。”
“夫人養出來個妾。這是夫人自己行事不正?還是夫人把個好好的良家養歪了?或者是十二郎沒養好,與她有了首尾?”
“這哪個說出去,能給夫人長臉?能給咱們金陵尚書府長臉?”
“老夫人氣就氣在這一點上。”
徐媽媽心想,別看四夫人平時碎碎叨叨的,真有事,說話能點在點子上。
她與老夫人道:“本來好好的一件積善行德的事,忽然像粥鍋裡掉進一粒老鼠屎,變了味。”
“我隻怕日後旁人說起咱們凌家的仁善,要嗤笑一聲,道一句‘偽善’。”
這一句實在是戳到了老夫人的點上。
誰納妾,誰做妾,其實老夫人都不在乎。但老夫人作為家主夫人,必須在乎凌家的名聲。
凌家的仁善傳家,若因後宅一個不起眼的小人物成了別人眼中的假仁假義,那真是要讓人吐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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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夫人一直隻把林嘉視作婢女、妾室一流看待,從沒想過,在外人的眼裡,竟是把林嘉和她綁在了一起的。
她被徐媽媽說得愣了一愣,細品,臉慢慢又漲紅了起來。
“本來是好好的一件事。”徐媽媽道,“她都及笄了,你給她找個婆家,打發一份嫁妝,誰不贊你宅心仁厚。何苦來的。再說了,我聽說那孩子生得實在出色。十二郎的新媳婦是夫人侄女,你親姑姑何苦給她添堵。”
三夫人忙道:“我們秦家女兒才不像旁人那般小氣善妒的。”
徐媽媽心想,得,說著三房自己的破爛事呢,都得掃一下四夫人。真是絕了。
她道:“這個事就算了,好好的把那丫頭送出門,你功德圓滿。”
事已至此,三夫人隻能答應:“好。”
徐媽媽回到老夫人的正房裡,湊到老夫人身邊低聲道:“敲打過了。”
閉目養神的老夫人睜開眼,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糊塗!”
“縱是個妾的親戚,這種事也得你情我願。她若聰明,就該趁著姨娘還在的時候訂下來,名正言順。誰也說不得什麼。”
“偏人家孑然一身了,她使這手段!叫人知道了,怎麼看我們凌家!”
徐媽媽道:“沒有的,沒有的。我問清楚了,沒有抬走姨娘的私房,也沒有把那孩子鎖在院子裡。”
老夫人的怒意總算消了點,道:“那是老四家的誇大其詞了?”
徐媽媽幫四夫人說話:“未必是四夫人誇大,可能聽到的就是這樣。嗐,底下人傳話,可不就是一傳二傳的,就把個大青蟲傳成了大青龍嘛。”
徐媽媽說:“已經跟三夫人說了,打發那孩子一份嫁妝,嫁出去就功德圓滿了。”
老夫人卻嘆道:“老三家的性子,怕是咽不下這口氣。”
徐媽媽就不吭聲了。
老夫人道:“且先看看吧。別太過分就行,若太過分了,咱們把這事接過來,發嫁了便是。”
“真是糊塗。”她點評三夫人,“出了錢,出了力,最後養出個仇。”
三房把一個嘴碎的粗使婆子拖去打了頓板子,算是給了老夫人一個交代。當蔡媽媽再次來到小院,打開了那把鎖,繃著臉告訴林嘉“一點破爛東西,夫人賞你了”的時候,林嘉便知道,凌昭把這件事解決了。
她福身:“請媽媽轉告夫人,嘉娘感激不盡。來世做牛做馬,再來相報。”
來世做牛做馬,就是今生寧死不做十二郎的妾了。
蔡媽媽在三房頤指氣使慣了,咽不下這口氣。
三夫人當然也咽不下這口氣。
三夫人最恨身邊的人不聽她的話,脫出她的掌控了。
所以來之前,蔡媽媽就給三夫人出了主意:“也不是不幫她尋摸,就先晾晾她,再尋幾個販夫走卒。”
三夫人道:“也別太糟踐。”
蔡媽媽道:“嗐,咱也不能真強逼她嫁,總之咱們是盡力了,她自己看不上,不怪咱們。”
女孩子年紀大了還找不到婆家,就該慌了。
慌了,就會服軟。
三夫人倒也不至於把那麼漂亮的女孩子強嫁給販夫走卒糟踐了,她就是想讓林嘉服個軟。
她要是肯服軟,讓她胸口這口氣順了,她就大方地給她置辦一份嫁妝,找個像樣點的人家嫁了。
“隻以後,”她道,“路歸路,橋歸橋,我隻當這些年的米面錢糧都喂了狗,嫁了之後,別再想登我的門。”
蔡媽媽在小院裡,皮笑肉不笑地把“以後不管你了,反正你外面認識人不是,你愛怎樣怎樣,自己想辦法嫁人去”的意思陰陽怪氣地表達出來以後,林嘉反而真正地舒了一口氣。
“我受夫人恩重,如今我已經成人了,再不敢讓夫人為我的事受累操心。”她恭送蔡媽媽,“還請夫人放寬心。”
蔡媽媽心裡啐了一句,扭著水桶腰走了。
三夫人和蔡媽媽隻想再拿捏拿捏林嘉,出口惡氣。
她們不知道,卻還有別人盯著林嘉的婚事。
這“別人”還不止是老夫人和徐媽媽,還有凌家九郎凌熙臣。
四夫人讓凌昭回去好好想想,凌昭果然好好想了。
因解決了眼前的事,林嘉的“以後”便不能再逃避了。
這一晚月朗星稀,他在自己的寢院中,望著天上的新月許久。
世人常以滿月喻人間圓滿。然而一個月中,圓滿的就那麼一兩夜。
人生事,更多的時候似那不圓滿的月亮,缺一塊才是常態。
凌昭在月華裡掸了掸衣袖,喚上了南燭:“走。”
南燭不必多問。
這大夜裡,一個簡單的“走”字,除了去見那個人,還能走哪去。
麻利地去喚人。
日落而息。
林嘉已經躺下了,王婆子來敲門:“姑娘,姑娘。”
林嘉披衣而起:“怎麼了?”
王婆子道:“有人來了。”
林嘉問:“誰?”
王婆子不敢直說,隻道:“那位。”
林嘉怔了怔,明白了來人是誰。
她穿上衣裳,披散的頭發拿簪子簡單地绾上,匆忙跟著王婆子出來。
踏出院門,人在院外。
那道院門是他不能入的地方。
遠處有黑衣人隱匿在夜色裡,控場。
聽見腳步聲,樹下那人披著星光轉過身來。
林嘉走下臺階,一直走到他面前。
“九公子。”她道,“都解決了,多謝你。”
凌昭卻道:“還沒解決。”
林嘉怔住。
“林嘉。”凌昭在月華下樹影裡,問她,“你的‘以後’,可願交到我手上?”
林嘉望著他,嘴唇動了動。
凌昭道:“你要願意,我給你好好尋一門親事,我給你置辦嫁妝,讓你踏踏實實地出嫁。以後,我是你的娘家。”他凝視著發髻松散的少女,既徵詢意見,也給出承諾。
這一份喜歡,也可以是成全,可以是灑在心頭的月光。
林嘉盈淚而笑。
“那就……託給九公子了。”
第 101 章(挑選)
第101章
十二郎放了婚假回到府裡, 被告知納林嘉的事流產了。他愕然。
三夫人拉著臉:“不知道怎麼傳到老夫人那裡去了,老夫人不許。叫好好發嫁了她。”
“小林就別想了,老夫人都發話了, 你我豈能違抗。”三夫人揉太陽穴,“先等瑩瑩過門, 我把靜雨給你。”
靜雨雖有兩分姿色, 可在林嘉的美貌面前,她算什麼。
就連秦佩瑩已經是美人了,也還遜了林嘉兩分。林嘉這種美貌,是可遇不可求的。
原以為是鐵板釘釘的囊中物, 插翅難飛的籠中鳥, 她就怎麼就飛了呢?
凌延不甘心!
他問:“沒別的辦法了嗎?”
三夫人惱怒:“還能有什麼辦法!”
凌延脫口道:“我們找個人假作是她舅舅, 把她領出府去。再以舅舅的名義寫個賣身契, 也不必非得做妾, 可以安排在外面……”
他說著說著, 忽然覺出了房中的安靜, 聲音戛然而止。
三夫人和蔡媽媽都悚然看著他。
凌延一時冷汗出來,嗫嚅:“隻、隻是說說……”
蔡媽媽根本沒吭聲。
三夫人不大自然地說:“說說便罷了,這等事做不得。咱們凌家家風嚴謹,作奸犯科的子弟決不姑息。你小孩家信口雌黃,莫要再與別人胡說, 讓人當了真。”
凌延忙道:“是,決不敢。”
三夫人柔聲說:“課業繁重,你也累了, 早些回去歇息。親迎的事不用你操心, 府裡管事都是面面俱到的人。你隻管等著做新郎便是了。”
凌延老實道:“是。”
又道:“那兒回去了,母親注意身體。”
三夫人又將他喚住, 嚴厲道:“納妾不過小事,娶妻才是大事。莫要因小失大。再喜歡,也不許去小院!更別生出什麼私相授受、生米煮成熟飯的腌臜心思!讀書人的名聲何其重要,出了這等事,毀的是你自己的前程!你看九郎,麻衣茹素是圖什麼,還不是圖名聲!”
凌延連連道:“兒子決不敢。”
他額上生汗,因剛才要告退的時候,腦子裡的確是閃 過要不要幹脆生米煮成熟飯的。
竟被三夫人看出來了不成。
賭咒發誓地做了許諾,凌延才汗涔涔地離開。
房中又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