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她想的,竟是他正在想的。
彼此明白,皆知底線,什麼不可碰觸不可逾越。
知道該有度。
凌昭從不知道和一個人心意相通竟是這般讓人仿佛痴了醉了的感覺。
他隻是覺得內心深處的某個地方隱隱發酸,卻欣慰地告訴自己:
瞧,她也知道什麼是對的。
桃子看到有一抹笑意在凌昭的唇邊和眸中浮現,又淡去。但總歸是笑了吧,笑了是高興吧。
哪個郎君被這樣漂亮的年輕姑娘表白都會高興的吧。
桃子想偷笑。
“桃子。”凌昭道,“林姑娘那邊你盯著些,她需要什麼都幫她辦。有你做不了主的,再來告訴我。”
桃子正想歡快地答應,卻聽凌昭接著道:“從今以後,我不再見她。”
桃子的歡快戛然而止。
凌昭輕輕地道:“若我忘記了,你提醒我。”
“這燈籠,掛起來。”凌昭把燈籠遞還給桃子,伸手一指,“掛在那裡。”
掛在那裡,他坐在書案前抬眸便能看到,時刻提醒自己何為君子。
等到七老八十在廊檐下曬太陽,看婢女們收拾庫房,撿出一個破了洞的舊燈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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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想起來,哦,年輕時候那個姑娘……
那時候會笑吧,捋著白胡子,邊回憶邊笑。
林嘉回到小院的時候,王婆子給她留了門。但她們都撐不住已經睡了。
林嘉躡手躡腳地回到自己的房間,稍作洗漱,摸了摸床頭的箱子,也脫衣上了床躺下。
睜著眼望著帳子頂。
有生之年,得見君子,雲胡不喜。
雲胡不喜啊?
她平靜地閉上了眼睛,嘴角帶著安然的笑意。
第二天一大早就被小寧兒搖醒了,因杜姨娘迫不及待想知道昨晚的事。
林嘉根本沒睡醒,迷瞪瞪地頭也沒梳,披散著就被叫去了杜姨娘的房間,直接在她床上倒下,又睡在了她腳下。
“醒醒,給我醒醒!”杜姨娘用腳推她,“昨晚如何?快給我說說!”
“好看死了。”林嘉打著呵欠翻了個身,閉著眼睛說,“各式各樣的燈,把天都照亮了。給你們都帶了燈,在我屋裡……”
“誰想聽這個。”杜姨娘道,“我又不是沒見過。”
昔年三爺還在的時候,也帶著妻妾觀過燈。杜姨娘是見識過上元節的熱鬧繁華的。
她又踹了林嘉兩下:“他呢?見著了吧?你們一起看得燈?有沒有被府裡的人撞見?他可有說什麼?”
林嘉揉揉眼睛,撐起頭側臥著看著杜姨娘發笑。
杜姨娘道:“傻了不成?快告訴我!”
“沒有什麼‘他’。”林嘉欣欣然道,“隻有我和桃子姐,還有幾個護衛,男女都有,很厲害的。”
“姨娘,你想岔了。”
“九公子那樣的人,與我們不同,你不能用你以為的去套用他身上。”
“是,我的確生得有幾分顏色,九公子也不是看不見,他肯定也會喜歡,我承認。”
“隻是,姨娘,你還記得以前我們住在跨院裡的那株繡球花嗎?”林嘉道,“你可喜歡了,每日給它澆水,可你從來也沒有摘過它呀。”
九公子喜歡她。
就像喜歡雲月,喜歡湖光,喜歡窗前斜伸的一枝花。
但他不會關了窗遮蔽雲月,也不會扔下石頭打碎湖面,更不會折斷花枝零落成泥。
被這樣靜謐安全地喜歡著,林嘉欣然又釋然。
終不用藏著掖著,坦蕩蕩可以面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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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8 章(託人)
第88章
杜姨娘不敢信桃子居然騙她。
明明對上暗號了啊!
她問“有旁人嗎”。她回答“沒有旁人了”。
不是正話反說嗎?意思不是跟她確認那個人也會去嗎?
原來桃子說的居然隻是字面意思嗎?“沒有旁人”, 就真的沒有旁人了?
杜姨娘直氣得咳了一通。
林嘉給她端水喝,又幫她拍背順氣兒:“消停點,你好好養病。”
“我要養不好呢?”杜姨娘止了咳,問。
林嘉生氣道:“呸呸呸!別胡說。”
“我要萬一養不好呢?”杜姨娘堅持問, “我要是沒了, 你怎麼辦?”
林嘉被她盯著,與她四目對視, 卻答不上來。
就沒想過, 害怕,本能地不敢想。
杜姨娘罵道:“傻家伙!”
“我想過了,你的事不能拖了, 最好能趁著我在定下來。”她盯著林嘉, “我隻問你, 你願意不願意,九公子那裡, 我請桃子幫忙遞話。九公子現在守孝, 我隻要他一個承諾。”
他是做官的人了,不比家裡的公子哥們, 還拿著公中發的月銀過日子。
娶妻的事他或許不能自己做主,但納妾這種事,特別是林嘉她是個身世清白的良家, 應該不存在問題。
隻要他願意, 隻要他現在肯給個承諾, 杜姨娘就踏實了。便是真的去了, 見著堂姐也能有交待了。
“你別胡來!我不願意!”林嘉薄怒道, “你別去人家面前丟這個人,你不懂, 九公子根本就沒有那個意思。我和他已經說清楚了!”
杜姨娘:“不是說沒見著嗎?”
林嘉道:“不用見面,也能說清楚!”
林嘉是個讀過書的,杜姨娘不識字。從前林嘉小,得聽杜姨娘的話。如今她長大了,尤其是杜姨娘病著,是她照顧著,漸漸地,便此消彼長了。
林嘉怒起來,杜姨娘竟也不敢強求她。
她隻嘆氣:“你呀,你呀,你不懂呀!”
林嘉瞪她。杜姨娘氣弱,向後躺靠下來:“你若不願意跟他,總不能跟十二郎。”
貨比貨得扔。
杜姨娘以前沒考慮過讓林嘉為妾,就是因為凌十二郎看著就是個靠不住的。林嘉有殊色,杜姨娘怕凌十二的正室嫉妒磋磨她,凌十二護不住。
直到凌九郎橫空出現,直接把凌十二比到了泥裡去。杜姨娘的心思才變了。
林嘉氣死了:“我怎麼可能跟十二郎。”
杜姨娘道:“那就隻能託人給說親事,嫁到外面去。”
女孩子不好談論自己的親事,林嘉不吭聲了。
“可外面沒有你想的那麼好。你要離開這裡才知道,很多你在府裡習以為常的事,在外面就成了奢侈。”杜姨娘道,“衣食住行就不用說了,別的咱們就說我生病了,你瞧,府裡給請郎中。”
“你以為家家戶戶都這樣嗎?不是的。”
“當年咱們家兩房人,七個女兒,隻我和二姐姐沒夭折。”
“二姐姐選秀走的時候,家裡還有我和七妹妹。七妹妹和二姐姐一母同胞,她是你親姨母。後來她病了,我去求大伯請郎中……”
林嘉的外公說:【丫頭片子,不值當的。】
人的經歷不同,造成的想法不同。
同一件事,杜姨娘對凌家給她請郎中治病感到欣慰,覺得還是做妾好。
凌家素來是仁善之家,男人若沒了,無子女的良妾是可以給一筆錢打發的。
三房裡隻有杜姨娘是良妾,當年三爺沒了,三夫人照例也把她喊到了跟前,問她去留。
杜姨娘決定留下。
因為不年輕了,再回到家裡,可能會被家裡再嫁給上了年紀的窮老鳏夫。
後來林嘉的娘奔逃來投,證明了她的選擇果然是對的。
但林嘉與杜姨娘是不同的。
她沒有杜姨娘的這些經歷和認知,她看到的是姨娘病了,請郎中要一層層地去求,去打點。看到的是主母和她的僕婦的嫌棄,為杜姨娘生病“也不見揀好時候”感到晦氣。
且杜姨娘不知道什麼“奔者為妾聘為妻”的大道理。林嘉卻是跟著凌府的姑娘們一同讀書的。
對這這些真正的名門閨秀,先生灌輸的自然是“不能自甘下賤”的認知。何為下賤?千金閨秀自甘為妾便是下賤了。
至於對屋角這個來蹭課聽的妾室的外甥女來說,做妾反倒可能是一條好出路,先生是管不著的,都是一刀切地把這理念灌進去。
怎可能單獨告訴林嘉:這些道理適真正的千金,或許不適合你。
且少年人又有少年人的堅持和倔強。林嘉在凌府裡要看些別人的臉色,卻始終不曾真的受凍挨餓過,不曾真的嘗過人間疾苦,不可能覺得做妾是個好出路。
哪怕是,做凌熙臣的妾。
兩個人的人生經歷、所受教育、眼界都截然不同,怎可能在這件事上達成共識。
但這是林嘉的終身大事,杜姨娘終究不是她親娘,不會、現在也沒那個能力強迫她。
她隻能躺著咳嗽喘氣兒地生氣。
覺得林嘉是個不開竅的犟腦殼。
“不管了。我不管了。”她賭氣道。
林嘉給她拉上被子,掖好,嗔道:“本來就不該管,你就該好好養病。我的事,以後再說!我還沒及笄呢。”
她一說,杜姨娘被提醒了,道:“你三月裡就要及笄了。”
“早呢,早呢。”林嘉不想與她談論這個事情。
杜姨娘唉聲嘆氣地被她搪塞著。
待林嘉離開房間,杜姨娘用力按了按心口。
剛才那裡心悸了一陣,又有胸痺,才令她沒有力氣與林嘉爭辯。
否則,就以她的口舌,怎能不與林嘉大辯個三百回合。
杜姨娘曾經為三爺床前侍疾,對三爺的許多症狀都了解。她如今出現的症狀,都是三爺後期漸漸才有的症狀。
三爺靠著名貴藥材、珍稀補品吊命吊了兩年,那她呢?
桃子時時地關注林嘉這邊的情況。
她主動給的東西已經夠了,林嘉也不曾再提出過什麼別的需求。
桃子也沒有再跟林嘉提起那盞燈——若公子歡喜收下,她肯定要回頭跟林嘉悄悄說一聲的,可如今……可怎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