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晴娘覷了個空子悄悄跟六夫人說:“想去看看林嘉娘。”
六夫人指了個丫頭給她,笑道:“別誤了午飯。”
肖晴娘如今是親戚、客人了,就算她認得路,沒有主家的帶領,也不能自己亂跑。
丫頭領著她去了園子裡,一路到了排院。
肖晴娘望著自己曾經住過好幾年的院落,感慨無限。
去了小院,充斥鼻腔的全是藥味。
林嘉又驚又喜:“你竟來了。”
肖晴娘道:“姨娘怎病了?”
林嘉道:“受了風寒。”
肖晴娘嘆道:“你瘦成這樣。”
林嘉卻微笑:“你氣色真好。”
待要去看杜姨娘,林嘉隔著槅扇門道:“姨母,晴娘來看你了。”
“叫她別……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一通驚天動地的咳嗽之後,杜姨娘道,“晴娘別進來!你是新媳婦,別萬一有了身孕再染了病氣。”
肖晴娘滿面紅暈。
林嘉便帶她去了自己的房間說話。
互相問候完畢,肖晴娘嘆她照顧病人辛苦,林嘉卻笑道:“我一看你就知道你過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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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壓低聲音問:“剛才我姨母說的那個,真那個了?”
肖晴娘啐她:“沒有,瞎說!不害臊!”
林嘉勞累壓抑了許多天了,肖晴娘的到來帶給了她一抹亮色。
人總是願意和那些看起來就帶著笑、令人舒心的人在一起的。肖晴娘如今就成了這樣的人。
做姑娘的時候還隱露的幾分小家子氣婚後竟沒了,人明顯大方了起來。
兩人說起私房話。
“我娘叫我把嫁妝銀子拿出來置辦田地,我聽了她的,隻留了一些壓箱底應急的,其他的都拿出來給相公,叫他買地。”她說,“我婆婆特別高興,把家裡的錢箱都交給我管了。現在家裡我管著事,她給帶著燕燕,怕燕燕煩著我。”
“其實我沒煩,燕燕可愛呢,有糖曉得分給我吃,不私藏,《三字經》都已經背完了。”
置辦田產乃是最最踏實的持家之道。
肖氏如今雖落魄拮據,但她曾是舉人娘子、當家主母,眼光和格局還是有的。教女兒的也是正道。
人走在正道上,路便能越走越寬。
林嘉喜歡聽這些事。聽了讓人覺得開心又提氣,心生向往——
一座屬於自己的宅子,一些家人,固定有出息的田產。
以後,還有自己的孩子。
扎根在這個地方了,真好。
“咦,你還買了琴。”肖晴娘道,“真好。”
她驕傲又羞澀地說:“我相公也有琴,我的琴藝擱太久不行了,他從頭教我。”
林嘉莫名,不知道教琴這種事怎地說起來竟還要臉紅。
教琴,不就是一個人站著聽,一個人坐著彈嗎?
她自然不懂,不同關系的兩個人,教琴的方式也不一樣。
臨走,肖晴娘在槅扇門外喊:“姨娘,你好好休息,我回頭再來看你。”
杜姨娘咳了幾聲,喊:“你努力,三年抱倆!”
她如今是媳婦不是姑娘了,杜姨娘也敢拿她來開些玩笑了。
肖晴娘滿臉通紅,隔著槅扇門啐她。
滿院子飄藥味,肖晴娘聞了聞:“還放了參須啊?”
林嘉含糊應了。
其實放的是人參。凌昭一早讓桃子送過來的。
藥方他也改了,換了幾味藥,都一並送過來,已經在煎著了。
在門口送了肖晴娘,林嘉站在臺階上看著她跟領路的丫頭說笑著離開。心中生出許多羨慕。
轉身回到院中,進屋去看杜姨娘,她就變得沉默起來。
經歷了昨晚,從話都講完、吹了燈之後到現在,杜姨娘沒再提一句凌九郎。林嘉以為她不提,自己會輕松。哪知道她越是不提,自己就越是難以放松下來。
整個人都是緊繃著的。
“藥還得再熬半個時辰,你先把這個喝了。”她端了雞湯給杜姨娘。
桃子說了,每日裡會送一隻新鮮現殺的雞過來。
雞湯最養人了,又是清水湯,杜姨娘喝了嗓子也舒服。
杜姨娘接過碗,問:“他叫人送來的嗎?”
林嘉:“嗯。”
兩個人便不說話了。
屋子裡隻有安靜的喝湯的聲音。
新年的熱鬧過得飛快,轉眼就破五了。
外院的客人一直就沒斷過。許多人當然想趁機一睹探花郎的風採。
凌昭因守孝閉門謝客,為了避開外院的嘈雜,這幾日都歇在了自己的書齋。
水榭裡,柿子拾掇凌昭換下來的貼身衣物。
這原該是桃子的事,但桃子已經和季白定下來了,這些特別貼身的事,凌昭便叫柿子來做,不叫桃子再沾手。
柿子忽然頓了頓。
待桃子從書房裡服侍完出來,她給桃子使眼色,桃子便跟她去了避開人的地方:“怎麼了?”
柿子問:“公子最近飲食上有什麼變化?”
桃子莫名:“公子最近幾日日日在這邊,吃了什麼你又不是不知道。”
柿子問:“沒吃什麼上火的東西?”
桃子問:“……怎麼了?”
婢女不是良家,從小就為公子哥做這些貼身的事,沒什麼害羞的資格。
柿子跟桃子咬耳朵:“這幾日的褻衣都……”
桃子聽完臉色微妙。
凌昭跟青城山雖然隻學了外家功夫,真正厲害的內家功夫沒有練,可也學了一些修身養氣的法門。
修得久了,可益氣培元,固精不泄,褻衣少有髒的時候。
柿子道:“我有些怕呢。”
還在孝期裡,若真有了什麼事,影響了前程,她們這些身邊人都逃脫不了責罰。
這是切切地利益相關。
桃子強作鎮定:“別怕。咱們公子是什麼樣的人你還不知道?誰做糊塗事,咱們公子也不會做糊塗事。”
柿子慣了聽她的話,便定下心去不去想。
但其實桃子也惴惴。
正是因為太了解凌九郎的為人和行事作風,她才為他近日的變化惴惴。
她已經不止一次看到他坐在書桌前,面前鋪開著書冊,他的目光卻投在了空氣中。
又或者他會在窗前眺望對岸梅林許久,再轉回身看著牆上的那副月色湖景圖。
桃子更不敢說她發現了一個秘密。
那日凌昭離開,她收拾書房,忍不住去仔仔細細地看了看那副湖景圖,卻突然在湖岸梅林裡發現那裡還有個墨點。
說墨點也不太對,因為並不是圓的,墨跡雖小,卻是微微有形狀的,眯眼看過去,好像梅林裡有個人。
但桃子分明記得這幅畫做得很早。
她一直以為凌昭對林嘉的感覺是後來慢慢生出來的。
原來,從那麼早的時候就有了嘛?
唉,隻希望公子有分寸,不要出什麼事牽連了她們。
日子又飛快地過去,轉眼又是好幾日
凌昭想作畫。
鋪了紙,研了墨,提著筆凝思許久,墨滴到了紙上汙了一片,也沒能落筆。
自然不是不會畫,也不是不知道畫什麼,是不敢落筆。
想畫她湿潤眼睛,柔嫩嘴唇。
想畫她纖細脖頸,腰如束素。
想畫她眸中的氤氲,無助的眼神。
這些都在夢裡出現過,洶湧翻騰。
可若畫出來,讓人看見了,便會知道他那些狂悖的夢。
凌九郎終是擲了筆。
桃子進來添茶,看到被墨汙了的紙,知道他情緒不對,安靜不敢出聲。
凌昭卻問:“桃子,今天什麼日子了?”
“十四了。”桃子道,“明天就是燈節了。”
燈節一直持續到二十才收,然後年節便算結束了,衙門開印,私塾開課,商鋪開門。一年裡最熱鬧的時分便過去了。
“金陵的燈節,好多年沒看過了。”凌昭自言自語道。
桃子道:“奴婢就沒看過呢。”
她小時候生活在莊子上,初到凌昭身邊的時候,年紀還小,也隻是三等的小丫頭,年節裡跟著主人出門看燈的好事輪不到她。
後來在京城是看了好幾回。但故鄉的燈反倒是沒看過。
“桃子。”凌昭問她,“你想不想看看金陵的燈?”
守孝呢,桃子道:“奴婢不敢。”
凌昭道:“沒問你敢不敢,問你想不想。”
面對凌昭桃子不敢說那些虛話,老實承認:“想。”
“女子都會想吧?”凌昭問。
“肯定的。”桃子道,“女孩子家一年能出幾回門呢,燈節這日,是正大光明可以出門的日子啊。”
她一定也很想看。桃子土生土長,都未曾看過金陵的燈。
她困於府裡,沒有人能帶她去看。燈節這種人多雜亂的日子,姑娘出去都要許多人小心保護。妹妹們定是關照不到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