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夫人道:“傻小子,拿了紅封沒有?”
飛蓬機靈,立刻過去給四夫人磕頭:“夫人歲歲安好,壽比南山!”
“哎喲,我可不想活成老南山。”四夫人道,“我就活著看到熙臣娶媳婦就行了。”
媽媽和丫頭們都笑成掩口葫蘆,紛紛拿眼去看凌昭。
若是旁的人拿他來玩笑,凌昭或者微笑回擊,或者用冰涼的眼光壓過去,那些人就紛紛低下臉孔去了。
但這是大過年的,守歲呢。拿他來玩笑的是親娘。
凌昭無語地看看房梁,又低下搖搖頭。
女眷們笑得更開心了。
飛蓬領了賞封走了,女人們又開始講瑣碎無聊的事情了,真不知道有什麼好聽的,個個都聚精會神地。
凌昭端起茶盞。
像剛才那樣看房梁又搖頭的誇張肢體語言,他平時是絕不會做的。
這世上能讓他放下自持做這等事的,大概也隻有他的親娘凌四夫人一個人,凌昭想。
茶盞舉到唇邊,正要低頭抿一口。煙氣裡,卻不期然想起了林嘉的面孔。
凌昭頓住。
金陵繁華,天徹底黑下來之後,富戶們就憋不住了,天上已經開始有零零星星的煙花爆裂,點亮夜空。
小丫頭們都到院子裡去看了看又回來,因還不到時候。
Advertisement
有人陪著、熱鬧著,時間就過得快。
忽然就聽見更大的聲響了,丫頭們都跑出去看,又回來請四夫人:“開始了,開始了!”
四夫人裹上厚厚的鬥篷帶著風帽抱著手爐出來,天空已經變亮了。
年夜的星空成了顯貴豪商們的鬥富場。你家放完我家放,此起彼伏。
“可惜咱家今年不放。”四夫人遺憾嘆氣,“你也好多年沒在家裡過過年了,還想讓你看看家裡的盛景呢。”
“京城家裡也會放的。”凌昭安慰她說,“也會放很多,明日還會施粥三日,跟金陵差不多。”
但他的聲音越來越輕。
因在京城,他陪著看著盛景的是大伯父、大伯母和長房的兄弟們。
以前並沒有覺得不好。可現在想起來,卻希望能和自己並肩而立,負手微笑的男人是父親。
四夫人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她問:“京城過年熱鬧嗎?”
“熱鬧。”凌昭道,“宮裡張燈結彩,到元日,百官都在奉天殿給陛下拜年,初二,給親王們拜年。官員們互相走動拜年,與金陵不同,走虛禮即可。投個名帖,在禮簿上籤個名表示來過了即可,不必給實禮。”
“嚇,還能這樣?”四夫人驚奇。但這些都是男人們的事,聽起來沒多大意思。
凌昭頓了頓,又道:“冬日裡玩樂的東西不多,但隻要開春就好玩了。貴女們不愛讀書,隻愛馬球。”
“馬球!”四夫人眼睛亮了。
馬球好啊!四夫人其實會打的,隻是江南閨秀不好這個,很難組隊。且家裡也會說,便沒什麼機會打。
“貴女的馬球賽蔚然成風。是京城一景。”凌昭柔聲道,“你去京城,就能看到了。”
四夫人怦然心動,忽然又泄氣:“我又不能打。”
貴女們愛打馬球又關她何事?她早不是少女,甚至已經是寡婦。
“你可以看。”凌昭道,“馬球賽許多婦人都會去看,還可以□□,賭哪支隊會贏。”
這聽著有點意思了。“你在這邊,大家都知道你,你想出去玩也招人眼。”凌昭循循善誘,“到了那邊,沒人認識你的,你就住在別苑裡,想出門玩就出門玩。我不拘著你。”
四夫人道:“你就是想騙我跟你去京城。”
凌昭在夜色裡笑笑。
他是必須得回京城的。而母親,他希望以後能將她帶在身邊,親自照顧。
“一家人在一起,才好互相照顧。”他說。
這兒子生得俊美,此時說話又溫柔,四夫人忽然就鼻頭發酸。
適逢此時,天空乍亮,隨著悶雷似的響聲傳來,天空中的煙花密集度驟然增加數倍。
子時了,舊年過去了,新年到來了。
四夫人破涕為笑。
看了一陣煙花,凌昭要撤了:“我睡去了,母親也早點休息。”
四夫人道:“快走,就是你在這裡,我才沒法休息。你走了我立刻就睡。”
她也溫柔囑咐:“你也早點睡,不要老熬夜看你爹那些東西了,太傷神。”
凌昭道:“回去就睡。”
當娘的還賢惠地給兒子拉了拉鶴氅的衣襟,目送他離去……
……
……
“他走了!”四夫人道,“他走了!”
“關門!關門!”
丫頭們擁著四夫人回了燒著地龍的房裡,四夫人脫了大衣裳,精神抖擻:“家伙事都拿出來。”
婢女穿梭,抽屜裡櫃子裡箱子裡,棋牌骰子彩球。
桌子抬過來,小食擺上,飲子端上。今天可是過年的大好日子。
說好了要早睡的四夫人卷了卷袖子:“玩個痛快!”
而同樣說好了要早睡的凌昭,離開四房後的確是出了二門,回到了寢院。
隻他脫了鶴氅,卻換了鬥篷,修長的手指拉上了兜帽。
“走。”
百.度.搜.,最快追,更新.最快
第 83 章(年夜)
第83章
杜姨娘也想看煙花, 叫林嘉給硬摁回去了。
“一會兒吸了涼氣,你又得使勁咳嗽。”她說。
杜姨娘才想說“不會”,哪知道張嘴就感覺灼熱感和撕裂感從喉頭一直到肺裡, 吭吭吭又是一通驚天動地的咳嗽。
林嘉氣惱道:“看吧。”
她去端了飲子給她。如今專門給她燉的都是潤肺的飲子, 喝半杯, 喉嚨不舒服的感覺才好些了。這咳嗽咳得簡直能要半條命。杜姨娘蔫了, 出溜進被窩裡, 躺在那唉聲嘆氣。
林嘉忙提前預防說:“大過年的,不許說什麼不吉利的話!”
杜姨娘便閉上嘴。
其實那天說了那種話之後,她自己也後悔——怎麼能在小孩子面前說這個呢。大人就是再不行,也不能告訴小孩“我不行”。
那天林嘉看著臉色都變了。
她雖沒經歷過凌三爺的去世,但著實是經歷過凌四爺的去世了。
小寧兒把槅扇門推開一條縫:“姑娘, 放花了,你看不看?”
杜姨娘說:“去吧, 去吧。你跟這守著我也不會更好受。”
林嘉便起身去了。
新年的煙花還和往年一樣璀璨。
林嘉想起來從前和娘親一起看的時候,娘說,京城的煙花隻比這更好看,天空全被照亮了。
林嘉知道自己是在京城出生的, 但她離開京城太早, 根本一點記憶都沒有。
煙花最激烈璀璨的時間過去了,三個揣著手看煙花的人臉都凍僵了。
“又一年了。”林嘉呢喃。
她隨即收起情緒,道:“走, 回屋去, 給你們發錢啦。”
三個人歡快地回屋裡去了。
杜姨娘生病, 林嘉便代她給了賞封。
杜姨娘生病, 多虧有她們在。林嘉特意把賞封給得厚了些。
雖小院隻有四個人,還有一個病著呢, 總歸還是有過年的氣氛了。誰拿到錢不開心呢,一輩子汲汲營營地,不就為這點東西麼。
小寧兒說:“今天我上夜,你們去睡。”
王婆子說:“我早起替你。”
她們兩個都叫林嘉睡覺去。因這些天,林嘉常睡在杜姨娘屋裡守著她,怎麼說也不肯離開。
林嘉同意了。
她想明白了,她首先得休息好,如今杜姨娘病著,這個院子裡必須有個主心骨,她要是倒下了,杜姨娘再有事,誰為她奔走?
隻才和王婆子走到明間裡,她們兩個人都聽到了拍門聲。
夜色裡還到處都回蕩著煙花的悶響,一陣陣的,差一點蓋住了敲門聲。
新舊年交替的這個時間?誰啊?總不能是年獸。
兩人面面相覷。
王婆子道:“或許是提醒火燭的。”
到了晚上,內宅和園子之間的門落鎖,通往外院的門長期鎖著,整個園子處於封閉狀態。
除了排院這裡和水榭那裡有人之外,還有守門的、火燭巡視的婆子,還有幾個園丁婆子,不過她們住得遠了,和林嘉這裡幾乎是斜對角,跨越整個園子才到。
王婆子取了燈籠:“我去開門。”
這大夜裡的,雖則天空上還在綻放煙花照亮了夜空,總歸突兀的拍門聲還是讓人害怕的。
林嘉道:“我陪你。”
出了門,王婆子說:“你就在這!”
林嘉便站在廊下,有點緊張地看著。
燈籠的一點光照亮不了多少,院子雖小卻狹長,王婆子走到門口的時候,林嘉能看到她在光暈裡,這中間的距離卻都烏漆嘛黑的,嚇人。
全靠是不時閃爍夜空的煙花照亮
林嘉聽見王婆子喊了聲:“什麼人?”
門外倒是響起了一個聲音,隻是很低,有點不辨雌雄。
對方刻意壓著聲音,林嘉這裡聽不清楚,王婆子卻聽清楚了。她驚訝道:“怎這時候來了?”
林嘉便看見她拔了門栓,把門打開了半扇。
忽地,燈籠落地,王婆子好像被掐住了聲音似的,人噗通跪下了,
她能聽見王婆子的聲音,她在反復說著什麼,聲音含混,帶著恐懼。
林嘉的心髒忽地狂跳!
她生出了極為不好的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