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老夫人雖然和藹可親,卻也是威嚴長輩。她們在老夫人跟前代表著秦家的臉面。
至於在親姑姑跟前……嗐,也還是得謹言慎行。
凌七娘忙叫她閉嘴。
四夫人掩口笑起來。
但她到底是成年人了,聊一聊,探一探口風,便知道三個姑娘並不知道她們這趟過來的真實原因。
四夫人也不說破。
女孩子養在深閨,面皮嫩。這等事,通常在真定下來之前都不會與女孩子說破。
有時候大人之間沒談攏,從頭到尾女孩子都不知道自己被相看過。
一轉眼,卻見秦十娘在給秦七娘使眼色呢。秦七娘卻躊躇。
四夫人捏秦十娘腮肉:“小東西,打什麼啞謎呢?”
秦十娘性子活潑,以前便跟四夫人投契,幹脆抱住四夫人的手臂,直說了:“四嬸嬸,我們久聞九兄的大名,可還沒見過真人呢。”
四夫人懂了,小姑娘們想圍觀探花郎。
探花郎這種稀罕物,不是誰都能有機會遇到活的。
也不是誰都能遇到這麼年輕的活的。要遇到個多少屆之前的,胡子都白了的,那也沒多大意思。
圍觀活的探花郎,當然要看年輕的,譬如大名鼎鼎的凌家九郎。
四夫人笑得花枝亂顫:“七娘見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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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七娘全無記憶了,驚道,“何時?”
“那時候你小呢,雪團子似的,牽著奶娘的手走路。”四夫人道,“哎呀,你肯定不記得了。”七娘扶額。
眾人都笑起來。四夫人得意道:“想見探花還不容易,我這就喚他來見。”
顯擺兒子的時間到了。
四夫人召喚,說讓去見見秦家的妹妹們。凌昭無法,隻得去了。到了四房,廳堂裡收拾得幹淨,前面擺了細紗的屏風。四夫人帶著女孩子們坐在屏風裡面:“快來快來,這是你三伯母家的妹妹們。你離開金陵太早,都不認得她們吧。來認個親,以後在外面記得照拂妹妹們。”
姻親之家守望相助是正理。
凌昭隔著屏風與秦家姑娘們見禮:“世妹。”
秦家女孩們在屏風裡面回禮,個個細聲細語,聲音溫柔:“見過世兄。”
還報了自己的排行。
這是應有的禮數,但實際上隔著細紗屏風,凌昭離得遠,隻朦朧看到幾個身形,哪分得清誰是誰。
大家閨秀不輕易見外男。但其實通家之好、姻親之家許多少年男女從小相識,也不必避諱得這麼嚴格。
親戚過來家裡,肯定都是要見一見認個親的。凌昭今天或明日,遲早得跟秦家姑娘見一面。
但四夫人非常明白這三個女孩子過來凌家小住的真實原因,凌昭也還沒婚配,故而廳堂裡長輩陪著,僕婦婢女立著,屏風擋著,特意將規矩做全了。
凌昭坐下,問候了秦家的長輩們,特別是秦家行五的那位秦大人。
秦七娘道:“正是家父。”
當年,便是秦七娘的父親在鄉試的時候故意壓了凌昭的名次,沒有讓他拿下解元。
他是凌昭非常敬愛的一位長輩。
凌昭名氣太大,秦家姑娘們也都知道這段往事。
又說起了秦二娘,她隨著夫婿在京城,她的丈夫也在翰林院,是凌昭的同僚。還有凌昭一個知交的妹妹,嫁去了秦十娘的舅家。
這些錯綜復雜的姻親關系要全拉起來,能說三天三夜。凌昭隻作個話題引子,免得冷場讓小姑娘們尷尬。
秦家的女孩子在四夫人跟前俱都十分活潑伶俐,到了凌昭跟前,隔著一道屏風,忽地都變得溫柔拘謹起來。
四夫人知道這是顯擺兒子大成功了,不免得意,對凌昭道:“以後在京城和二娘的夫婿多走動。”
凌昭道:“和子謙休沐日常一起外出,二娘也一起去,常見面的。”
秦家姑娘們都驚訝,十娘更是直接問:“二姐姐嗎?我二姐姐?”
凌昭微微一笑:“京城風氣不比江南,女子們少了許多拘束。閨秀們冶遊,戴帷帽的都不多,隻風沙大的時候才戴。二娘跟著夫婿出門,是很尋常的事,一起的旁人,也是帶著娘子的。”
四夫人心想:就你一個光棍,真寒碜。
秦十娘性子活潑愛熱鬧,與四夫人有幾分肖似,聞言不免十分羨慕,對京城生出幾分向往。
她問:“九兄,京城的女孩子,與我們還有什麼別的不同嗎?”
凌昭道:“京城宗室和勳貴扎堆。閨中文風不如江南興盛,她們更喜歡打馬球。馬球隊比詩社多。”
秦十娘咋舌,又問:“九兄覺得,哪邊更好?”
怎地問這種幼稚的問題。秦九娘氣得用腳踩十娘的鞋子,秦十娘縮了縮脖子。
凌昭不以為忤,道:“北方有北方的颯爽脆利,南方有南方的婉約清揚。江山萬裡,風情異貌,原就是各有千秋的。”
時機差不多了,凌昭起身告辭。秦家姑娘們在屏風裡都站了起來,隔著屏風行禮。
凌昭走了,屏風可以撤了,但女孩子們卻沒有了剛來時候的活潑隨意,依然好像凌昭還在的時候那樣,恭謹地給四夫人告辭,也離開了。
四夫人掩口隻笑。
她和身邊媽媽關起門來說話:“你瞧三嫂會挑哪一個?”
媽媽道:“老奴怎會知道。”
四夫人很有把握地道:“必是七娘。”
相比九娘和十娘兩個嫡女,七娘作為庶女在嫡母手裡討生活,明顯地比九娘、十娘更妥帖更會照顧人。
也更溫順,更聽話。
“雖然娶嫡女更體面,但我敢打包票,一定是七娘。”四夫人喝著茶,慢悠悠地道,“我這三嫂啊,就喜歡別人聽她話,她才舒坦。”
秦家姑娘們從四房出來,一路走得很安靜。
陪著她們過來的老夫人房裡的丫鬟沒有再帶她們回老夫人那裡去,而是直接帶著她們去了三房。三夫人也已經回來了,正等著她們。
“十三娘剛才使人來說,明日裡她給你們接風。”她告訴侄女們,又問,“四房那邊如何?”
秦七娘是最年長的,由她回答:“四嬸嬸看著氣色挺好的。”
三夫人道:“她一貫心寬。”
三個姑娘都不吭聲。連最愛嘰嘰喳喳的秦十娘都眼觀鼻鼻觀心。
因為她們這位姑姑每見到娘家嫂嫂,談起凌府裡那些要抱怨的人和事裡,總有凌四夫人。
大概就是氣場不相合吧,倒霉做了妯娌,還要往一起湊。
反正不管三夫人怎麼吐槽,家裡各自的母親怎麼告訴她們不要學四夫人的做派,都擋不住小姑娘們就是喜歡四夫人。
乖巧又恭謹地回了三夫人的話,三夫人慈愛地放她們去休息去了。
秦家三個姑娘回到了給她們專門準備的客房,打發了丫頭們,放下簾幔隔了音,三個人彼此看看,誰也不說話。
還是秦十娘先打破了沉默。
“凌九郎……”她感嘆,“他……”
想說點什麼描述他,奈何她在家裡倍受驕縱,日常裡常逃課,是姐妹中最沒有文採的。一時竟想不出什麼好詞來形容他。
“西方有佳人,皎若白日光……流盻發姿媚,言笑吐芬芳。【注】”秦九娘嘆道,“原來‘皎若白日光’是這樣的。”
秦七娘也嘆了一聲。
那些曾在書本中讀到過的美好詞句,過去總是被想象力限制,體會有限。
如今,那些好詩好句、美好字眼,都有了面孔。
凌家九郎凌熙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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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6 章(接風)
第66章
隻是秦家姑娘對凌九郎都不抱什麼幻想。
因為凌九郎一直都是金陵閨中的熱門話題人物, 特別是這次他回鄉丁憂,吊唁的時候她們雖然在內宅裡隻見到了三夫人四夫人,沒有見到凌九郎, 但回家之後聽到的全是關於凌九郎的贊譽之聲。
眾人關於凌九郎討論的最多的主要是兩個話題:
一, 他起復之後的官位、前程。
二, 他的婚姻之事。
凌九郎這麼大年紀還未婚配, 他如此出色, 金陵有女兒的人家豈能不動心。
隻是大家族互相聯姻,彼此熟悉,誰家女兒什麼樣誰還不知道。凌九郎到現在都還沒定下來,除了一些眾所周知的因素外也對外界透露了一個信息,就是凌家沒打算在金陵本地給他找。
凌熙臣的婚姻, 大概是要落在京城的。
這些討論裡還夾雜著許多真真假假的緋聞。
以前七娘她們在閨中聽得津津有味。誰知道如今見到凌熙臣本人後,再也不想回想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了。
“都是假的。”秦十娘以特別肯定的口吻說, “一定都是假的。”
秦七娘和秦九娘都點頭:“肯定是。”
金陵許多世家公子都與她們是從還穿開襠褲的時候就認識的。雖然長大到了年紀之後還是要避一避,但多少還是有機會見一見的。
倜儻公子們風流外露,有意的或者無意的。總之一個人的氣質其實是很難隱藏的,裝一時裝不了一世, 有些東西刻在骨子裡。
凌熙臣刻在骨子裡的是什麼?
是端方, 是肅正,是潔淨。
是自信卻內斂,是驕傲卻謙謙如玉。
幾近完人。
林嘉若能與秦家姑娘們相識, 知道她們說的這些, 必要引為知己的。
她一定還得給她們補充一下:探花郎還特別慈藹心善, 你們跟他處久了就知道啦。
但林嘉還不知道秦家的姑娘們過來陪姑姑小住。
就是她的存在感在三房沒有那麼強, 又不是什麼牌面上的人,還不住在三房, 三房的媽媽忙起來,想不起來要告訴她一聲。
還是早上接了她的梅露才想起來。
林嘉被三夫人內定了要給十二郎做妾室。現在過來的秦家姑娘中以後會有十二郎的正室。現在呢,是該讓她們先熟悉一下,還是怎麼著?
媽媽考慮了一息的時間就決定讓林嘉先回避。
妾什麼的都是小事,和秦家結親才是大事。小事先靠邊站。
“秦家的姑娘們過來小住,這邊人多事雜,這些天都先不要過來了。”媽媽說,“什麼時候這邊不忙了,再告訴你。”
不過來她還樂得輕省呢。
林嘉盈盈行禮,笑著答應了。
轉身要離去,迎面來了三個女孩子,身後跟著一串婢女婆子。這排場,想來就是秦家的姑娘們。
林嘉橫移了一步,讓開了路。
見三個女孩子都緩下腳步看她,她微屈膝行了半禮。
秦家三姐妹過來給姑姑請安,跨進正房的院門就看見迎面走過來一個年齡相仿的少女。
眉眼精致,嫋娜清麗,像晨曦裡的露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