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示林嘉別多事。
但林嘉還是想跟肖晴娘談一談。
她實在沒什麼同齡的朋友, 因著身份的緣故, 和凌府的姑娘或者奴婢就算熟稔也沒法真正做朋友。
肖晴娘是跟她身份最接近的同齡人了,雖不是特別好,也可以稱得上是朋友了。
而且除了她也沒別人了。
但林嘉沒想到, 進了屋她還沒開口, 肖晴娘先說話了。
“嘉嘉, 我都看到了。”她道, “今天早上,在梅林, 你進去了。”
林嘉愕然轉身。
肖晴娘放低聲音,直接問她:“你跟我說實話,你和九公子……是不是有私情?”
林嘉臉色變了。
“晴娘!”她抓住了肖晴娘的手臂,怒道,“我當你是朋友,你卻當我是什麼?這樣往我身上潑髒水?你又當九公子是什麼人?這樣詆毀他?”
肖晴娘卻反抓住她的手,壓低聲音:“小點聲!大人們與我們想的不一樣,別叫她們聽到!”
林嘉也是怕杜姨娘聽見,她拉著肖晴娘扯到了床邊去。床離窗戶遠,在這邊說話不怕外面杜姨娘聽見。
她先道:“你先告訴我,你今天幹嗎又去梅林了?你昨天去,又到底是去幹嘛去了?”
肖晴娘垂下頭,半晌,眼淚忽然沒徵兆地落下來。
林嘉道:“你要是不說,咱兩個沒法好好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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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晴娘道:“你又不是不認識九公子,怎地還問。”
林嘉惱道:“當我是你?張嘴就胡說!”
肖晴娘抹去眼淚,抬頭承認:“我就是想去看看九公子,嘉嘉,我就是想再多看他一眼。”
林嘉倒抽了口冷氣。
她竟承認了。杜姨娘竟猜對了。
“晴娘!你別糊塗!”林嘉又氣又急,“你聽我說……”
“你想說什麼?”肖晴娘卻道,“想告訴我門不當戶不對,我也配不上給探花郎做妾是嗎?”
林嘉呆住。
肖晴娘淚如雨落:“嘉嘉,我不傻的。”
林嘉驚了杜姨娘,肖晴娘又驚了林嘉。
林嘉突然覺得自己挺傻的,她還以為隻有自己能想得明白,她以為肖晴娘是個糊塗人。
但她更不明白了:“你既然都明白,怎麼還……”
肖晴娘抬眼凝視她:“嘉嘉,你和九公子真的沒什麼嗎?”
林嘉氣急:“當然沒什麼!”
這一次,肖晴娘真的相信了。
“所以你不懂。”她哽咽道,“喜歡一個人,明知道不對,明知道不該……可哪裡管得住自己呢?”
探花郎是明明白白地看不上她。除非她傻才不明白。肖晴娘不是傻子,當然是明白的。
“我真的沒想什麼,我就想多看他一眼,多跟他說一句話,我就滿足了。”
“嘉嘉,九公子是什麼樣子,你是知道的。難道你就沒有這種感覺嗎?”
“我見到他,心快要跳出腔子。可他一開口跟我說話,我的心又不會跳了,好像停了一樣。”
“嘉嘉,這種感覺,你見到九公子的時候沒有過嗎?”
林嘉很茫然。
她仔細想了想,好像有過一回。就是她第一次去水榭,凌九郎披著衣服就出來了。她當時心跳得特別快。
但那是因為第一次看到男子衣衫不整的模樣嚇到了呀。
她搖搖頭,堅定地說:“沒有。我見過九公子好些回了,從來沒有!”
真的是還沒開竅啊。
肖晴娘嘆息一聲,又落下了眼淚:“我娘已經託了老夫人跟前的徐媽媽幫我物色親事。”
林嘉道:“那不是好事?”
“她是不甘心我嫁給販夫走卒的,她一定要讀書人。”肖晴娘道,“但我又沒有嫁妝,虎官兒讀書一直要花錢,還不知道何年何月能讀出來。我是等不到了。我這樣的情況若能找個秀才或者童生,定是那種家裡窮得能餓死老鼠的。”
這種事林嘉也沒辦法,她有點無措,想安慰肖晴娘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說出來的話便不免空洞:“別這麼想,說不定就能找一戶殷實的讀書人家呢……”
聽著便十分縹緲無力。
肖晴娘其實對自己未來的人生十分明白。
她的人生想要翻盤,隻有兩條路,要麼窮夫君讀書讀出來,要麼肖霖讀書讀出來。這兩個男人中任何一個讀書讀出來,她才能過上好日子。
時人看重嫁妝和喪葬,講究厚嫁、厚葬。她現在這情況想要直接嫁一個又讀書又富足的人家,希望不大。
在這個年紀忽然遇到了年輕俊美的探花郎,肖晴娘明知道沒有任何可能、連妾都混不上一個,可還是忍不住靠近。
就是一個美夢,就想靠近多看兩眼,哪怕夢醒了,將來鍋邊灶臺的操勞時,也可以有一點美好的回憶支撐她撐過苦日子。
肖晴娘抹去眼淚,握住了林嘉的手。
“我剛才說的話,你不要生氣,我不是往你身上潑髒水。隻我今天看見了,才想問清楚。”她道,“嘉嘉,聽我的!別嫁到外面去!你不知道外面是什麼樣的,真的!”
林嘉呆住。
“嘉嘉,九公子芝蘭玉樹一樣的人,若能給他做妾,這一輩子值了。”肖晴娘緊緊握著她的手,“你和我情況差不多。但你和我有一點不同,你、你生得比我強太多!”
肖晴娘發自心底地羨慕林嘉的容貌。
她若生得這般容貌,有那一線希望,必要放手搏一搏的。
可現實太骨感,她什麼都沒有,注定了和探花郎不會有交集。
林嘉明白了她的意思,將手抽了回來,嚴肅地道:“你這話我不認同。‘聘者為妻奔者妾’、‘妻者齊也’、‘為君一世恩,誤妾百年身’……這些你難道沒讀過?你我都是正經良家,好好的,幹什麼要給人做妾。你也不要拿我姨母說事,當年她才多大,這種事也由不得她。再一個,她是個沒讀過書的人,你和我都讀過書,豈能一樣。你這話拿去說給十一娘十二娘聽聽試試,你看看她們以後會不會再跟你說一句話?”
“好像她們現在就願意跟我說話似的。”肖晴娘自嘲道。
又道:“你別太天真了。你來府裡的時候還小,對外面的生活沒有記憶吧。也不用看外面,嘉嘉,你看看你姨母的手,再看看我娘的手。我每年冬天都跟你借香脂膏子,我知道討人嫌。可我要洗衣服,手上生了凍瘡真的太難受了。你有丫鬟使喚,自然體會不到。可你院子裡的丫鬟是姨娘的丫鬟,不是你的丫鬟,你出嫁難道還能帶她們一起走不成?”
“等你嫁到外面才會知道有多辛苦。”
“別說了。”林嘉看明白了,“咱兩個想的就不同,誰也說服不了誰。”
肖晴娘道:“是你傻。”
她問:“該我問你了,你和九公子到底是怎麼回事?你自己說的,九公子不喜人擾的,怎地你又進去梅林?”
林嘉道:“我沒騙你的,是真的。我平時都不進去的。唯有旬日。”
“十二郎以前旬日回來擾我你是知道的吧,有一回,他知道我在梅林那邊,大清早想去那邊堵我。是九公子給我解圍。”
“九公子知道詳情之後,十分生氣,怕十二郎做出什麼敗壞門風的事,所以旬日裡我過去,他許我進去,然後讓桃子姐送我回來。今天桃子姐回家去了,所以是柿子姐送我回來的,想必你也看到了。”
肖晴娘道:“既然如此,旬日你好好待在家裡就行了?幹什麼還要往外跑?”
果然這個事也是沒法瞞的。但杜姨娘都識破了真相,林嘉斟酌了說辭,決定這次不讓桃子一個人背鍋,直接讓水榭的姐姐們一起吧。她道:“這又牽扯到另一個事,我和桃子姐相識後,九公子水榭那邊的姐姐們使錢在我這裡訂了每日的點心。因此我每天都要往梅林去送點心,讓南燭小哥給她們帶回去。但平日裡,我的確是不進梅林的。你想想,桃子姐每次過來都是什麼時候。”
肖晴娘一回想,果然桃子過來好像都是旬日。那時候虎官都在家的,所以有印象。
“原來如此。”她道,“怪不得你跟那邊的姐姐們這樣熟稔。”
兩個姑娘不約而同地一起嘆了口氣。
沉默了一會兒,林嘉道:“你心裡什麼都清楚,就千萬不要再做錯事了。萬一叫嬸子知道……”
肖晴娘道:“沒有別人知道,隻有你。我知道我平日裡不討人喜歡,可我隻有你一個朋友。你也是認識的人裡對我最好的,虎官兒的事我感激你一輩子。知道你好,我才特地過來跟你說這番掏心窩子的話。”
結果兩個人沒法達成共識,正是那句,人各有志,勉強不得。
杜姨娘的聲音在明間裡響起:“你倆在裡面嘰嘰咕咕地說什麼呢,出來吃東西啦。”
對林嘉和肖晴娘來說,杜姨娘和肖氏都是“大人”。小姑娘家的小秘密都是不能給這些大人知道的。
兩個人對視了一眼,肖晴娘忙又擦了擦眼睛。
林嘉起身從壺裡倒了些水湿了湿手巾,給她敷眼睛,對門外喊:“就來,我倆看書呢。”
杜姨娘咕哝了一聲,出去了。
待眼睛看不出來紅了,兩個人前後腳出來了。
肖晴娘沒胃口吃小食,謝過了就回去了。
杜姨娘問:“又說什麼了?”
林嘉嘆了口氣。
杜姨娘:“勸了?勸不動?”
“不是你想的那樣。”林嘉道,“晴娘心裡都明白的。”
杜姨娘道:“她自有她娘管。她娘可是舉人娘子。”
林嘉無奈地胳膊肘拐她一下。
肖晴娘匆匆回到自家院子。她雖日常裡起得比林嘉晚些,那卻是因為林嘉長期以來一直都要給三夫人採梅露,故而才早起。
她每日在家裡,確實是要做活的。
時間還早,她先將一件沒完成的繡活完成。肖氏回來了,喊了一句:“你把衣服晾了,我來燒飯。待會虎官兒回來,別餓著肚子。”
肖晴娘把衣服都晾了,又去幫著燒飯。
肖霖回來了,臉色不太好,將肖氏扯出去說話。
難道是在凌九郎那裡旁聽不順利?
肖晴娘正琢磨呢,肖氏忽地衝了進來,四下一看,從地上撿起一根柴枝就往肖晴娘身上抽,咬牙切齒地壓低聲音問:“你說!你這兩天早上,到底幹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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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4 章(丟人)
第64章
肖霖上午的旁聽非常順利。
凌探花學識深厚, 講解得深入淺出,他的水平明顯不是學裡的先生能比的。
肖霖甚至沒聽夠,還想再聽。
而且雖然說了他是來旁聽的, 可是探花郎並不對他區別對待。一樣會提問、提點, 一樣針對性地給他留功課。
肖霖在族學裡與凌氏族人子弟日常接觸, 常生出“其實與我也沒什麼區別”的感覺。在凌昭這裡, 才真正感受到了世家子弟的不同。
一時不禁為自己的不知天高地厚羞慚, 內心裡對凌家、對凌昭又充滿感激。
一上午下來,他已經完全被折服。凌探花已經是他心目中天人一樣的存在。
可惜一上午的時間飛快地就過去了。肖霖戀戀不舍地合上書本,收攏書箱,準備回去了。
不想凌探花卻把他單獨留下,又問對了一番。肖霖打疊精神, 傾盡全力地盡力回答,力求給探花郎一個好印象。
探花郎真的非常有風度, 溫和地勉勵了他一通。
然後又跟他說了幾句話。
探花郎溫和微笑,說話的態度令人如沐春風,說出來的話卻令肖霖臉和脖子都漲得通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