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嘉便帶了小寧兒一起去了五房。凌五爺讀書資質不高,科舉無望。凌老爺安排他以舉人出仕,就在金陵附近的縣城裡任職。老夫人不是苛刻婆婆,放了五夫人跟著五爺在任上,夫妻不分離。
五夫人也放心地把孩子都留在金陵,交給他們的祖父祖母看管。
反正離得也近,平時一兩個月也能回來一趟,或有急事,也可以臨時趕回來。
林嘉帶著小寧兒過去,十三娘都快無聊死了。
“你可來了。”她抱怨道,“天天關在家裡不能出門,也不曉得找我來玩。”
林嘉道:“府裡居喪,我怎麼敢亂跑動。”
十三娘嘆口氣:“唉。我都兩個多月沒出過門了。”
林嘉眼皮就跳了跳,嚇唬她道:“那肯定的,就算能瞞著長輩溜出去,到外面店鋪裡叫人看見你,說凌家的姑娘孝期裡亂跑,一狀告到老太太那裡,可就糟了。不止你受罰,還要帶累你姐姐,她可是都訂了親的人。”
五房隻有十三郎是庶出,其餘已經出仕的八郎、還在讀書的十六郎、訂了親的十二娘,都和十三娘一樣是五夫人所出。
十三娘尤其怕十二娘。
十三娘其實也不敢真的溜出去,孝期呢。她也不過就是抱怨抱怨罷了,叫林嘉一嚇唬,徹底地偃旗息鼓,蔫蔫地說:“真的要憋死了。姐姐成日裡跟著六嬸嬸忙,十四娘、十五娘什麼也不懂,又不能逛街,又不能集會,我都要長出蘑菇來了。小林,你說說,家裡有什麼可玩的?”
還真是有點麻煩。
往日裡家裡的姑娘們聚一聚,整個席面,作個詩會什麼的,也挺自得其樂的。但現在不行,那種聚集的、熱鬧的,有絲竹管弦的都不太行。
林嘉想了想,道:“不如,去釣魚?”
十三娘以拳擊掌:“對哦,可以釣魚!”
姐姐揪著她的耳朵反復叮嚀過,至少半年之內要老老實實地,什麼都不許幹。但是釣魚既無飲宴也無絲竹,可不犯忌諱。
Advertisement
雖然不是她喜歡的,總比闲得長毛強。
十三娘當即就吩咐下去,讓丫頭們給她準備釣魚的家伙事,一時間十三娘的院子裡就動了起來。
她原就是個好玩樂的,雖不常釣魚,但東西是齊全的,很快就收拾停當,扯著林嘉帶著丫頭們往水邊去了。
隻是她選的位置正好可以同時遙望梅林和水榭,離水榭還要近一些。
林嘉其實從未去過水榭那邊。
她在凌府生活了好幾年了,真正足跡覆蓋的範圍是很有限的。寄人籬下,哪能到處亂竄。
之前水榭緊閉門戶,她常從梅林隔水相望。但現在水榭有人氣兒了,那裡是凌昭的書房。
這位置雖不像梅林那樣和水榭是正對岸,但實際上離水榭的直線距離比梅林要近。林嘉望過去,甚至還看到了接水面的露臺上有婢女在灑掃。
當然不是桃子,是不認識的。
十三娘喚她:“小林,幹嘛呢,快來呀,這邊魚多!”
林嘉收了心,到十三娘身邊去幫忙。
說是兩個人一起釣魚,實際上是十三娘釣魚,林嘉照顧她。
因為十三娘性子跳脫,常有異想天開的舉動,頗叫人頭痛。婢女僕婦們身份低微,常勸不住她。倒是林嘉,年紀比她大,以前又常跟十一娘、十二娘在一起玩耍,很是能哄得住她。
十三娘身邊的人,也願意十三娘在做什麼的時候有林嘉這麼一個沉穩人陪著,有事能擋一擋。
凌昭沒想到大白天的還會見到林嘉。
他到窗邊放松眼睛,先望的是正對面的梅林。梅林其實在府中的位置略偏,平時去那邊的人少。也正是因為人少才是景,人若多起來,景就不成景了。
他的視線掃過水岸線,看到水榭斜側的岸邊時,忽然凝住。
有人在釣魚。
數名婢女僕婦環繞著,應該是他的哪個妹妹。他與妹妹們日常並不相見,不熟悉。但這個妹妹的身邊還有一個人,身量略高一些,窈窕娉婷。
縱她背對著水榭的方向,凌昭還是一眼看出來,那個人是林嘉。
這個距離望過去,常人隻能看清身形,看不清五官。
但凌昭修的是道家的養生之法,十分注重保養視力。他目力過人,在這個距離上,也能看得清人的臉。
待那女子轉過身來,他看得明白,果然是林嘉。
囿於男女大防,雖然他們兩人年紀差得多些,在二人那些為數不多的相處中,凌昭也不會長時間將視線停駐在林嘉身上。
但現在,遙遙隔著水,隔著窗,身邊亦無人。
凌昭凝目看去。
少女穿著小袖短襦,纖腰一束,更顯得單薄。
一直以來,凌昭都覺得她這樣弱質的女孩子該是被旁人時時照顧著的。他憐她孤弱,所以在不越線的前提下,願意給予她一定的關照。
可現在凌昭遙遙地看著她,隻看到她一直忙碌著照顧別人。
又妥帖,又溫柔。
她的裙角在水邊拂動,輕盈得像要凌波而去。
凌昭的視線定在了她的身影上,一直沒移開。
第 30 章(意外)
第30章
窩打好了, 餌放下去了,就等著魚上鉤了。
十三娘和林嘉闲聊,給她看她新得的琉璃手串。
這手串其實也不算是新得的, 隻是到手還沒來得及顯擺, 四伯父就去世了。然後一直拖到了現在, 才有機會給林嘉看。
林嘉驚呼一聲:“怎麼這樣通透?”
琉璃珠子不稀奇, 不算什麼貴重的東西。街上的貨郎有時候挑著擔子到後門賣貨, 也有琉璃珠子賣。丫頭們買來穿珠花、手串的也常見。
但十三娘的這串琉璃珠子透明度很高,不是尋常的琉璃珠子,這才值得顯擺顯擺。
這種有光澤半透明的東西對林嘉有一種強烈的吸引力。她一看見就移不開眼睛,喜歡得不得了。
十三娘見她這麼喜歡,摘下來給她看, 還說:“你戴戴看。”
林嘉忍不住試著戴了戴。
她手腕肌膚欺霜賽雪,彩色半透明的琉璃珠子戴上, 映著水光,竟好像有波紋粼動。
十三娘都看得呆了:“你戴真好看!”
十三娘是五房的嫡幺女,很有點小脾氣,但於銀錢上卻素來十分大方, 從不吝嗇。
她捏著林嘉的手越看越覺得好看, 性子起來,看林嘉要摘下來還她,十分豪氣地擺擺手說:“別摘了, 送給你了!”
無功豈能受祿, 何況十三娘特地炫耀, 可見是自己也很喜歡的。又怕她年紀小, 一時興起送給了她,熱乎勁過去又後悔。林嘉怎麼會做這種傻事, 隻笑:“怎能偏你的東西。”
說著還是摘了要還給十三娘。
偏十三娘這脾氣上來,非要送:“你是不是又當我是小孩子!我說了給你就給你!”
林嘉說:“才不是,隻這珠子我看著不像尋常物件,你還是好好收著。”
“你倒是識貨。”十三娘更高興了,“這不是尋常貨郎賣的琉璃珠子,這是海西國的琉璃。海西國做的琉璃很厲害,還能做得出全透明的,像水晶一樣的。我這個是八哥哥叫人捎過來的。”
八郎是五房的長子,和五爺一樣,也是以舉人出仕。
這等世代書香之家,兒郎們的讀書資質、什麼水平是天花板長輩一望即知。若是一心想讀下去,也不會不讓,隻是家族的資源肯定要朝像凌九郎這樣的優秀子弟傾斜。
五爺是庶子,中了舉之後選擇出仕,八郎和他走了一樣的路子。
五爺出仕尚離得近,八郎卻已經數年沒回來過了。他給十三娘的海貨,林嘉怎麼能要。
便是十三娘自己大大咧咧不在乎,叫五夫人和十二娘知道了,也不會高興。
當下更是堅定地推辭。
兩個人推來推去,林嘉都交到十三娘手裡了,十三娘手一滑,那手串掉進了水裡。
兩人齊聲:“哎喲!”
桃子進書房的時候,看到凌昭負手站在窗前,挺拔如青松一般。
凌昭有望遠物放松眼睛的習慣,桃子知道。隻今天凌昭不像往常那樣正面著窗外眺望梅林,他是斜身站著的,像是看著湖的側面。
桃子把茶換好,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凌昭那平時不苟言笑的臉上,此時神情十分放松,眉眼間都似乎柔和了許多。
桃子不敢多看,正低頭準備推下去聽喚,凌昭的眉頭忽然蹙了起來:“桃子!”
桃子停下:“公子?”
凌昭支支下巴:“去那邊看看,怎麼回事?”
哪邊?
桃子往凌昭身邊湊了湊,伸著脖子從窗口瞟了一眼。原來凌昭剛才眺望的那一側岸邊有人,好像出了什麼事似的,正亂著。
桃子退下去,喚了柿子來:“去那邊看看怎麼回事?”
岸邊,十三娘正抱怨林嘉:“掉就掉了,你做什麼往水裡扎,讓我姐姐知道,又要罵我。”
林嘉訕笑:“不過是湿了鞋襪而已。”
琉璃手串掉落水中,十三娘隻是驚呼一聲,林嘉卻一腳就踩進水裡,彎腰把手串撈了上來。
手串雖沒丟,林嘉一隻腳的鞋襪和裙擺都湿了。好在緊靠岸邊的位置湖水才到腳踝,好在現在是盛夏,雖一隻腳不太舒服,人也狼狽,但總不至於染上風寒什麼的。
隻林嘉這樣子,肯定沒法繼續陪十三娘釣魚了。
十三娘也無奈:“那你趕緊回去換衣服吧。你還過來嗎?”
林嘉說:“我就不過來了,還要幫姨娘做活計。你也別等我。”
林嘉太了解十三娘了。十三娘幹什麼都是一時熱情高漲,隨即這熱情就懸崖式跌落。
你別看她現在支著魚竿似模似樣的。大概撐不到林嘉換衣服回來就會無聊,就會想回去了。
十三娘自己也知道自己這毛病,咕哝了一句,道:“那你快回去換衣服吧。”
又有點心虛,催她:“快去,叫人看到了不好看。”
林嘉無奈笑笑,跟十三娘身邊的媽媽和大丫鬟打聲招呼,帶著小寧兒轉身去了。
小寧兒要蹲下給她裙子再擰擰水。
林嘉捉住她肩膀,低聲道:“別在這兒,再走遠點,別讓十三娘看見。”
十三娘的性子就是壓力太大的時候容易反彈。譬如明明就是她自己吹牛說帶林嘉出席宴會,自己吹的牛皮自己圓不上了,反衝林嘉發起脾氣來。
像林嘉踩了水弄湿了鞋襪裙子的事,林嘉要表現得沒什麼大不了,十三娘也才能沒什麼。若是林嘉表現得很難受很不開心的樣子,十三娘壓力一大,反而可能要反過來怪林嘉多事去撈手串了。
林嘉看看前面,低聲道:“到前面樹後再弄。”
她拎著湿噠噠的裙擺帶著小寧兒走過去,躲到樹後面裡兩個人才又擰裙擺。一下子又擰出不少水來。
擰得差不多了準備走的時候,忽聽有人喚:“是小寧兒嗎?”
兩個人扭頭一看,沿著岸邊過來快步走過來一個丫頭。
林嘉不認識她。若是見過的,多少會有點印象,這個完全面生,應該是從未見過的。
丫頭青春貌美,不輸給桃子。頭上插著赤金的小對釵,身上的衣衫裙子也精致,一看就是個有體面的婢女。
她是沿著水邊從那個方向過來了,林嘉忍不住望了一眼水榭。開著窗子,但窗邊無人。這樣精致美貌的丫頭,是九公子的婢女嗎?
果然,小寧兒喊了聲:“柿子姐!”
又拉著林嘉給她介紹:“姑娘,這是九公子書房的柿子姐姐。姐姐,這是我們姑娘。”
柿子規矩行禮;“林姑娘。”
林嘉想還禮,柿子麻利地一把託住,不受她禮。上下打量,問:“這是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