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在羅漢床上安頓下來,才笑道:“這樣說話才自在些。”
鄭老夫人也不再緊張,伸手摩挲了一下邵循的臉,仔仔細細的打量了一番,才放心點頭道:“當著陛下的面我也不好問,前陣子的事可有波及到你?”
這就是說的鄧妃作案的事。
邵循頓了一下,搖頭道:“在宮裡發生的事,怎麼可能全無影響,隻是主要針對的不是我,隻可惜了那孩子……”
鄭老夫人知道這事涉及皇室的隱秘,也不多問細節,隻道:“我們在宮外聽說了一星半點,雖不知道具體是怎麼回事,但是始終為你捏了把汗,你該再仔細些才是,特別是對兩位殿下,小孩子嬌嫩,再怎麼小心也不為過。”
這事確實給邵循提了個醒,她不可能猜到多年前誰跟誰有舊怨,表面上沒有利益糾葛,完全無害的人也有可能為了和別人的恩怨來利用她的兒女達成自己的目的。
這次是僥幸沒出事,真要傷了阿樞和阿棠,她哭都沒地方哭。
鄭老夫人嘆道:“前些日子我們還在說,比起旁人,你在宮裡的日子算是少見的順趟了,誰知道就又出了這件事,你說這些人是圖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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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知道內情,實在不能理解鄧氏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非要鬧到發瘋一樣想跟所有人同歸於盡。
邵循卻已經明了前因後果,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懷憫太子自己一撒手死的幹幹脆脆,留下的可以一筆扯都扯不開的爛賬。
前些天皇帝命令將鄧妃附葬於景陵,離懷憫太子的墓地不遠不近,邵循當時就想,這幾人先後死去,到了陰間,估計還是一團亂麻,好歹讓趙瀛自己解決,不要再來禍害皇帝了。
二太太何氏見氣氛有些沉悶,終於插上了一句話:“母親,娘娘好容易出宮來一次,咱們說些高興的不好麼?”
鄭老夫人便順勢拍了拍嘴:“你說的很是,這喜事近在眼前,做什麼總想些不高興的。”
“喜事?你們說的是?”
何氏的眼角染上的笑意道:“陛下已經命禮部在籌備大典了,聽說年後就辦,這還不是喜事麼?”
她當然高興,邵循一旦封後,七皇子做了儲君,對她的兒女們隻有數不盡的好處。
邵循隻是笑了笑沒說話。
鄭老夫人見邵循言行舉動都比平時幅度輕些,入口喝的是清水,她身邊的人都要反復試過才敢讓她入口,這謹慎勁兒有些異常,心裡一動,試探的問道:“莫不是……又有了?”
這話一出,何氏還好,公孫氏和邵瓊的反應出乎意料的大,兩人幾乎是同時抬頭看向邵循。
邵循微訝:“……您這是有讀心術不成?陛下跟我都是才知道的。”
鄭老夫人長長的舒了一口氣:“這就好,多子多福是好事,再跟陛下生個皇子,也給宮裡再添添人氣——這一年過的,真是太晦氣了。”
邵循摸了摸小腹:“……我本來想著等阿棠再大一點之後再說的。”
何氏表現的簡直比老夫人還高興,眼睛都笑成了一條線:“瞧您說的,可見是子嗣豐饒的人才說出來的話,這要是讓那些求而不得的人聽了,眼睛都要發紅了……”
她說到這裡突然停了一下,有些尷尬道:“我隻是隨口一說……沒有別的意思……”
公孫氏自從邵循進宮到現在,跟她從沒有過半點交流,她進宮時總是坐在不起眼的角落裡,盡力不想讓別人,特別是邵循注意到自己。
要說她是邵循的舅母,兩人也從來沒有起過衝突,但是當年鄭雲喬的事上她做了什麼,其實彼此都心知肚明,隻是沒有在明面上起過爭執而已。
但是這不代表公孫氏就不心虛害怕了。
她還自覺的冤枉,畢竟當時做夢也也沒想到那個爹不疼娘不愛的女孩子還能有這樣的造化,她當時鬧著越過邵循,執意要邵瓊做兒媳婦,其實對任何一個女孩子來說,都是帶著侮辱意味的做法,但是臺面上誰也不能說她做錯了。
邵循跟鄭雲喬本來就沒有明確的婚姻,遵從父母之命,另選合適的有錯麼?
本來事到這裡就可以結束了,以邵循的身份,又不是嫁不出去了,要是使使勁,說不定還能當個王妃什麼的,這個也不算辱沒了她。
誰知道邵循居然轉頭就進宮去了,開頭就是諸妃之首,在皇後名存實亡的當下,她就是頂頂尊貴的那一個。
也別說進宮得不得寵的話了,公孫氏怕是在這方面對邵循信心最足的一個人了,甚至遠超邵循的父親英國公,她深知這樣相貌的女孩子,就算是跟木頭,也沒有男人會對這樣美貌的木頭視若無睹,更何況她還挺知情知趣。
公孫氏當初就不明白了,太後究竟是怎麼想的,這麼一個長得跟個狐……似的女孩子,進了宮就不怕她把持皇帝,讓他把親娘都忘了麼,不阻攔也就是了,太後居然還主動做媒。
看看人家淑妃,明顯就想到了這一點。
果然,邵循入宮之後,六宮形同虛設,像是整個後宮隻剩下甘露殿似的,以妃妾之身,與天子同起同臥,讓其他人壓根插不下腳。
這不是狐狸精是什麼?
但是越是如此,公孫氏就越是害怕,她不知道邵循連她長得什麼樣都快忘了,根本記不清她是哪號人,隻是一味的恐懼貴妃會不會還在記仇,找機會特意報復,這些年想起這事,就沒睡過一個安穩覺,以至於對於進宮都是能避則避,實在避不開了就閉緊了嘴巴,一句話也不多說,生怕引人注意。
最讓人受不了的是,她因為各種原因,放棄了甚至夠格做皇後的女孩子,另選的兒媳婦如果能讓她滿意也就算了,偏偏又天不從人願。
她一不嫌棄邵瓊笨,畢竟家裡的事有她這個做婆婆的就好,本來也不用兒媳婦插手,等到她動不了了再教也不算遲。
二來,她也不會埋怨邵瓊不會討丈夫歡心,隻要兩個人相敬如賓,安安心心的生兒育女,比什麼都強。
可是她沒想到邵瓊進門之後居然能把日子過成這個樣子,跟鄭雲喬之間的關系都可以用形同陌路來形容了,先是鄭雲喬勉強示好,但是邵瓊不知道吃壞了什麼藥,明明之前見了表哥就纏著不放,婚後反而顯得極其冷淡,愛搭不理的像是誰欠了她一樣。
後來等宮裡貴妃懷了五公主,邵瓊可能是回過味兒來了,開始想修復夫妻關系好生個孩子,這個公孫氏是樂見其成的,但是婆媳二人沒想到鄭雲喬再好說話也不可能任人招之即來呼之即去,夫妻兩個這又掉了個個,邵瓊撒嬌賣痴的去纏著鄭雲喬,對方反而冷了下來。
總之這些年雞飛狗跳,沒有一天是消停的,別說子嗣豐饒,連個孩子影兒都沒見到呢。
以兒子兒媳之間冷淡的氣氛,公孫氏甚至都懷疑兩個人甚至沒有圓房。
何氏雖然說不是故意的,但是這種話誰信誰是傻瓜,公孫氏覺得自己像是給人在心裡的傷痛處狠狠刮了一下,讓她有種咬牙切齒的痛感。
但是公孫氏是知道分寸的,知道這時候發作就是讓人家看笑話,順便還會提醒貴妃這裡還有個仇人沒收拾,因此她頗為忍耐的笑了笑:“孩子的事總是要看緣分,娘娘是緣分到了的緣故,雲喬兩個就是子女緣還不到,再等等就是。”
何氏撇了撇嘴,知道公孫氏在貴妃面前擺出一副忍氣吞聲的樣子,好像平時盛氣凌人的不是她一樣。她正想趁著現在多說幾句解解氣,被鄭老夫人暗地裡瞪了一眼,這才又咽了回去。
邵循今天心情不錯,自然希望這些人閉上嘴不要來招惹她,因此見公孫氏主動平息還算滿意,鄭雲喬又到底是舅舅的獨子,不看僧面還看佛面呢,便順著說了一句:
“舅母說的也不錯,其實夫妻兩個和和睦睦,比什麼都強,表哥和阿瓊都年輕,日子長著呢。”
公孫氏把她這句話聽到耳朵裡,好歹松了口氣,甚至還起了一點點感激,剛要開口說什麼,就見身旁的邵瓊抿緊了嘴巴,甚至眼圈都發紅了。
公孫氏有些慌,因為這幾年的相處,也足夠她了解這個兒媳了,邵瓊一旦擺出這副樣子,八成就要生事。
“阿瓊……阿瓊也不急,他們小年輕都想著好好玩幾年……”
邵瓊從剛剛見到皇帝時,那種失落,沮喪和隱約的憤怒就一直沒消過,因為看見她們交談卻沒有一個人搭理自己,這種負面的情緒越來越重。
姐妹兩個在娘家時,她才是所有人的焦點,沒人會因為跟姐姐說話而忽略她。
不過就是嫁了人,怎麼所有人的態度都反過來了呢?就因為她嫁的是皇帝嗎?
邵循並不知道他們夫妻二人幾乎形同陌路,她自己跟皇帝這麼多年感情仍然如初,也沒有必要通過別人的不幸來反襯自己的幸福。
畢竟宮裡的事一大堆,還有兩個孩子和皇帝要操心,也實在沒空去打聽這個妹妹婚後過的怎麼樣,但是她的話在邵瓊耳朵裡就是在故意譏諷嘲笑,讓她心裡的不滿一下子到了頂峰,當即犯了一旦心情不好就“無意間”口無遮攔的老毛病。
她低著頭,像是在附和公孫氏的話:“母親說的是,我們年輕,還不像姐姐這樣急,必須趁現在多生幾個……”
這句話一旦落地,整個室內像是被冰封住了一樣寂靜,一根針掉在地上也能聽見。
所有人都驚得張大了嘴——她、她說的這是什麼話!
特別是公孫氏,她一開始沒反應過來,接著看到邵循臉上的表情時才驟然驚醒,腳一軟跪在地上:“娘娘!臣婦並沒有這個意思!”
何氏咽了咽口水,悄悄的往後挪了幾步,不想跟蠢貨站在一起被連累。
連鄭老夫人的臉都有些泛白——皇帝跟她們可隻有一牆之隔!
但是其實用不著皇帝。
邵循理都沒理跪在地上發抖的公孫氏,她歪著頭看向邵瓊,語氣平靜道:“阿瓊,你方才說什麼,再說一遍給姐姐聽聽。”
邵瓊這才有些害怕,但是話都說出去了,她隻能硬著頭皮,擺出一臉不明所以的神情:“是、是我說錯了什麼麼?”
邵循笑了一下,向她招了招手:“你過來。”
邵瓊沒動。
邵循道:“既然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為什麼不到姐姐這邊來呢?”
跟在她身邊的內侍立即走上去抓住邵瓊的雙臂不讓她掙扎,將她上前推了幾步。
鄭老夫人深恨邵瓊惹事,但是她不想把事情鬧大連累其他人,便握著邵循的手想要息事寧人。
但是話未出口,邵循便將手抽了出來。
鄭老夫人一愣,接著不再說話了。
邵循端詳著自己妹妹的臉,評價道:“還是小時候可愛些,我忍起來也多了些心甘情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