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個時候,皇帝也不過五十歲出頭。
再一看,大皇子私德不休而文採不著,三皇子性情文弱,為政時又極易感情用事,而二皇子……各方面都還過得去,可惜生母隻是個宮女出身,又為君父所惡,反倒是三人中最沒可能的一個。
這麼一看……太早將寶壓在年長的幾位皇子身上,似乎不是那麼靠譜。
這個念頭讓官員們不免有些驚心。
除了確切表明過支持哪個皇子,實在下不了船的人,其他稍有偏向,或者還沒下定決心的人都一個激靈,把自己的屁股坐的正了些,一時間勤懇辦差,不敢去想那些有的沒的了。
*
恪敬公主帶著孩子搬回了家,和驸馬好好親熱了幾天,便又被太後召進宮來了。
太後上上下下打量著孫女:“怎麼樣了,在家裡住的舒心麼?驸馬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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恪敬公主臉色好看了許多,不塗胭脂也雙頰泛紅,但是仍比未生產之前消瘦不少,聞言不由一笑:“驸馬麼,您是知道的,對孫女從來都是好的,隻是阿博還小,未免磨人,夜裡給他喂奶,真是太難熬了。”
皇帝已經給兩個新生的小輩賜了命,分別是“煜”與“博”二字,皇長孫即趙煜,永興伯世孫即為藺博。
她嘴上抱怨,眼中卻滿是甜意,由此可知對孩子真是愛得不行,初為人母親自哺育的辛苦,反而讓她與孩子的感情更加親近。
太後見她提起驸馬和孩子,眉目間都是舒心,便也將心放下了大半,整個人都愉悅了起來:“你過得好,祖母就放心了。”
恪敬公主笑了笑,卻不知想到了什麼,臉色突然凝重了起來,揮手叫眾宮人退下,在太後不解的目光中湊過去:“祖母,二弟的未來的妻子是個什麼人,您清楚麼?”
太後搖搖頭:“我向來不管這些,你父皇也從不要旁人來插手。”
恪敬公主不滿道:“那個蕭氏出身微寒,其父隻是個國子監的祭酒,怎麼配做皇室的媳婦。”
太後一聽,便道:“你管那些做什麼,言栒和言彬的正妃也不是大族出身,想來你父親有他的考量。”
“哎呀祖母……”恪敬公主拉著老太太的手撒嬌:“孫女之前不是還求您留意一下各家的閨秀麼,您怎麼不上心呢。”
太後拍著孫女的手背:“不是我不上心,是上心了也沒什麼用處,你看淑妃倒是有心,滿朝文武,三品以上的閨秀怕都翻來覆去挑了個遍,結果你父親決定好了,她再挑一萬個,有用麼?”
“淑妃怎麼能和您比,”恪敬公主撇撇嘴:“再說當年為我擇婿,不全都是您做主麼。”
太後搖了搖頭:“這根本不是一回事。”
她摸了摸恪敬公主的側臉:“孩子,你是我養的,又是個女孩兒,我隻求你一輩子無憂無慮,榮華富貴,可是男孩子不同啊。”
恪敬公主沉默了許久,最後輕聲道:“您說二弟當太子的可能性有多大?”
太後的眉頭一下子收緊,道:“這可不是你一個女孩子家家該管的事。”
恪敬公主仍不放棄:“其他幾個連我都看不上,不過妃妾之子,隻有二弟文採武藝都沒什麼缺點,為什麼不能是他?!”
“這裡誰又不是妃妾之子?”太後反問。
“二弟不同,他被母後養過……”
“你是說他剛出生的那幾天麼?還不到三天就被你父皇差人抱回了謹芳所,那叫養過麼?況且……”太後哼道:“他才是真的‘婢妾之子’,又安能託國?”
恪敬公主啞口無言,堵了半晌之後隻能嘟囔道:“可是……其他幾個當了太子,我……”
太後知道她的顧慮,便換下聲音安撫道:“你們隻是小孩子之間吵過架而已,也不是什麼深仇大恨。
言栒不拘小節,根本不會跟你計較,言彬她娘,隻要你不跟她撕破臉皮,她也不會拿你怎麼樣;小六還小呢,再說宜嫔位低,討好你還來不及……”
“至於貴妃,”提起邵循,太後眉心的褶皺不自覺的松開,眼中也含上了笑意,讓恪敬公主看著著實刺眼:“她就更不用擔心了。”
恪敬公主嘴唇抿成了一條線,咬著牙道:“上面幾個也就算了,貴妃雖得寵,但是她生的要長成還要好些年呢,要真的立邵氏之子,到時候主少國疑……”
“楨兒!”太後厲聲打斷了她的話,語氣是罕見的嚴厲:“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你在妄議你父皇的壽數!”
恪敬被嚇的打了個哆嗦,但是太後卻沒有安慰,而是繼續嚴肅道:“平日裡你要什麼都有,唯獨這個……涉及廢立,你怎麼敢如此輕慢?”
恪敬公主少有被太後責備的時候,現在猝不及防被厲聲呵斥,登時又委屈又害怕,不由賭氣道:“我、我不過私下裡說兩句……”
太後看她的樣子又經不住心軟了起來,雖然想繼續硬起心腸再教訓她一番,但是出口的語氣卻已經和緩了許多:“我是怕你不知道天高地厚……這種事不是我們這些對朝政一竅不通的婦道人家可以摻合的,人總要知道自己幾斤幾兩啊。”
被安撫了幾句,恪敬公主自知理虧,硬把方才被嚇出來的淚意咽了回去,心中尤有不甘:“若我是個男孩子就好了,也沒這些麻煩事。”
話一出口,她就發現太後全身劇烈的抖了一下,眼神也有一瞬間的驚恐,連忙關切道:“祖母,您怎麼了?”
太後怔怔地看著孫女,半天才勉強鎮定下來,喃喃道:“女孩子好,還是女孩子好……”
看到恪敬公主歪著頭有些疑惑,便勉強笑道:“女孩子是祖母的小棉袄,你要是皇子,怕就不跟祖母這樣親了。”
“怎麼會呢,”恪敬公主親昵道:“我怎麼樣都是和祖母最親的,母後都比不上。”
說到這裡,想到皇後的她又有些發愁,眼神稍微暗淡:“方才那些,我也不是為了自己,隻是……二弟跟母後還有幾份情誼,其他人……將來兩宮並立,讓她如何自處呢……”
太後又是一怔,想到皇帝可能有的打算,不由得移開視線,沒有去看孫女憂慮的眼神,甚至也說不出任何安慰的話。
89. 晉江獨發 誇贊
恪敬公主被太後難得的訓斥了一番, 即使太後自覺話已經非常委婉了,她仍然有些蔫蔫的,隻在宮中待了沒多久, 就在太後的挽留聲中回家了。
太後也知道她心裡頭不自在, 可這也是沒法子的事,要是真讓她繼續朝那歪路走,那還真不如多罵兩句, 讓她知道厲害才好呢。
一直到邵循到寧壽宮時, 太後的心情都算不得太好。
邵循在一群比她要小心百倍的宮人的簇擁下進了殿內, 將外套脫下來,露出隆起明顯的腹部,問候道:“娘娘今天覺得如何?”
太後打起精神, 揮手讓伍氏親自去將她扶過來:“我能有什麼,自然是好的很, 倒是你,走在路上小心些才好。”
邵循一邊小心翼翼的坐下來, 一邊道:“是張太醫囑咐的,讓我一定要每天走上一段路,不能在屋子裡悶著,不然到時候不好生……現在他說什麼陛下都聽,每日都逼著我出門,偏生又不放心,一定要我帶上這許多人, 被人撞見了怕不得笑掉大牙……我就想著, 還不如每日到您這兒一趟,也省得在宮裡亂走讓旁人看見了笑話。”
說著她見太後雖然沒說什麼,神情中卻難掩鬱色, 便奇道:“這是怎麼了,誰惹咱們老太太不高興了?”
太後忍不住露了個笑臉,隨即又嘆道:“也沒什麼,隻是人老了,就用容易想起以前的事來,好的、壞的……”
邵循側著耳朵傾聽,太後道:“我想起皇帝小時候的樣子,想起他父親、他哥哥,有時候也會想到楨兒還在襁褓中時的樣子……”
邵循好奇道:“是因為大公主跟陛下小時候很像麼?”
“不、不像,”太後搖搖頭:“她甚至不像趙家的任何一個人……她像皇後。”
“公主的長相和皇後娘娘確實有相似的地方。”
“不是說長相,”太後垂下眼睛:“——是性子,她越長越大,就跟皇後越有說不出來的像處。”
鑑於太後跟皇後處得並不怎麼好,邵循一時分辨不出來她這是在贊揚還是……旁的什麼。
但是她想到太後對恪敬公主的偏愛,又覺得自己想多了。
太後看著她已經不算小的肚子,振奮了一下精神,伸手去摸了摸:“不說這些了,那丫頭方才還進宮跟我鬧了頓脾氣,再說我就又想起來了……說些高興的讓我的乖孫聽聽。”
邵循笑道:“哪有什麼高興的……不過,這月末倒是有件事。”
太後想了想,道:“三月二十,你的生辰是不是?”
邵循吃了一驚:“您竟是知道?”
太後笑而不語,直到被邵循撒著嬌纏了好半天,才松了口:“皇帝叨念過幾次,說是本想帶你出去逛逛,可巧你又大著肚子不方便,他可是遺憾的緊吶。”
邵循當即有些不好意思,“這也不是什麼整生日……”
“可也是你進宮頭一次過生日,當天按制是要有命婦進宮祝壽的,皇帝特地託我把流程縮短些,怕你勞累……他平日裡不愛在這些事上上心的,能為你想到這裡,也已經是不容易了。”
邵循靜靜聽了,之後輕聲說:“陛下的好,我是知道的……也絕不會辜負。”
若是一般人說這話,必定要帶上或是羞澀驚喜或是猶疑不定之類的情緒,可是邵循出口時卻是十成十的堅定,一句話重的像是千鈞的巨石,讓聽的人都能夠感到其中分量。
這不是隨口說說而已。
太後看著這個比恪敬還要小上兩歲的女孩子,半晌之後重重的嘆了口氣。
邵循一愣,道:“娘娘因何事嘆息?是我說的不對麼?”
“隻是……有些感嘆罷了,你這樣年輕,卻知情知義又知冷知熱,實在是難得,”太後搖搖頭:“也不知道你父母是如何教你的……”
這話是相當過分的誇獎,叫邵循一時不知如何回答:“這……”
太後反倒笑了,她擺了擺手:“瞧你,不過被誇了這兩句,倒是臉紅起來,這有什麼,你的好處盡有呢,我要挨個說了,你豈不是要抬不起頭來。”
看到邵循捂著臉,真的有要抬不起頭來的樣子,太後忍不住順著她的肩背輕輕拍撫:“……這懂事體貼、知分寸難道也是天生的不成,你妹妹我似乎也有些印象,言行舉動也不算出眾,還是說你是長女,你父母教的格外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