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這都是點到即止,就連淑妃那句稍微過火的話都被太後立即頂了回來,差點令她下不來臺,而德妃則更是隱晦,幾乎聽不到什麼惡意,讓人就算不耐煩這樣的事情,也說不出什麼責怪的話。
可是誰知道馮昭儀眼見邵循不理論,皇帝也暫時沒有動靜,竟然一下子將事情弄得過火了。
貴妃懷著孕,你是什麼人,也敢勸酒?
皇帝一開始沒有說話,以至於讓本來謹慎的人一時忘了形,當他驟然發難時,所有人這才悚然而驚,意識到馮昭儀一時沒把握住分寸,能將她們都牽連進去。
這事竟然不好收場了。
淑妃還好,她方才的話已經被太後斥責過,算是過去了,德妃看似平靜的閉了閉眼,心裡卻已經有些慌張了。
這時馮昭儀跪伏在地,聽皇帝道:“沒聽見朕的話麼?”
這要是真的在除夕宴上被趕出去,那就臉面全無,今後見誰都抬不起頭來了,馮昭儀不敢解釋也不敢求饒,隻得悄悄抬起頭,哀求地看向邵循,明白如今隻有貴妃有這個面子求皇帝饒她這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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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邵循又不是泥捏的,如何會為馮昭儀求情?
她靜靜地望著皇帝,沒有去看皇後或是馮昭儀,神情專注又平靜,似乎地下跪的女人不是因為她即將顏面盡失。
不說馮昭儀自己主動挑釁,就說皇帝如今是為了她才大動幹戈,若此時她出言求情,那豈不是拿皇帝的面子去做人情。
馮昭儀並非真的不識時務,也就是眨眼間的功夫,在意識到貴妃不會做這個好人之後,並不敢多做糾纏,在皇帝失去耐心之前,叩首請罪道:“臣妾酒後失儀,謝陛下訓誡。”
說著用力掐了懷中的公主一把,將她推出去,自己慢慢起身,帶著已經被冷汗浸湿的妝容和搖搖欲墜凌亂的發髻,狼狽地獨自退出了殿內。
在沉默的可怕的氛圍中,她留下的宮人忍著恐懼,將四公主抱起來悄悄捂住嘴,退回了她該坐的地方。
德妃低著頭,在皇帝目光看過來時,心幾乎要跳出胸膛,一瞬間就像一年那麼漫長,直到他的視線移開,她強撐著沒有動,但其實冷汗流了一筐,松了好大一口氣。
她情知這次幸運就幸運在方才她並沒有真的說什麼不好聽的話,頂多是在跟皇後頂嘴的時候,連帶著貴妃一起,明面上還是和她站在一邊的,這才讓皇帝找不到什麼理由去處置她。
殿中的歌舞早就停下了,舞姬樂師們零零散散的跪了一地,人人屏息凝視,不敢多發一眼,就連太後都一時無話。
皇帝沉默了好一會兒,終於貌似平靜道:“繼續吧,”他對著眾宗親道:“好不容易過年團圓的日子,別為了幾個不守規矩的人掃了諸位長輩的興。”
宗親們也紛紛松了口氣,口稱不敢——即使不是針對他們,也並非那種懸於頭頂的雷霆之怒,但是皇帝這樣壓抑而沉默的怒火還是讓人覺得難以招架。
歌舞重新開始演奏,隻是樂人明顯心有餘悸,一開始甚至談錯了幾個音,過了片刻才鎮定下來,恢復了應有的水準。
邵循從方才起沒有對馮氏的處置多說一個字,讓人摸不透她的想法,此時才重新將酒杯端起來,對皇後道:“還請娘娘恕罪。”
這次皇後沒有多說什麼,隻是緩下語氣寬慰道:“你不用將馮昭儀的話放在心上,有孕的人自然該謹慎,龍嗣為重。”
說著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貴妃隨意吧。”
邵循的杯中其實早就空了,此時作勢也喝了一口,算是全了皇後的面子。
這一出下來,場面頓時不再那樣緊繃,連德妃也沒說什麼不該說的了。
這宴中的歌舞都是最頂尖的,大家也盡力忘記方才那一幕,氣氛漸漸松散了下來,低聲交談的,點評歌舞的,還有彼此敬酒的,雖然顯得有些刻意,從表面上看好歹正常了起來。
皇後喝了那一杯酒之後,臉色就不可以抑制的泛起了紅暈,看起來多少健康了一點。
她眼睛看著舞蹈,似乎是在專心欣賞,嘴巴微動,用再低不過的聲音道:“臣妾沒有指使馮昭儀做什麼。”
皇帝分明聽見了她的話,卻連眼神都沒有動一下。
“臣妾想看看邵家那孩子是個什麼樣的人不錯,”皇後也不管皇帝有沒有回應,自顧自道:“但是不管您信不信,臣妾是真的沒有讓馮氏向貴妃勸酒。”
她看向太後:“母後那邊定是惱了,但是若向她解釋也不是我鼓動若楨進宮的,她也不可能信。”
皇帝將一杯酒飲盡,平靜道:“但是她來了,就是你的原因。”
“是啊,”皇後呵呵一笑:“臣妾都是這副模樣了,還有價值讓人家算計這一把,真是榮幸。”
皇後的性子自來有些執拗偏執,能主動說出這樣的話,其實就是在主動示弱了,但是皇帝並沒有接茬,他的視線甚至從始至終沒有碰觸過她。
皇後神色黯淡,看著不遠處邵循正轉頭跟太後說話,神態親昵而自然,本來板了一晚上臉的太後注視著她的神情都是柔和的。
“您的眼光不錯……”皇後喃喃道:“這孩子很討人喜歡。”
皇帝的視線也在邵循身上,她似乎若有所感,抬頭往這邊看了一眼,正巧跟皇帝對視。
女孩子克制不住對他露出笑容來,看的他心底裡甜得似乎要滴出蜜來。
皇帝的目光一下子溫柔了起來,毫不避諱道:“你說的不錯。”
算一算,這是皇帝這麼多年來第一次附和皇後的話,竟然還是為著稱贊其它女人,這讓皇後不由自主微微皺起眉毛,“陛下……”
等皇帝好不容易賞臉看過來時,皇後的話便像被堵在了喉嚨眼兒裡,硬是什麼也說不出來了。
*
帝後的座位在上首,兩人短暫的交流無人得知,但底下的暗潮湧動、思緒紛飛卻一點不比上面少。
皇帝這陣子寵愛貴妃其實大家都知道,畢竟雖然甘露殿離前朝更近些,跟兩儀殿又隻隔了一道牆,眾人打探起來束手束腳,但是這三個多月下來,皇帝幾乎日日都在甘露殿過夜,總有那麼幾次是被人知道的。
一個近來少進後宮的皇帝,頻頻寵幸一個妃嫔,說不寵愛也沒人信啊。
但是這樣的寵愛中寵有多少,愛有多少,實在是未知數。
畢竟連淑妃、麗嫔都當過一段時間的“寵妃”,其中水分有多重,其實各人心知肚明。
但是從今晚看來,這次實在不同於以往。
之前皇帝對後宮的態度很分明,就是放任妃嫔自治,處置不了的事就歸太後,實在是鬧大了,比如謀害皇嗣之類的,他才會插手幹預,其他諸如口角,打嘴仗這類的小事,壓根連往他耳朵裡傳的資格都沒有。
但是今晚的事說白了也就是芝麻點大的麻煩,幾個妃子並皇後打機鋒,稍微殃及到了貴妃的衣角,馮昭儀雖然看似無禮,但是那酒隻是送過去而已,貴妃要是不喝,誰也沒辦法給她灌進嘴裡,說是多嚴重也不見得。
原本皇帝遇到這種事通常都是眼皮都不抬一下的,除了偶爾會抱怨一句太吵,幾乎不會幹涉後宮中事,但是他今天卻實實在在的動怒了,甚至貴妃自己都沒來得及說話,他就親自插手將馮氏趕了出去。
這樣的舉動……要說他對貴妃沒有點真心,那未免也太自欺欺人了。
妃嫔們心中的滋味各異,諸王公主那邊倒是對這事很感興趣,私底下不免傳些眉眼官司,想要弄明白貴妃到底有什麼魅力,能叫鐵樹開花。
但是一看見邵循的臉,這樣的疑惑又仿佛是多餘的——生成這個樣子,陛下定力再大,動心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有了共同的話題,這話題有意思的同時還隱晦不能明說,反倒更讓人精神。
這次宮宴讓在場的宗室很是滿足了好奇心,興奮之餘就不免多喝了些酒,酒意上頭聲音也漸漸大了起來。
皇帝今晚被來來回回的敬酒,也著實喝了不少,雖然沒醉,但是已經有些微燻的狀態。
宴至大半,歌舞也差不多結束了,皇帝要說什麼,但是寬袖一擺,卻不妨蹭倒了酒杯,將他衣衫上用金線繡的龍紋打湿了。
皇後見狀,連忙想替他擦拭,嘴上道:“臣妾扶您去更衣吧?”
皇帝搖頭,揉了揉額角:“不必,叫大家散了吧。”
皇後要去扶他:“臣妾送……差人送您回去?”
皇帝推開她的手,揚聲道:“……姑娘。”
所有人側目,不知他在說什麼,隻有邵循猶豫著站了起來:“陛下?”
皇帝睜開眼,意識到自己叫錯了,改口道:“貴妃過來。”
邵循見他似乎是有醉意,連忙上前去攙扶:“陛下,您哪裡不舒服?”
結果一接觸,她便發現皇帝雖然挨著她,但其實是他自己在用力,並沒有將重量壓在她身上。
皇帝搖了搖頭:“朕有些乏了,咱們回去吧……”
83. 晉江獨發 是誰說不招惹朕的?……
邵循去扶皇帝的手臂:“您醉了。”
皇帝身材高大, 斜斜的倚在足足比他矮了一個頭還要多的邵循身上,看得太後心驚膽戰,不免擔憂道:“快、快來人去攙著皇帝——貴妃還有孕在身呢。”
陪侍在側的何晉榮帶著幾個宮人, 連忙上前想去從邵循手中把皇帝接過來, 但是皇帝卻緊緊的拉著邵循,不許她離開。
旁人沒奈何,隻得去扶他另一邊的手臂, 這才沒被推開。
皇帝撫著額頭, 至少看上去確實是醉得狠了, 他轉身看向太後:“……母後,朕……有些頭痛,恐怕不能相陪了。”
他說話雖仍有條理, 但是明顯比平常要慢半拍,太後怕他真醉的厲害了, 明天要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