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氏無奈道:“認是不可能不認, 但是娘娘沒察覺出來嗎?陛下來寧壽宮的次數越來越低了,除了三天一次請安,哪兒還有旁的機會見到他, 就算是親母子,也有個遠近親疏, 親密的不比疏遠的強嗎?”
“那不過是他年紀漸長,都是快要當祖父的人了, 在我跟前不可能再像小孩子一樣親近了。”
太後不以為意,接著又擔心起旁的:“我隻掛心楨兒……你說我又不是逼迫皇帝去寵幸皇後,隻是讓他多少給點體面而已,竟然就這樣說走就走……”
“娘娘!”伍氏連提也不想提皇後:“公主她好得很,有您在一旁看著,誰也不敢欺負她,您又何必多此一舉去抬舉皇後呢, 要是她真起來了, 奴婢就不信您不膈應。”
“楨兒現在越張揚,我就越擔心,現在我還能替她撐腰, 可是一旦……所以才想著皇後或許能再照看她一段時間……至於皇後,我知道皇帝的為人,他要是厭棄一個人,絕沒有過幾年就再回轉的說法,不過是想借著皇後這中宮的名頭,再多庇護楨兒幾年罷了。”
可是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好事呢,既不讓人東山再起,又想讓她有給女兒撐腰的能力。
“要說陛下眼裡是真的不揉沙子,當初皇後安排慎嫔去陛下身邊,也不過是後宮中常用的伎倆罷了;而且她雖有心謀害皇嗣,但到最後德妃不也有驚無險的把大皇子生下來了嗎?陛下竟然真的完全不念結發之情,說厭棄就厭棄,怎麼看都有些……”
說到這裡伍氏悚然一驚,這些年一直卡在喉嚨口的疑問與揪心不由自主的脫口而出:“陛下……該不會是知道了什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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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後被這話驚的整個身子都劇烈的彈動了一下,之後才鎮定下來,呵斥道:“你說什麼呢!這怎麼可能?!”
“你也說了皇帝眼裡不揉沙子,要是真的知道了什麼,宮裡能這麼風平浪靜十幾年麼?別一驚一乍的。”
伍氏心裡仍舊不安,“那件事”就是團隨時可能引爆的□□,誰知道什麼時候就碰上了個火星子,把所有人都炸死。
這時,恪敬公主板著臉走了進來:“皇祖母還沒跟父皇說完話麼?”
太後一見孫女,立即轉怒為喜,招呼著她坐在自己身邊:“你父皇已經走了,怎麼了?怎麼板著一張臉,是誰惹你不高興了?”
恪敬公主撒嬌道:“還不是皇祖母,您方才為什麼不罰罰那丫頭,也好替我出出氣。”
太後有些無奈,“你還要再提,我瞧她還不錯,知道替你遮掩。”
“……我有什麼好遮掩的……”
聽出了恪敬公主話裡的心虛,太後伸手點了點她的額頭:“還要哀家說出來不成麼……不過,你確實該改改你的性子了,當初確實是有不長眼的,但是現在可沒人敢招惹你,放寬了心,別總是發脾氣,你瞧若桐那孩子都有這樣的朋友來時時刻刻維護她,你處處比她強,怎麼就不知道跟人家好好相處呢?”
恪敬公主低了低頭,不情不願的應了是。
“今晚留在寧壽宮這裡用膳吧,哀家吩咐了廚房做了你最愛吃的菜。”太後說。
恪敬公主有些為難:”我、我想去看看母後,她這次病了有些日子了,好久都沒出過門,我想去陪她吃頓飯,也寬寬她的心。”
恪敬公主固然驕縱,但是她這孝順的心是扎扎實實的,皇後雖為正宮,卻並不能為她爭什麼東西,反而還要身為女兒的恪敬公主時時幫襯,饒是如此,恪敬也從未抱怨過什麼,盡心盡力的伺候母親,她與妃嫔間的矛盾,也多是為了替皇後打抱不平才結下的。
太後暗嘆一聲,到底不好阻了她盡孝的心,點頭同意了。
等恪敬公主一走,伍氏便寬慰道:“娘娘別生氣,公主孝順是好事啊。”
“我不是生氣,我是替我的楨兒揪心吶,”太後道:“皇後越是受冷落,她就越容易鑽牛角尖,性子也越來越偏執,皇帝也是,為了這樣好的女兒,每個月抽出一天兩天來去皇後宮裡坐坐,能費他多少事呢?偏偏就是犟著不答應,多說兩句抬腿就走。”
她越說越傷心,既心疼孫女,又不滿兒子:“滿朝的人都贊他寬厚仁和……那真正寬厚的人是他嗎?他從小就跟個石頭似的,又倔又硬,大了反倒知道要軟和些了,可惜……”
老太後“呸”了一聲:“——都是裝的!裝的像模像樣的有什麼用,骨子裡還是那般冷硬,連我的話也一句聽不進去。”
“太後……”伍氏是真的沒轍了:“您不能隻看這一樁事啊,陛下平日裡噓寒問暖,有什麼好東西從沒說先給後宮的哪個妃子,不管多少全都送到您這裡,他侍母至孝,您又不是沒看見……”
“那是這些女人他都看不上!這將來哪天遇上了什麼真心喜歡的,你看著,保不準是個什麼樣子呢。”
太後倒也不是真的覺得皇帝有這麼不好,隻是在氣頭上難免如此,被伍氏勸了好半天,終於靜下來。
“孝順孝順,孝還不如順,我知道他孝順,可是我不缺別的,就掛心一個楨兒,他卻從不肯放在心上,其他的孝順頂個什麼用呢?”
伍氏跟著嘆氣:“您方才送衣服給陛下,他多高興啊,現在好了,為了個皇後,大家一起掃興。”
*
太後那邊在犯愁,卻不知道他兒子這邊並沒有如她所想直接回了兩儀殿。
轎輦停在那裡,邵循一開始還抱著跟自己無關的期待,但是她跪了一會兒,發現前面的轎輦始終紋絲不動,這才終於自己站起來,硬著頭皮走了過去。
“陛下……”
那轎輦長寬都足有五、六尺,十分寬敞,頂端有稠帳垂下,能將裡面的人遮住一半,皇帝端坐在其中,邵循並不能看見對方的全貌。
“你要去見若桐,還是回家去?”皇帝的臉隱藏在帳後,他的語氣卻十分淡定,像是跟很熟的人一起談論對方的去處。
偏偏邵循也沒覺得有任何不對,她低聲回答:“先去見阿桐……公主,然後回家。”
皇帝沉默了片刻,就在邵循以為對方不會說話時,轎輦中傳來皇帝平靜的聲音:“你上來吧,朕送你一程。”
邵循心中重重一跳,響到她幾乎以為心髒已經從口中蹦出來了。
“臣女不敢。”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能在這樣的情況下讓聲音保持鎮定的,但事實就是她現在所說的每一個字都吐字清晰,讓外人聽了會以為她現在心緒毫無波動。
“請陛下先行,臣女認得路。”
一旁一直跟著皇帝的何晉榮有些著急,一個勁兒的給邵循使眼色。
但是他的眼珠子瞪脫了眶也沒用,邵循絕對不可能同意跟皇帝同乘一轎的。
就在這時,皇帝伸手在扶手上敲了一敲,何晉榮忙不迭道:“落輦——”
轎輦穩穩的落在地上,邵循還沒反應過來,皇帝就揮開何晉榮要攙扶他的手臂,自己下了輦。
皇帝長的十分高大,站在邵循面前,那種壓迫感還有戰慄瞬間抓住了她的心髒,讓她忍不住後退了一步。
“陛、陛下……”
“朕想跟你說說話,既然你不願意同乘,就隻能朕與你同行了。”
邵循深吸了一口氣,接著看著他道:“陛下請講。”
皇帝搖搖頭,示意邵循跟他一起走。
邵循猶豫了一下,在何晉榮拼命的暗示中,還是不敢違命,到底跟了上去。
能跟在皇帝身邊的人都是精挑細選出來的,幾個內侍互相看了幾眼,隻選了幾個遠遠的綴在兩人後面,剩下的吩咐轎夫抬輦,一同回了兩儀殿。
那邊皇帝說是要跟邵循說話,但是實際上卻並沒有開口,若不是邵循能察覺到對方在遷就自己的步伐,特地走的慢了些,幾乎以為他已經忘了還有人跟著了。
路越走越偏,既不是往寧壽宮,也不是往公主院,但是邵循還是漸漸的感覺到了一絲熟悉。
直到站在一棟小樓前才徹底確定了
奉麟閣,竟然是這裡。
這裡沒有守門的人,皇帝輕輕一推,大門就開了。
“這處書庫是朕小時候常來的地方。”寧熙帝帶著邵循進了其中最大的一件書房,“後來這裡的書有許多都搬到了藏書閣,漸漸荒廢了起來,朕也就不常來了。”
層層疊疊的烏木書櫃排了一排又一排,偏偏打掃的不勤快,現下積了不少灰塵,在微光的照耀下靜謐的漂浮在空中。
邵循忍不住伸出手指去觸碰那帶著時光刻痕的書脊,再收回手時,指腹已經有了明顯的灰跡。
“這裡……確實荒廢了啊。”
別的地方還算幹淨,但是書本整理起來就太費事了,打掃的下人想來也是能偷懶就偷懶,將這裡忽略過去了。
皇帝看著她的動作,道:“那天是朕近幾年第一次踏足這裡。”
邵循的手指微頓,若無其事的轉移了話題:“陛下既然頗為留戀,為何不派人來整修?對您來說,也不費什麼事吧?”
皇帝也不糾纏,順著她的話道:“朕自己都不常記起的地方,何必浪費人力來惺惺作態,除了能顯示念舊之意,也無甚意思。”
“既然已經不常記起,今日為何又帶臣女來呢?”
“隻是覺得你可能對這裡比較熟悉而已。”
這個話題是無論如何也避不過了了麼?
邵循緊緊抿起嘴唇:“是臣女冒犯了陛下!”
皇帝見她終於不是一副八風不動的樣子,忍不住笑了起來:“既然你知道當初是你冒犯了朕,怎麼如今倒生起氣來。”
邵循心道,就算是她主動冒犯在前,那誰佔了便宜還說不準呢。
可是再一想,要是換了自己,好好地想看本書,冷不丁冒出個人來對自己又是親又是摸……那確實是吃了大虧的。
想到這裡邵循又有些理虧,張了張嘴,想說的又咽了回去:“陛下心情不好,我可不敢頂撞。”
皇帝問:“你又如何得知朕心情欠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