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這世上誰能邪得過你?殺人跟鬧著玩兒似的……”
元策垂眸睨她:“那我讓你睡了個好覺,你這一大清早做什麼去?不會為著那點連李答風都看不上的皮肉傷,還要過去探望一趟某些人吧?”
姜稚衣一噎。昨夜因著元策突然“血流不止”,別說看一眼裴子宋的傷勢,她連與他道一聲謝都沒顧上,匆匆忙忙就回了府。今日自然要去一趟。
“李答風看不上的是人家裴子宋的傷嗎?不是你、的、嗎?”姜稚衣拿下巴尖狠狠指了指他的腰腹。
元策握拳掩嘴清了清嗓。
“這刺殺是衝你和我來,對裴家兄妹完全是無妄之災,不論傷大傷小,都要道謝。”姜稚衣繞過他的磨纏朝前走去。
“明日陪你一道,”元策回頭叫住了人,“今日外面封道,想去也去不了。”
……那他早說封道不就行了,非要先來上那麼幾句。
姜稚衣疑惑回身:“封道是?”
“全城戒嚴,隻通行人,不通馬車,排查可疑之人。”
“外面還有刺客?”姜稚衣臉色一變,當即走了回來,碎碎念著點點頭,“那還是改日帶著你出門吧……”
……還真把他當闢邪之物了。
看她緊張兮兮的模樣,元策想了想,彎唇一笑:“那趁今日我也不出門,想不想跟我學點防身術?”
等元策洗漱完,換過一身利落的勁裝,姜稚衣跟著他到了府裡的演武場,眼看他站在兵器架邊上,像對著他的大好江山一般,一指那一排兵器:“想學哪樣,隨便挑,都能教。”
姜稚衣緩緩仰起頭,隨著他的手勢,目光一樣樣掠過去,從尋常可見的刀、劍、槍、戟,到不常見的斧、叉、鞭、錘、棍、槊,再到一些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長得稀奇古怪又兇神惡煞的不知名邪器……
十八般兵器,他是樣樣都能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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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曾想過她樣樣都拿不動?
眼見她看過一遍,面露迷茫,元策點點頭:“可是不知這些兵器都是如何使的?我先一樣樣給你演示一遍。”
說著,隨手拎起一柄長槍輕輕一掂,走到一旁空地。
不等姜稚衣回神,風聲一唳,元策後手一翻前手一撥,長槍如龍而出,一攔一拿一扎,隨即提槍而起,凌空側翻,槍頭輕旋,槍於半空脫手而出,身輕如燕一落地,槍又穩穩握回手中。
姜稚衣腦袋跟著槍頭動,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一陣眼花繚亂過後,元策長槍一背,朝她一抬下巴:“怎麼樣?”
雖然看不太明白這些招式,不過看上去確實十分厲害,隻是——
“……你管這叫防身術?”
“我是問你,我這槍耍得怎麼樣?”
姜稚衣嘴角微抽:“耍得——還挺活絡人脖頸的。”
“……”
“沒別的了?”
姜稚衣眼望著春日晴光下那道執槍鶴立,衣袂獵獵的身影,抬頭看天:“槍誰還不能耍兩下了,書院裡也有教。”
……之前醉酒非要看他耍槍的不是她?
元策走到兵器架邊上,隨手將槍一丟,目光一掃,又看準了那條九節鞭:“那再給你耍一段裴子宋也不會,我兄長也不會的——”
“行了行了,知道你厲害了!”姜稚衣跺了跺腳,“他們不會的,我哪裡學得會,你教點有用的行不行?”
元策可惜地看了眼還未出場的十七樣兵器,想了想,從一旁拎起一把輕弓,試探著看向姜稚衣:“那——上次在書院學到一半的?”
一刻鍾後,姜稚衣人生中第二次握著弓站到了箭靶前。
時隔數月,動作要領全光忘了,元策又教了她一遍。這回因在家裡,拿來了一枚玉扳指戴在她拇指上,說是他小時候用過的,戴了就不會被弦磨傷手,可以試試親手拉弦了。
姜稚衣握著弓,垂眼看著自己拇指上那枚泛黃的玉扳指,發現上頭已經有一些細小的裂紋。這麼舊的玉扳指居然還留著,不知是不是對他有什麼特殊含義。
姜稚衣默默走了會兒神,忽然感覺到一支箭穿插進她指間,元策的聲音響起:“教你有用的了,也沒見你專心學。”
“誰說的,我隻是在醞釀而已,”姜稚衣一手握弓一手扣弦,面朝箭靶擺好了架勢,“這次一定能射中!”
溫熱結實的胸膛忽而靠上後背,如同數月前在書院校場一樣,元策站在她身後把住了她的手。
下颌輕蹭過發頂,姜稚衣頭皮一麻,原本放松的身體一下子繃緊,想回頭,又怕一回頭發生上回那樣的意外,僵硬地緊盯著前方的箭靶:“不是說我這回可以自己拉弦了嗎……”
“幫你調準頭。”元策眯起一隻眼,握著她的手挪了挪箭矢對準的方向。
姜稚衣狐疑地瞅了瞅靶心:“可我怎麼覺得你這反而調歪了呢?好像都對著箭靶後邊了。”
“我說能射中,就能射中。”
上次也沒見你射中……姜稚衣氣鼓鼓一撇嘴:“那現在可以拉弦了吧?”
“再等等。”
姜稚衣一頭霧水:“還等什麼?”
他這不也沒調準頭了嗎?
元策沒有說話,靜靜站在她身後。
直到姜稚衣等得焦躁難熬,忍不住再次開口問話,元策握著她的手猛一拉弦:“松。”
姜稚衣驀地一松手,一聲嗡振如霹靂弦驚,箭矢震耳離弦,流星破空般一路旋飛,越過箭靶,直直射向箭靶後那棵杏花樹。
奪一聲響,正中樹幹。
下一剎東風忽起,被一箭震落的杏花紛紛揚揚,漫天飛舞。
姜稚衣在這一瞬恍惚間明白過來,他剛才……在等風。
箭羽輕振,香盈滿天。
仰頭望向這場真正的杏花雨,眼前忽而重疊起去年臘月那一場漫天碎雪,姜稚衣顫動著眼睫,緩緩回過頭去。
元策望著這滿目雪白,垂落長弓,彎了彎唇:“這才叫——二月東風吹杏雨,動我春心向衣衣。”
姜稚衣心頭一震,閉緊了呼吸。
然而呼吸可以閉緊,心跳卻像拉不住的馬,在此刻脫韁而出。
元策靠在她身後,感受到她那顆心髒一下又一下重重敲打著他的胸膛,忽然想起什麼:“姜稚衣,你說的沒錯,真的可以聽出來。”
“什麼可以聽出來……”
元策垂下眼去看她:“聽出來,你心裡也有我。”
第64章
被這杏花雨吹得目眩神迷的, 姜稚衣愣了好幾個數才聽懂他在說什麼,臉一熱,像隻驚弓之鳥撲稜著翅膀一下飛遠去, 撫住心口看著他:“……說什麼, 誰心裡有你了!”
元策緊盯著她臉頰浮起的緋色:“那心裡沒有,臉上有?”
姜稚衣驚地摸了摸臉。
元策:“耳朵也有?”
姜稚衣又驚地摸了摸耳朵。
“怎麼還指哪兒打哪兒?”元策輕笑出聲。
意識到自己的滑稽, 姜稚衣蹙起眉頭衝他跺腳:“你是無賴嗎?”
元策揚了揚眉:“以前你對我耍無賴的時候, 我說什麼了?”
“我那是在對你無賴嗎?別老拿我腦袋不清醒的時候說事……”
忘形的快意忽而被澆滅,元策收了笑壓平唇角,直直看著她:“腦袋清醒的時候不也喜歡無賴。”
“我何時喜歡過無賴?”
“我兄長還不夠無賴?”
姜稚衣一滯之下,眼神閃躲開去:“……人家那是裝無賴,哪兒像你是真無賴。”
元策看了看她瞥開的眼, 轉過身撂下了長弓:“行,比不上你眼裡的月光, 心裡的丹砂。”
姜稚衣一回眼,看見他對著箭筒, 仿佛在自我消解的背影, 嘴一張想解釋什麼。記起他剛才取笑她的模樣, 又住了口沉默下去。
風停了,四下靜悄悄的, 隻留下一地殘花,莫名給面前這道背影添了幾分悽涼的色彩, 顯得可憐巴巴。
姜稚衣瞅了瞅那顆微垂的後腦勺,聳聳鼻子, 走上前去踮起了腳。
元策驀然回身,一垂眼,看見她指尖捏著一片杏花瓣, 似是從他發間摘下。
看著元策輕閃的目光,姜稚衣清清嗓子撇開頭去,瞧著一地的杏花瓣和那面空空的箭靶,沒話找話一般小聲嘟囔:“我到底還能不能射中一次靶心了……”
元策眼底笑意重又浮起,曲起指關節,輕敲一下她鼻尖:“回去等著吧。”
姜稚衣驀地一摸鼻子:“……又等什麼?”
“讓你射中靶心的箭。”
傍晚時分,正院書房,穆新鴻進門的時候,正見元策坐在書案前,拿磨石專心致志打磨著一支小巧的箭簇,手邊散落著幾根已經磨光的箭支。
“少將軍,”穆新鴻拱手回稟,“城中各個角落已初步排查完畢,暫未發現可疑人士。”
少將軍今日之所以留在府上,是因城內隱患未除,哪怕府裡守備滴水不漏,也怕自己不在,郡主有個萬一。
結果營裡那幫弟兄聽說少將軍昨夜“流了好多血”,又看他今日沒去軍營,以為他當真傷得不輕,今日排查時格外氣勢洶洶,這便提早收了工。
元策手上動作不停,點頭:“入夜再帶人摸排一遍。”
“是,少將軍,還有那名活口已經招認,稱此番刺殺是受宣德侯指使。”
當時宣德侯為兒子報仇是奔著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決絕,揭發鍾家貪汙軍餉時,無疑也牽扯出自己過去與鍾家的利益往來,因而被罷了官,空留爵位在身,終日潦倒地在家守著痴兒。
後來聽說鍾家滿門男丁流放途中失蹤,宣德侯估計猜到鍾家遭人暗殺,回過味來,想明白少將軍才是真正的幕後主使,所以豁出去布置了這場刺殺,連那一出戲文也是復仇的儀式。
從為人父講,這宣德侯倒是個好爹。
穆新鴻:“您打算如何處理宣德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