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人?接什麼人?”
元策一挑眉梢:“臣這府邸既然能收留郡主,自然也可收留旁人。”
“你還要收留誰……”姜稚衣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品著他這話的弦外之音,小聲嘀咕,“你這院子還能藏得下兩個姑娘不成……”
“是藏不下,所以還勞煩郡主一會兒收拾完自己,將廂房騰出來給臣的新客。”元策朝她頷首示意別過,衝身後的青松抬了抬下巴,“替我好好送送郡主,記得——走後門。”
不等姜稚衣反應過來,元策已轉身步入雪地。
姜稚衣站在原地,不可思議地望著他頭也不回的身影——
什麼呀!
天寒地凍的融雪天,大街上人跡寥寥,沈府朝外街開的正門整日下來都無甚進出。
直到日暮時分,一輛馬車披霜帶雪地駛入街口,最前頭,元策一路打馬開道,在府門前勒了韁繩。
候在門口的青松立馬上前,朝後邊駕車的穆新鴻打了聲招呼,接過元策手裡的馬鞭:“公子可順利接到了人?”
元策點了下頭,對青松身後的兩名健僕道:“上去抬人,小心著些。”
青松跟著元策當先跨入府門,好奇那馬車裡頭到底是什麼人,竟勞動他們公子親自去城外接來,又讓堂堂玄策軍的副將軍親自駕車護送,生怕將人磕著碰著了似的。
難不成當真是金屋藏嬌的那個嬌?
青松悄悄轉過頭去,一眼瞧見馬車上抬下一副擔架,上頭躺了個臉色灰敗、骨瘦如柴的中年男子,蓋著白被,像個死人一般……
青松嚇了一跳,連忙把頭扭回來,咽著口水定了定神:“那個,公子,郡主已經離府了,您可將人安頓在西廂房。”
元策意外地轉過眼來:“這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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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小人可是冒死去送的客,您不會沒想讓郡主走吧……”
“當然不是。”一路走進東院,元策推開西廂房的門,往裡看了一圈。
人是走空了,那股不知是脂粉還是什麼的甜膩香氣還殘留在屋裡。
被衾,妝鏡,瓷盞玉匜……一堆昨夜拖家帶口搬來的東西也還留著。
元策:“人都走了,還不收拾屋子?”
“小人以為您接回來的真是個姑娘,想著郡主的東西都是好東西,說不定用得著……”
元策偏過頭費解地看著他,像在質疑他這個腦子是怎麼在東院當這麼多年差的。
“那小人馬上把東西收走!反正郡主沒帶走應該是不要了……”
青松進了屋稀裡哗啦一頓收,屋裡眨眼間空了一片。
看著廂房漸漸恢復到家徒四壁的原樣,不知怎的,竟像又聽見了昨夜那貫耳的魔音。元策揉了揉耳根,忽然嘖了一聲:“算了。”
再讓高貴的郡主來這兒指點一次江山,倒不如留著這廂房得了。
青松抱著一堆物件停住手:“不收了嗎公子?”
元策點了下頭,朝候在門外的健僕指了個方向:“抬去對面。”
兩名健僕抬著擔架上的人,往對面東廂房去了。
門外穆新鴻聽了半天才曉得昨夜發生了什麼,急得抓耳撓腮:“少將軍,咱們還沒搞清楚郡主到底圖謀什麼,您怎就引狼入室了呢!”
“不引狼入室,怎知她到底圖謀什麼?”
“所以您昨晚是為了——”
元策輕哼了聲。
若說此前還疑心這位郡主真對昔日的“死對頭”生出了什麼風花雪月的心思,昨晚聽到門外那些毫無感情全是演技的戲詞,便可篤定她是另有所圖了。
能讓養尊處優的郡主寧肯吹上兩個時辰冷風也不罷休,所圖必大。
穆新鴻豎起個大拇指:“還是少將軍手段高明,這一招以身犯險,想必已查探到了什麼?”
“……”元策瞟他一眼,轉身朝書房走去。
青松小聲出來提醒:“穆將軍可別哪兒壺不開提哪兒壺!”
那可不光是什麼也沒查探到,還將自己搭成了人家陪嫁丫鬟的姑爺呢!
“啊?”穆新鴻慌忙跟上元策,拼命轉著腦筋想說點什麼來補救。
一路跟到書房門口,穆新鴻殷切地替元策拉開門,跟著他進去後一轉身,將門闔上:“少將軍,卑職想來想去,您說會不會是郡主對您的身份起了疑……”
元策驀地一豎掌打住他。
穆新鴻一愣之下站住,看著元策陡然沉下來的臉色打了個寒噤,感覺到四面空氣驟冷,彌漫起一股森涼肅殺之氣。
穆新鴻面色一凜,緩緩抬手按在了腰刀上,抬眼掃向屋內。
元策環視的目光突然一頓,一把掌起博古架上一隻瓷瓶,揚手朝屋裡的山水圍屏砸了過去。
哗啦一聲震天動地的巨響,瓷瓶四分五裂,連帶整張十二扇圍屏轟然翻倒下去。
屏風之後,斜倚在羅漢榻上的少女一個激靈驚叫跳起,望著滿地的狼藉,懵懵地抬起頭來,對上了元策暗潮洶湧的眼。
穆新鴻寒毛瞬間倒豎,看著面前本該已離開的郡主,想起自己方才那句要命的話,偏頭望向身側——
從元策注視著姜稚衣的眼底看到了畢露的殺意。
第13章
“你在這兒幹什麼——”
隔著一面倒下的屏風,元策森涼的眼緊盯住她。
姜稚衣方才在榻上打的瞌睡霎時跑了個空。
眼前站著的分明是從前待她再溫柔不過的意中人,這一瞬間,姜稚衣卻感覺自己像被一頭陌生的惡狼盯住,寒意森森爬滿背脊,鋪天蓋地都是危險的氣息。
她剛從睡夢中驚醒,還沒回神,不過慢答一拍,對面人便像沒了耐性,靴尖一抬,踩上那面翻倒在地的屏風,一腳踢開了那堆碎瓷。
啪一聲脆響,姜稚衣渾身一顫捂了捂耳朵,眼看他一步步朝前走來,本能般向後退去,膝彎撞上榻沿,跌坐上身後那張羅漢榻。
元策站定在榻前垂下眼,搭在腰間劍柄上的手慢慢握攏。
看著榻上人仰起的雪頸下纖細的青色脈絡,好像已經看到那薄薄的皮膚被利刃劃開,血湧如注——
“你兇什麼呀,怪嚇人的……”姜稚衣睜著一雙茫然驚懼的眼,瑟縮著肩膀瞅了瞅他。
眼前猩紅的畫面忽而潮水般退去,元策拔劍的手一頓。
他——兇什麼?
……看不出來嗎?
姜稚衣:“幹嗎……你要跟我吵架嗎?”
“……”
殺了這麼多人,還是第一次,劍都要拔了,被人以為是來吵架的。
她現在最好是在裝傻,否則他能被侮辱,他的劍都不能。
“吵架?”元策把著劍柄,氣笑著點了點頭,“吵架……”
“我都還沒找你吵架呢,你倒先發制人上了……”姜稚衣嘴一癟,說著說著忽然站起身來,挺起胸脯一叉腰,朝前邁了一大步,“那好呀,來吵呀,我也正有氣沒處撒呢!”
元策帶劍後退一步,荒謬地低下頭去。
才到他肩胛骨的個子,這氣鼓鼓一步,竟仿佛要邁出壓他一頭的氣勢,氣勢擺完又自顧自委屈上了,撇撇嘴一副要哭的樣子?
……紅臉白臉全給她一個人演完了。
元策拇指緊壓著劍首,忍耐地眯起眼:“你還有氣?你有哪門子氣?”
“你早上說那麼一堆陰陽怪氣的話,我怎麼沒有氣!你給我說清楚了,你今日接來的姑娘是不是你在邊關的相好?”
元策朝東廂房那頭望去一眼,眉梢一揚:“是又如何?”
姜稚衣張著嘴,難以置信地望著他。
是又如何?
他怎能如此風輕雲淡地說出如此恬不知恥的話……
“……你這是見異思遷,喜新厭舊!”
“喜新厭舊,起碼得先有舊,敢問郡主,我與你何‘舊’之有?”
姜稚衣一噎,突然覺得這一幕有些熟悉,像她遭遇山匪那日在軍營醒來,聽見他說——臣應該同郡主有什麼瓜葛?
當時營帳裡有旁人,她隻當他是在掩人耳目做戲,可方才穆新鴻已見勢退了出去,此刻屋裡隻有他們兩人。
她怕是再沒有什麼借口可以自欺欺人的了……
他此行回京對她就沒有過好臉色,即便在無人處也一口一個生疏的“郡主”,絕口不提過去半個字,根本就是有了新人便不打算認舊賬了!
姜稚衣顫抖著深吸一口氣,忍著淚瞥開眼去。
這一瞥,忽然看見他身後那堆碎瓷片裡躺著一塊月牙形的玉佩。
雪青色流蘇作配,瑩潤的白玉上赫然鏤刻著一個“衣”字。
像逮著什麼把柄,姜稚衣驀地一指地上:“你說與我沒有舊,那這塊玉佩是什麼?”
元策回過頭去,低頭一看:“?”
姜稚衣起身一把撿起玉佩,舉起來遞到他眼下:“這是我贈與你的信物,你休想翻臉不認!”
成天唱戲不夠,還自帶上道具了。元策不耐地閉上眼,實在聽夠了這些戲本子。
吵個架,比殺個人還累。
“給我的信物?”元策睜開眼,從她手中一把抽過玉佩,沉下臉往牆角一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