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濟懷抬起頭來,正好有一個旅人打扮的中年男人,背著包袱走了進來。端起稀粥喝了一口,不愧是花家人,這份警覺心,也是很多人比不上的。
想到這份警覺,可能是在無數個戰場上培養起來的,裴濟懷心裡忍不住多了幾分敬仰。
京城近來幾天很平靜,沒發生什麼大案子。就連謝家老太爺被關押的消息,都沒有傳揚出去。
唯有謝驸馬身邊的小廝,在好幾天沒有收到謝幺爺送來的消息後,察覺到了不妙。無奈之下,他把解藥喂謝驸馬吃了下去。
謝驸馬清醒以後,看著自己身上染上髒汙的外袍,順手脫下扔在地上:“這麼久了,公主那邊有什麼消息?”
小廝道:“公主這幾日除了看望您,就閉門不出,小的不知道公主的想法。”他把京城裡近來發生的事情,全部說了一遍。
“必須找機會離開京城。”謝驸馬砸碎桌上的花瓶,拿起碎瓷片往自己手臂上深深一劃:“去通知公主,就說我發瘋,開始自殘。”
看著不斷往地上滴的鮮血,謝驸馬冷著臉道:“我現在唯一的出路,就在她身上了。”
小廝面色慘白地點頭,拉開房門大喊:“快來人啊,驸馬自殘了!”
隨著天氣越來越熱,花琉璃就變得不愛出門,為了讓她到東宮玩,太子讓東宮廚子做了很多消暑解渴的食物,才把人哄到自己面前。
東宮詹事府的官員,對太子如此在意福壽郡主的行為有些不滿,在他們看來,一位合格的帝王,不應該有太多的情感牽絆。
但是由於東宮素來有“鐵打的詹事府,流水的官員”說法,所以沒人拿這事說嘴。但是隨著每次福壽郡主來東宮,他們就有美味可口的冰碗消暑解渴後,他們內心的想法,漸漸發生了改變。
想要抓住一個人的心,要先討好他的胃,無論何時都很實用。
再後來,他們發現太子罵他們的次數少了,有時候還主動在福壽郡主面前,召他們商議一些政事,差點感動得落淚。
休息的時候,一位官員忽然感慨:“男人,還是要有個喜歡的女人看管著,才能更加成熟穩重。”
其他官員都知道他在說太子,可是沒人敢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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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話說得好,陰陽調和,萬事順遂。”另一位官員應和道:“要不然老祖宗怎麼會有先成家再立業的說法?”
“不知福壽郡主明日還會不會來呢?”一個剛來東宮詹事府的年輕官員,十分耿直地問了這麼一句。
其他官員扭頭看著他,新來的還是太年輕,怎麼什麼都敢問出來。
不過,他們也很期盼,福壽郡主明天能來東宮啊。
被東宮詹事府官員盼望著明天再來的花琉璃,剛離開東宮不遠,連宮門走到。太子怕熱著她,特意安排了步輦送她到宮門口,再讓她乘坐馬車回府。
宮裡的幾位後妃都知道福壽郡主身體不好,沒人覺得此舉不合規矩,隻是在私下感慨,太子那種能得罪天下所有女人的狗脾氣,對福壽郡主竟如此細心。
也算是天下奇事了。
就連以前喜歡在背後念叨花琉璃幾句的賢妃,這次也沒說什麼。自從英王隨侍毒害英王,被花琉璃識破後,賢妃面對花琉璃,都是未語先有三分笑。
為人母親,面對兒子的救命恩人,賢妃實在說不出難聽話,所以近來幾天十分安靜,讓昌隆帝清淨了不少。
弄明白賢妃近幾天老實安靜的原因,昌隆帝讓趙三財送了不少好東西給花琉璃。反正送給未來兒媳婦,也等於送給自己兒子,他不心疼好東西,隻要賢妃能多安靜幾天就好。
昌隆帝心情一好,得知謝世子請命回公主暫住一晚,也應了下來。
得知自己能夠回公主府居住一碗,謝世子並沒有高興,反而有種說不出的恐懼,他怕二姐說的事成了真。
若父親真的是假裝得了癔症,母親知道嗎?
若是母親不知道,她為父親流下的淚,做出的那些努力,豈不是可悲的笑話?
他慢吞吞地走在宮道上,高高的城牆壓得他喘不過氣來。身後有腳步聲響起,扭頭看去,幾個太監抬著步輦朝這邊走來,坐在步輦上的,是穿著如月華般華麗裙衫的福壽郡主。
面對福壽郡主,他總有一種難言的愧疚與尷尬,他往旁邊退了兩步,讓步輦先通過。
“世子?”花琉璃差點沒認出,這個穿著灰藍色錦袍的少年,是當初那個看起來有些天真的謝世子。不過是大半個月不見,他看起來沉悶了許多,眉頭下意識地皺起,看起來有些愁苦。
“福壽郡主。”謝世子拱手行禮,看不到半點年輕人的朝氣。
“世子面色看起來有些不好,可是中了暑氣?”花琉璃見他面色青白,額頭上全是汗水,從錦囊裡取出一個小瓶:“這是解暑的藥,世子若是覺得不適,可以服食一粒。”
“多謝郡主。”謝世子這才發現自己全身發軟,腦子有些暈,接過花琉璃遞來的解暑藥,想也不想便吃了一粒。
薄荷的清香瞬間傳入大腦,讓他一點點清醒過來。他再次向花琉璃道謝:“多謝。”
“世子不必客氣,這種解暑藥軍中常備,並不是什麼稀罕東西。”花琉璃失笑,這個世子性格還是單純的,她遞過去的藥也敢吃,難道不怕藥裡有其他東西?
由於謝世子現在的身份比較尷尬,花琉璃不想因為自己讓他更難堪,找個理由離開了。
“郡主慢走。”謝世子目送著步輦離開,從藥瓶裡又倒了一粒解暑藥到嘴裡。
吮吸著薄荷的藥香味,他似乎有了回家面對一切的勇氣,他抬起頭顱,大步朝宮外走去。
公主府的大門,依舊豔麗,但是謝世子看著緊閉的大門,卻感覺到了幾分難言的冷清。他沒有從正門進,而是繞了一個彎,進了東角門。
地上有一些下人沒來得及清掃的枯葉,謝世子剛穿過跨院,就聽到下人們吵嚷的聲音。
“快來人,驸馬自殘了。”
“公主,這可怎麼辦?”
他一路快跑,來到了父親居住的院子裡,就看到父親渾身血汙,被幾個僕人按著給傷口上藥。母親心疼地看著父親,哭得泣不成聲。
“驸馬。”樂陽哽咽道:“我一定會想辦法送你回南方養病,一定會。”
聽到母親的話,謝世子苦笑,哪還有南方?母親還不知道謝幺爺已經被抓走,皇舅與太子早就猜忌上了謝家。
謝家早就自身難保,就連那些好名聲,也被毀得幹幹淨淨。
而他們一家,注定是回不了南方了。
作者有話要說: 遊手好闲花長空。
溫柔良善花琉璃。
寬容大度姬太子。
賢惠可親田賢妃。
聰明睿智好英王。
第132章 自缢
“母親。”謝世子走到樂陽公主身邊, 扶住哭得站不穩身子的她:“太醫很快就來,您要注意自己的身子。”
“太醫?太醫若是有用, 驸馬怎麼會病了這麼久還不好?”樂陽公主心中又急又氣, 破口大罵道:“都是群沒用的庸醫,這都快一個月了, 驸馬的病半點沒好, 反而越來越嚴重。”
謝世子知道自己不該懷疑父親,可他卻控制不住地想, 謝幺爺剛被抓住沒幾天,父親的病就嚴重了, 真的隻是巧合, 還是……
剛走進院門口的兩個太醫臉色有些不太好看, 他們能在太醫院做事,大多都是世代行醫,醫術精湛之輩, 被樂陽公主罵庸醫,心裡當然不會太暢快。
不過醫者父母心, 有時候病患家屬因為傷心過度口不擇言,他們睜隻眼閉隻眼當做沒聽見便過去了。
避免謝驸馬繼續發瘋傷害自己,太醫讓公主府下人把謝驸馬手腳用柔軟的布條捆綁起來。
開好凝神的藥方, 太醫對守在旁邊的小廝道:“三碗水煎成一碗,吃完藥以後觀察一段時間,近幾天不能留驸馬單獨一個人待著。”
“多謝大人。”小廝感激道:“驸馬現在這個情況,去他熟悉的環境, 是不是更利於養病?”
兩個太醫沒有回答,收拾好藥箱以後,便出言請辭。公主府天天鬧著想把謝驸馬帶回南方養病,宮裡一直沒有同意,說明這事有貓膩。他們隻是看病拿藥的大夫,不想趟這池渾水。
“兩位太醫大人請留步。”謝世子追上兩位太醫:“請問二位大人,家父的症狀,為何突然加重了?”
“癔症屬於腦疾,這種病看不見摸不著,有時候受到刺激就患上了。”一位太醫答道:“世子也不用太擔心,謝驸馬這種情況還是有機會好轉的。”
謝驸馬身邊,十二個時辰隨時都有僕人環繞,公主又對他上心,這樣的患者已算幸運。
“多謝。”謝世子心事重重地謝過兩位太醫,轉身回到父親的院子,父親已經換上幹淨的衣服,傷口也被太醫包扎好了,躺在床上沒有繼續在鬧騰。
聽著母親悲切的哭聲,謝世子上前安慰:“母親,父親已經睡下了,你不要擔心,父親一定會沒事的。”
樂陽公主擦去臉上的眼淚,看了眼床上睡過去的謝驸馬,帶著謝世子去了院子裡:“你怎麼回來了?”
“兒子想你們了,所以求了皇舅,讓他同意兒子回府小住一日。”謝世子看著樂陽公主紅腫的雙眼,心疼地讓下人取來冰,讓樂陽公主敷上。
“傻孩子,我與你父親已經遭到陛下的厭棄,你別老想著回來看我們,萬一陛下連你也討厭怎麼辦?”樂陽公主想讓謝世子馬上離開公主府,回到宮裡去:“你現在馬上……”
忽然,她語氣一頓,眼神有些閃爍,不敢看兒子:“那你在家裡住一晚,明天早點回宮裡。”
“好。”謝世子沒看出樂陽公主眼神的不對勁,他哄著樂陽公主回了屋子,讓她早點休息。
樂陽公主是個既怕苦也怕委屈的性子,從小到大,但凡她想要的東西,都會用盡手段得到。當年她對驸馬一見鍾情,得知父皇想讓順安下嫁給他,她便使計讓父皇厭惡順安,最後謝家公子就成了她的驸馬。
婚後她發現,驸馬對她雖好,可心裡卻藏著一個人。一開始她以為是順安,後來她發現,驸馬對順安根本沒有感情,他真正心儀的,是名動京城的衛明月。
這成了她心頭的一根刺,後來衛明月懷著身孕上戰場,她總是忍不住想,若是衛明月死在戰場上,或是被毀去那張豔麗的容顏,就好了。
可是衛明月不僅沒有死,還成了整個大晉最有名的女將軍,無數女子敬仰她,就連一些文人書生也為她寫下歌頌的文章。
夜深人靜時,就會控制不住地猜測,身邊這個最愛的這個男人,是不是真的已經放下了?
她在床上輾轉反側,腦子裡浮現一個月前,那兩個丫鬟說的話。
一哭二鬧三上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