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現在,元賜嫻得救了,但孩子很可能還沒有。
她心焦如焚,顫著嘴唇,聲音已經染上了哭腔:“他在哪裡?”
鄭濯一面盯著前方地平線處急速駛來的馬車,一面實話道:“我不知道。”
他得到的消息和元賜嫻一樣,都隻到雪難為止,接下來就全無陸時卿的音訊了。算起來,他已經失蹤了近三天。
但他們都清楚,對方既然選擇了拋誘餌,就說明陸時卿一定還沒落入敵手。
馬車很快駛到近前,鄭濯交代道:“車上有穩婆和婢女照顧你,你先回府。”說罷將她一把打橫抱起,送入馬車。
元賜嫻這時候沒力氣忸怩,進到馬車躺下後哀求地看著他:“殿下,拜託您了……”
她也恨不能插了翅去追孩子,卻知道以自己現在的身子狀況,就是隻能添亂的,一旦碰上敵手,反倒叫眾人愈加束手束腳。
鄭濯點點頭:“他和孩子都會平安回來的。”說罷掀簾而出。
馬車內,鄭濯安排的穩婆和婢女忙接手了元賜嫻。
元賜嫻腦袋沉得像灌了湯一般,沒等回城就支撐不住昏睡了過去,再醒來就聞見一股濃鬱的藥腥氣,她驀然睜眼,看見天光敞亮,似是日上三竿,慌忙掙扎起身。
趴睡在她榻邊的揀枝被驚動,忙朝外頭喊:“郎君,夫人醒了!”
元賜嫻以為她喊的是陸時卿,腦袋裡繃緊的弦一松,回頭卻見是元鈺從外間疾步走來,心下登時一緊,啞著聲急道:“阿兄,孩子呢,陸時卿呢?”
元鈺眼下好大一團青黑,聞言不舒爽“嘖”了一聲:“怎麼,看見是你阿兄我,很失望啊?”
他這語氣似是說笑,但元賜嫻一點心情都沒有,急得都快哭了。
她昨夜實在太累太難受,想著就睡片刻,然後等鄭濯和阿兄的消息,哪知一睡睡到了翌日晌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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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鈺見狀心疼得直抽抽,忙坐下來哄道:“都在都在,都好好的,乖,別急別哭。”
“當真?”不是元賜嫻非不肯信,隻是如果陸時卿真的好端端回來了,怎麼不守在她榻邊啊。
元鈺低咳一聲,神色略微有些不自然:“自然是真。小外甥沒受涼,就在外間搖車裡躺著,阿兄仔細看過了,長得很有我年輕時的風範。”
的確,照情理看,對方要拿孩子去套陸時卿,必然得保護好小娃娃,這一點倒是不幸中的萬幸。元鈺也不是個能撒謊的人,說的這些不像是假,但他一句沒提陸時卿,實在不太尋常。
元賜嫻心裡著急,掀了被褥就想下去,被他皺著眉頭一把按住了肩:“還想活命就好好躺著。”他說罷嘆了口氣,默了默無奈道,“我就說我這人撒不了謊,還非要我騙你……好了,告訴你實話,但說好了,你現在不能下床。”
元賜嫻聞言搗蒜般點頭,隨即聽他道:“陸子澍確實回來了,隻是受了點傷,在這裡守你到天亮就昏了,現在躺在隔壁屋。”
她聞言又想往下跳,記起剛才元鈺放的話,按捺著道:“他傷勢如何?”
元鈺想了想道:“得了,我給你抱過來,你自己看吧!”
“……”
元鈺說完就出去了。揀枝看元賜嫻一頭霧水,向她解釋了昨夜的事。
原西路和南路都是對方放的迷霧彈子,孩子實則是被送去了元鈺選擇的北路。但在他追上那行人前,陸時卿就已經孤身跟他們交上了鋒。
對方使詐,將一塊包著襁褓的巨石從近三丈高的地方往下扔。夜黑霧濃,陸時卿不敢冒險,哪怕知道多半是假,也硬生生扛著接了下來。那傷就是當時受的。
之後,他假意倒地難起,誘得對方暴露了孩子的位置,事前聽他安排,埋伏在附近的曹暗趁勢而上,將小郎君救了下來。
元鈺到時,曹暗已經帶著孩子先行離去,陸時卿則滯留原地,以身為餌拖延時辰。再不久,鄭濯也到了,才一道助他脫了身。
元賜嫻光聽著便已心驚膽戰,再聯想陸時卿這幾日的處境就更是後怕。
現在想來,所謂回鹘和突厥兩軍交鋒,其實根本就不是巧合,而是誰人蓄意而為,目的就是要陸時卿的性命。
他失蹤的那座雪山位於大周邊境,距離周京千裡之遙,花兩日半趕回,已得是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不停換馬,日夜兼程的情狀,若再計了一路上所遇殺招耽擱的時辰,她幾乎不敢想象他究竟是怎麼回來的,到得長安城附近,聽聞她和孩子被擄的消息,又是如何有力氣奔走相救。
元賜嫻叫揀枝把兩個孩子都抱過來,吩咐完就見元鈺大步流星地回了,當真打橫抱著陸時卿,將陸府一幹僕役婢女詫異的目光通通甩在了腦後。
她起先還道他隻是說笑,見狀張著嘴盯著他和他懷中未醒的人看了半晌,才反應過來,往床裡側挪了挪,給陸時卿騰位置。
哪知陸時卿早不醒晚不醒,剛好在元鈺快將他放平到床榻的時候醒了,一睜眼看見他那張放大了數倍的臉,一駭之下翻身滾下,“咚”一聲摔在了床上。
元賜嫻一嚇,忙去摸他:“摔著沒?”
陸時卿昨夜差點廢了手臂,且因石頭衝力太大淤了內傷,要論身子狀況,也不比元賜嫻好多少,眼下這麼一摔,確是有些眼冒金星。
但他一聽這聲音就醒了神,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起身道:“醒了?好受點了沒?”
他之前不敢叫她,一直熬著想等她睡夠,不料沒見她醒就撐不住昏睡了過去,眼下都沒搞清楚情況,估計還以為自己根本沒離開過。
元賜嫻撇撇嘴,伸手摸摸他消瘦了一整圈的臉:“我沒事。”
陸時卿聞言就是一噎。她睡著的時候,大夫來診過了,說她受了這遭罪,著實損傷根元,得虧原本體質好,才得以保全了性命,隻是三五年之內不可再受孕,過後坐月子也得含嘴裡,捧手心地悉心調養。昨夜還算救回得及時,再差一點,就將落下病根,一到冬天就氣虛體寒了。
有了這趟鬼門關的經歷,陸時卿原也不打算再叫她受罪,如今兒女雙全,三五年不生,一輩子不生,都沒關系。甚至退一萬步講,便是眼下尚未有孩子,隻要她好,他也願意不再要,隻是日後到了地底下,得跟陸家的列祖列宗賠個罪。
元賜嫻見他哽著不說話,笑了笑道:“真沒事,你看我,還比你胖著呢。”
陸時卿再沒忍住,將她一把拉進了懷裡,不停摩挲著她的肩:“對不起,我食言了。”
她早生了十幾日,其實真不必算這筆賬,不過仍是抬起頭來,假意生氣道:“那你以後還亂不亂跑了?”
陸時卿垂眼看她,搖搖頭,認真道:“你在哪我就在哪。”
“去哪兒都帶著我?”
他點點頭:“去哪兒都帶著你。”
元賜嫻貼著他的胸膛笑:“解手就不要了啦!”
“……”
第101章 101
紫宸殿裡, 張僕射正在面聖。
徽寧帝看他無朝特意請見, 問道:“怎麼,張僕射也是一早就聽說了昨夜的動靜?”
張治先笑著拱手:“這事鬧得如此兇,該驚動的, 不該驚動的, 怕是都驚動了。”
徽寧帝低笑一聲,聽出他弦外之音, 道:“張卿有話但說無妨。”
他頷了頷首:“陛下,且不論究竟誰人有如此手筆,能夠從陸府擄去陸侍郎一雙妻兒,您可否覺得,六殿下對瀾滄縣主太過上心了些?陸侍郎是為妻兒搏命,六殿下是為了什麼?”
徽寧帝一時沒有說話。他是今早一睜眼就得了昨夜消息的,當即派了人出城查證,又將一撥太醫遣往陸府, 一撥遣往皇子府。
太醫向他回稟了鄭濯的傷勢, 說他右手手骨裂了,很久不能再握刀握筆,今後是否可以恢復如初也很難講。
他默了默道:“朕知道你想說什麼。你想說, 六郎救賜嫻目的不純,很可能是為了討好元家, 取得元易直的支持。但朕告訴你,六郎的右手很可能廢了。”
張治先一驚。
“他若真是目的不純,就該知道分寸。一個武人廢了右手, 他還有左手,但若是一位儲君廢了右手,你以為,他還能服眾嗎?”
張治先登時噎住,似是無法接受鄭濯當真隻是出於某種私情,又道:“可六殿下行跡也確實可疑,大半夜的,為何竟身在城外?”
徽寧帝漸漸有點不耐煩了:“朕問了,薛才人近來身子不好,鬧偏頭痛,六郎問著個偏方,差一味難得的藥草,這兩日夜裡都帶了人去城外雪山找。昨夜在歸途聽說了陸家消息,才就近趕了回去。”
他畢竟是職事在身的皇子,手下布置點探子眼線,注意著京城各向的動靜,實在再正常不過。光憑這些,根本證明不了什麼。
張治先眼見徽寧帝如此態度,自然不好再硬說鄭濯的背,又換了個人針對:“六殿下的事,興許是臣想岔了。但臣覺得,陸侍郎為妻兒奔波誠然無可非議,可這千裡回奔之舉卻也未免有些不符他為人一貫的作風。陸侍郎是否也可能與元家……”
“張僕射!”徽寧帝打斷他,“您這張口就來的話,可得好好過一過腦袋!”
紫宸殿裡,徽寧帝發火的時候,元鈺也在鬧脾氣,看著旁若無兄,摟摟抱抱的倆人,黑著臉咬了咬牙甩袖離去,臨到門邊時,正碰上揀枝和拾翠一人抱著一個孩子過來。
他瞅了拾翠懷裡的小郎君一眼,給她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去,然後便抖著寬袖移門而出。
陸時卿起先是因知道元鈺在身後,才有所隱忍,眼下正抱著元賜嫻,想跟她親親熱熱地敘會兒話,又聽身後傳來腳步聲,回頭一看,隻好示意兩名婢女把孩子放在床榻上,然後叫她們退出去。
元賜嫻見狀摸了摸他的臉:“等會兒再抱你,先給我抱抱孩子。昨夜隻看了妹妹,還沒來得及看眼哥哥。”
陸時卿嘆息一聲,眼看她松開了自己,轉頭抱起一旁的男娃娃。
大約是因失而復得,元賜嫻的動作格外小心,隻是不料孩子一到她懷裡就哭,任她怎麼顛都哄不住。
她疑惑抬頭,問陸時卿:“他是不是餓了?我睡著的時候,有人給他喂奶了嗎?”
陸時卿點點頭:“臨時喊了個乳娘來,我叫人把他抱出去喂吧。”說著就要來接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