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下去,他腦袋裡都有畫景了。
元賜嫻狡黠一笑:“反正就是我的功勞。”
倆人爭了半天的功勞,直到僕役說,宣氏喊他們去吃午膳。
元賜嫻還沒見什麼害喜厭食的症狀,肚子確實餓了,聞言兩腿一蕩下榻。陸時卿一把揪住她胳膊,蹙眉道:“怎麼下榻的?”說罷把她端端正正扶好,像攙八十老太一樣將她攙了出去。
“……”
元賜嫻覺得他小心過頭了,但到底也沒懷過,心道畢竟裝了一雙呢,謹慎點也好,就在他的攙扶下邁著極細碎的步伐,一寸寸往廳堂挪去。
路遇臺階,倆人齊齊停步。陸時卿先往下走一級,然後伸展開雙臂作出一個隨時能夠接住她的姿勢,再等她緩緩往下走。
短短一段路,倆人足足磨蹭了近兩炷香。
宣氏在廳堂等得飯都涼了,望眼欲穿之時遠遠瞧見寸步難移的倆人,一愣之下不由扶了一下額。
一旁陸霜妤道她身體不適,忙問:“阿娘怎麼了?”
她搖搖頭示意,自顧自順了順胸口,道:“我怎麼生出個這樣的傻兒子……”
再過半刻鍾,陸時卿終於拋開一切艱難險阻,輕手輕腳攙扶著元賜嫻到了廳堂,向等久了的宣氏歉意招呼:“阿娘。”
她真想說自己沒他這麼蠢的兒子,到底忍住了道:“走個路罷了,你帶著賜嫻繡花呢?”
陸時卿一噎:“阿娘,她這不是懷了嘛。”
“要是懷了就得這麼個走法,你幹脆跟朝廷請上九個月的假,每天待在家裡這樣扶賜嫻好了。”
元賜嫻聞言柳眉一橫,登時撇開了陸時卿的手:“就是!我早叫你不要這麼大驚小怪了嘛!看看阿娘,多麼見多識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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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什麼時候說過了。她剛剛明明被他攙得很舒服。
但陸時卿認了,跟宣氏賠個笑,然後和元賜嫻雙雙落座,正想說動筷吧,卻突然嗅到一股非常濃鬱的酸氣。
他執筷的動作一滯,抬眼掃了桌案——醋溜蝦仁,醋炸鯽魚,醋炒筍尖,醋燴火鵝……
宣氏立馬招呼元賜嫻:“賜嫻,今天的菜色都是酸的,你嘗嘗合不合胃口。”
陸時卿梗著脖子緩緩抬起頭來,疑道:“阿娘,您是不是又忘了……我不吃酸食的?”
好歹,好歹給他準備個能吃的吧?
宣氏眨了兩下眼,笑眯眯道:“是嗎?我看去年賜嫻給你送了碗酸梅湯,你不是喝得挺起勁的?”
“……”
第94章 094
宣氏大概是不記得了, 那碗酸梅湯, 他原本隨手賞給了趙述,是她逼著他這親兒子捏著鼻子灌下去的。
他當毒藥一般喝,一心求快,能不起勁嗎?
陸時卿正要解釋, 卻見元賜嫻美滋滋地給他拋了個眼色,像是自得他早在那時便已沉淪於她的美色。
他突然不太忍心告訴她真相,便將到嘴邊的解釋咽了回去,然後默默拿起筷子,艱難地夾了一筷子酸氣衝鼻的筍。
陸時卿本已作好了和醋與酸梅打持久戰的準備,到了晚間用膳, 卻看席間菜色都換了一輪, 也沒見哪樣酸的了,反倒是他跟前擺了盤炒羊肉絲。
他不重口腹之欲,隻要不是忌口的菜,其餘的對他來說都差不大多。但他知道,有一個人誤以為他很喜歡吃羊肉。
早先他以老師的身份去到元府赴宴, 因臉上覆了面具,不方便吃大塊的, 便一直夾案上一盤羊肉絲。當時元賜嫻曾特意將這盤菜擺到了他跟前,好方便他吃。
沒想到她還記得。
陸時卿也就知道了, 這晚膳的菜色是元賜嫻叫人給換的,心底霎時一片柔軟蕩漾,夜裡便特地搬到臥房挑燈辦公, 想多陪陪她。
葛正說了,這一胎雙生,懷上是難得,生下也是難得,元賜嫻雖因打小漫山遍野跑,較一般弱質女子生得康健,卻到底是頭胎,到時怕得吃不少苦頭。所以最好當下便注意起來,把身體底子養得更扎實些,一面也保持平和心境,少添煩思。
他不敢掉以輕心,想著隻要是她高興的事,他都做便是了。她前些日子曾嫌他在書房一坐就是半天,還得她使出渾身解數勾他回來,他現在就黏著她辦公吧。
陸時卿坐在床榻邊搭的一張矮幾旁,翻閱著手中的一疊信報,一面聽淨房裡傳來窸窸窣窣的穿戴聲響,想是元賜嫻沐浴完了,不免喟然長嘆一聲。
他是涝的時候涝死,旱的時候旱死,一夜耕完萬畝田,第二天一早突然被解了僱。
眼下聽著這種誘人的響動,真忍不住揮起他的小……不,大鋤頭。
元賜嫻縛好衣帶出來,像往常一樣準備捱著陸時卿坐下,卻被他一把架住了胳膊:“去床上,席地容易著涼。”
季夏都沒過完,哪來的涼給她著。她下意識要跟他唱反調,到底想著今時不同往日了,“哦”了一聲,乖乖爬上了床榻,躺下蓋好被褥後偏頭瞧他,一面斜著眼費力瞄他手裡頭的信件。
陸時卿如今對她沒什麼秘密,察覺到身後這道窺探的目光,想她可別扭到了眼睛,便主動解釋道:“南詔來的消息,說韶和有孕了。”
元賜嫻聞言有點詫異:“這麼快?”
她問完,腦袋裡彎子一轉,自顧自明白了過來。南詔國內形勢不穩,細居需要一名攜有大周血脈的子嗣穩定形勢,取得親周派的信任與支持,急著要孩子是肯定的,算算日子倒也的確差不多。
陸時卿沒接話,隻道:“你安心養自己的胎就是。”
“你嫌我多管闲事?”
他是不想南詔那邊的動靜惹她憂思,所以出口強硬了點,聽她語氣不太爽利,忙回過頭去:“不是。”
看他緊張的。元賜嫻見狀心情大好,伸手捏住他的鼻子,擰了一擰,笑道:“你怕什麼,我又不是母老虎。”
她這動作像哄小孩似的,陸時卿幾時被人如此輕率對待過,抬手就想把她一巴掌拍開,臨到出手關頭卻是一個急剎。
不行,要溫柔。
他的手頓在半空,微微蹙了下眉,垂眼看著她細白的手道:“元賜嫻,差不多可以了。”
元賜嫻本來都想松手了,眼下反倒瞅著他質問起來:“你叫我什麼?”
陸時卿很快意識到,她是不愛聽他叫她全名的,迅速改口道:“賜嫻。”
“也不對。”她衝他撅個嘴,“你之前‘呼哈呼哈’的時候都怎麼叫我的,不記得了?”
“……”
誰跟她呼哈呼哈了……
他霎時又好氣又好笑:“那你‘哎呀哎呀’的時候都怎麼叫我的?說說看。”
元賜嫻一噎,說起這個,面上倒有了點羞臊之色,松了手放開他,嘟囔著不認賬:“我哪有!”
看她臉熱,陸時卿也是渾身沸騰,想是沒心思再辦公了,便幹脆把信報都推到了一邊,熄了燭一腳跨上榻,狀若淡然道:“沒有就沒有,睡覺。”
陸時卿為謹慎起見,與她隔了個被褥睡。
等他在身邊躺下,元賜嫻“哦”了一聲閉上了眼,隻是到底還有點心痒,過了一晌,偷摸著把手伸到他被褥裡頭,輕輕戳了一下他的肋骨。
陸時卿痒得渾身一抽一縮,在黑暗裡咬著牙道:“元賜嫻,你別皮了!”
“怎麼又連名帶姓地叫我,你是失憶了啊!”
她比他兇,他這氣勢就弱了。因為他剛聽說了一個詞叫“胎氣”,是萬萬不能動的東西。
陸時卿穿過被褥的阻隔攬住了她,語氣軟了下來:“不是,最近被你鬧得記性不好,現在記起來了。”
“記起什麼了?”
他默了默道:“記起‘呼哈呼哈’的時候,都怎麼叫你。”
“那就叫來聽聽啊。”
陸時卿到底還是嘴硬,隻有濃情蜜意的時候忍不住喊過她小名,現在被她磨得沒辦法,隻好低頭湊到她耳邊,叫她:“窈窈。”
元賜嫻心裡舒坦了,摸黑在他臉上驚天動地的“吧唧”一口:“賞你的,睡覺睡覺。”
陸時卿一手圈抱著她,一手摸摸臉頰,唇角微微彎起,笑得像個二十三歲的傻子。
翌日,元賜嫻醒來就已卯時過半,見身邊的被褥是空的,便知陸時卿是起早去了大明宮。也不曉得是她睡得太熟,還是他將動作放得太輕,她竟一點也不清楚他是何時起身洗漱的。
元賜嫻還有點困乏,但再睡就要錯過吃早食的時辰了,便趕緊起來穿衣,完了去廳堂跟宣氏和陸霜妤一道喝粥,闲來無事,跟她們聊聊肚裡娃娃將來的名字。
仨人熱熱鬧鬧商量了一會兒,元賜嫻好奇問:“阿娘,時卿的名字是怎麼來的?”
宣氏就喜歡他們小倆口叫得親昵,所以元賜嫻在她面前一直這樣稱呼陸時卿,也不擔心她覺得她這兒媳不規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