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哦。她點點頭:“那您難道不餓嗎?”
他肯定道:“不餓”。話音剛落,寂靜的夜卻再度被一陣“咕嚕嚕”的聲響打破。
陸時卿一愣。這聲音不是他發出來的吧。一定不是。
元賜嫻卻已捧腹大笑起來:“您這人真是口是心非!”
他瞧著眼前笑得前仰後合的人,半晌嘆了口氣:“我叫人拿些吃的來,一份送到你院裡,你回去等吧。”
元賜嫻卻擺擺手攔下了他:“夜都深了,何必再擾人家,咱們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陸時卿心裡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一炷香後,兩人偷偷潛入了朱府的灶房。元賜嫻貓腰打頭陣,陸時卿拗不過她,被迫殿後。再往外,灶房門口蹲了被主子喊來望風的小黑。
元賜嫻心裡奇怪,這朱府好歹是個縣令府,怎得家丁如此之少,尤其灶房周圍,竟連個看門的也無。
陸時卿卻明白了。估摸著是朱縣令有意叫他和元賜嫻今夜無憂無慮“暢遊”朱府,這才將人都給撤了。所以當元賜嫻在灶房摸著黑,艱難地找吃食時,他非常幹脆地打著了一個火折子。
元賜嫻一驚,抬手就要去滅火,壓低了聲道:“會給人發現的!”
他側身躲開:“被發現如何?他朱縣令還能報官抓了你我?”
哦,說的也是。
陸時卿見她不反對了,便就著火折子的光,點亮了屋子裡的油燈。四面一下燈火通明,幹淨的灶臺上擺了好幾筐新鮮的蔬菜,還有和好的面團,隻是擱久了,似乎稍稍有些發硬。
元賜嫻一愣,嘀咕道:“怎麼沒有現成的吃食啊。”
陸時卿曉得這必然也是朱縣令的手筆,覷她一眼:“方才誰說要自己動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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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皺了下臉:“是我說的不錯,可我以為隻要端幾個盤子就夠了。我不會做菜啊。”她說完,略帶期許地望向陸時卿,“或許您會?”
回答她的當然是一個眼刀子。
他一個男兒,還有潔癖,必然厭惡煙氣衝天的灶房。元賜嫻對此倒也理解,隻是沒吃食可怎生是好,她快餓死了。
陸時卿見她餓得面如菜色,嘆口氣道:“還是叫人吧。”說罷轉身就走。
元賜嫻一聽這話卻不依了,扯住他袖子說:“別別,我試試,萬一我天賦異稟呢?”
萬一她天賦異稟,做了碗好吃得令人永生難忘的面,從此抓住了陸時卿的肚腹,叫他再也無法割舍她呢?何況今日是他的生辰,下碗面再合適不過,簡直是天賜良機。
想到這裡,元賜嫻心裡已經開花了,充滿幹勁地撸起了袖子,打水淨手。
陸時卿見她一副仿佛要揍人的架勢,雖不敢苟同,卻好奇她能做出個什麼來,便站在一旁未加阻攔,直至瞧見她拿了把庖刀,一刀就往面團上劈去。
“啪”一聲,發硬的面團被攔腰砍成兩半。
“……”陸時卿雖是頭一次進灶房,卻也知道,和面絕不是這樣和的,要不怎麼不叫砍面?
他回憶了一下上次在長安西市,觀察點心鋪伙計做包子的場景,然後目不忍視地道:“我來吧,你去切菜。”
她刀工這麼猛,切菜總行吧。
元賜嫻也覺得如此操刀似有不妥,沉吟了一下,不好意思笑道:“那就麻煩您了。”
陸時卿淨完手就去和面了,邊和邊嘆息。他究竟是倒了幾輩子霉才會碰上元賜嫻,如今竟連下人的活計也要過手。
元賜嫻在旁清洗苋菜,一面瞅他,對他的手法贊不絕口:“陸侍郎,能被您如此揉搓,這塊面團真是三生有幸了!”
也不知她這句話戳著了什麼要緊的念頭,陸時卿動作一頓,忽然浮想聯翩起來。
他記得,在那個荒誕的夢裡,他也曾這樣揉搓過什麼。
他直直盯著手下雪白的面團,飛快壓抑下體內一絲異樣,默不作聲繼續和。
元賜嫻勉強切好了菜,除去刀揮得稍微猛了點,險些劈裂了砧板以外,倒也未生什麼意外,隻是幹完活偏頭一瞅,卻被陸時卿手中根根都有小指那般粗的面條嚇了一跳。
她好像沒吃過這樣的面。
但她不好意思挑三揀四,違心誇贊道:“陸侍郎,您實在太厲害了,這活做得真精致。”
陸時卿哪裡聽不出她的心裡話,覷她一眼,卻也不想謙虛,畢竟他初次嘗試,能摸索成這樣已經很不容易,就道:“好了,你下面吧。”
她備受鼓舞地點點頭,待將食材與面條一一擺好,拿起鍋鏟,卻驀地一愣。
她皺眉思索一番,忍不住問:“咱們是不是少做了點什麼?”
陸時卿洗完手回頭一看,視線下移至堆滿了柴火的灶洞,疲憊道:“是忘了生火。”
他隻得再一頭撲回了灶洞。
很快,灶房裡就煙火氣彌漫了,陸時卿一邊坐在小杌子上燒柴,一邊問上頭元賜嫻:“火夠了沒?”
元賜嫻哪裡知道分寸,見一鍋水半晌都未燒沸,就一直道:“不夠不夠,繼續添!”
陸時卿便一捆一捆往裡扔柴火,等她說“夠了”,他一張俊臉已然被煙燻灰,狼狽得不辨面目。
元賜嫻見了,笑得花枝亂顫,差點手一抖往鍋裡撒了一鏟鹽,氣得陸時卿一頭栽進水裡抹臉。
雖說過程兵荒馬亂了些,但當清湯寡水的苋菜面出鍋,兩人其實還是抱了一點希望的,一人抽了雙筷子,站在灶頭前,端了個瓷碗面對面瞅著彼此,似乎都在等對方先下口嘗試。
踟蹰半晌,元賜嫻道:“不如我數三下,咱們一起動筷子?”
吃個面而已,又沒毒,這麼麻煩做什麼。陸時卿皺皺眉:“不必了,就我先吃吧。”他說完,夾起幾根粗面塞到嘴裡。
元賜嫻一瞬不瞬地盯著他的臉,有些害怕又有些期待,卻見他神色始終如一,未曾有一絲一毫變化。
她忐忑問:“怎麼樣?”
陸時卿慢條斯理咽下面條,然後平靜道:“挺好的,你吃了就曉得了。”
元賜嫻心中一喜,趕緊下筷,剛塞了根面條到嘴裡卻是面容一僵。
太,太鹹了!她的親娘喲!
陸時卿微笑望她,故作疑問狀。
她瞅瞅他,隻好繼續試著嚼了一下。
啊呸,太,太硬了!
元賜嫻快哭了。所以他是為了騙她將面條吃下去,才故意作出雲淡風輕的模樣?
她扭頭就想將東西吐了,卻聽對頭人沉聲咳了一下,仿佛在警告她。
這面是他辛辛苦苦和的,她就這樣吐了,不合適吧?
元賜嫻自然領會了他的意思,卻是鹹得淚花都溢出來了,咬著面條含糊而憋屈地道:“您若有本事吃完,我也絕不浪費。”
“你說的?”
見她點頭,陸時卿冷笑一聲,低頭就吃了起來。
元賜嫻瞧得目瞪口呆,卻是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收也收不回,隻好埋頭跟上他的腳步。
陸時卿起先還是風雨不動的,吃到後來也終於演不下去了,眉頭深蹙,嘴角抽搐。元賜嫻更誇張,一邊冒淚花,一邊硬著頭皮往嘴裡猛吸猛灌。
直至兩碗苋菜面都見了底,兩人才“啪”一下齊齊將擱下瓷碗,一邊嚼著嘴裡還沒爛的面條,一邊慍怒地盯著對方。
第37章 037
兩人費力吞咽下一嘴的面條,突然又不想搭理對方了, 沉默著收拾了碗筷, 熄了油燈步出,忽見守門的小黑四仰八叉, 肚皮朝天躺倒在地。
元賜嫻一驚,小跑上前,未及靠近便先聞著一股濃烈的酒氣。她一愣, 這才注意到一旁有一壇被咬破了封口頂花的陳酒。
這……
陸時卿後腳上前,見狀也是一噎。
那壇酒原先擺在灶房門口, 估摸著也是朱縣令給他準備的。他不覺自己與元賜嫻已到了孤男寡女, 深夜對飲的地步,故而方才便裝作了沒看見, 不料這傻狗望風望得太蕭瑟寂寞, 竟偷來了喝,還喝了個酩酊大醉。
元賜嫻蹲身拍了拍小黑的肚皮, 低聲喚道:“姓黑的, 醒醒!”
姓黑的紋絲不動。
她嘆口氣, 又去揪它眼皮,捏它爪子,將它渾身撓了個遍, 一頓下來卻仍是徒勞無功,隻好將小臂探過它身下,想將它抱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