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一家之主,沒有人敢違背他的話,兩房家眷抽抽搭搭地告退。
陳府大門外,三兄弟都先上了陳伯宗的馬車。
陳敬宗走在最後面,看看車裡已經坐好的兩位兄長,他體貼道:“要不我先騎馬?等你們哭夠了我再上來。”
陳孝宗作勢要脫鞋。
陳敬宗笑了笑,跨上馬車。
他坐好後,馬車便緩緩出發了。
陳伯宗看著老四道:“我們不在京城,父親也每日早出晚歸,休沐日你多回來看看母親。”
平時陳府與長公主府要疏遠些,老四也不好頻繁走動,今年他們不在,四弟多回來探望,乃是孝道,合情合理。
陳敬宗:“放心,我不但會孝順老太太,還會替你們哄孩子,你們隻管當差,不用擔心家裡。”
陳孝宗:“總算聽你說了句中聽話。”
陳敬宗不置可否,目光掃過兩位兄長的臉,他哼了哼,不太情願地道:“長公主也想來送你們,隻是她的身份在那擺著,老頭子出京才能有的待遇,你們倆就省省吧。”
她敬重老頭子,對兩個兄長也一直都很禮遇,早上特意囑咐他幫忙轉達別情。
當然,陳敬宗絕不會原封不動地說那些文绉绉的話。
陳伯宗:“明白,你也替我們轉達對長公主的謝意。”
陳敬宗:“轉個屁,回京後自己說。”
陳孝宗:“就你這小心眼,得虧長公主當初選驸馬時我們都已經成親了,不然也得被你暗算一把,叫我們去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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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敬宗:“你們就是去了,她也看不上。”
陳伯宗:“都慎言!”
安靜片刻,陳伯宗囑咐三弟:“江南多美人,你莫要辜負父親的信任,也不可做對不起三弟妹的事。”
陳孝宗聲音一揚:“憑什麼跟我說這個,難道你怕自己把持不住,才特意告誡我?”
陳敬宗:“大哥就沒擔心過我,你自己好好反思。”
陳孝宗剛剛就想脫鞋了,這次再也不想忍他,脫了一隻鞋便朝四弟的大腿招呼。
陳敬宗動動手指,忍了。
“啪”的一聲,陳孝宗都愣了:“你怎麼不躲?”
陳敬宗看著褲子上的鞋印,道:“帶回去給長公主看。”
陳孝宗:……
他撲過來就要拍掉弟弟身上的鞋印,這回卻被陳敬宗按回座椅上。
文武官員的體力在這一刻真正地展現出來,陳孝宗被按在車板上動彈不得,隻能拿眼睛向大哥求助。
陳伯宗讓四弟坐好,繼續說正經事。
馬車一直來到了通州碼頭。
兩兄弟都走水路,會同行一段時間。
陳伯宗讓三弟先下車。
待車簾重新落下,陳伯宗遞給四弟一張小紙條。
陳敬宗展開,上面寫的是一處地址,在他去大興衛所必經的一處村落。
陳伯宗低聲道:“我的人一直在查戚瑾,父親太忙,我不在京城這段時間,你接手此事,以後每個月初五早上見一次,具體進展你們見面再談。”
陳敬宗點點頭。
陳伯宗:“別怪父親這次不用你,你現在不光是陳家的兒子,也是長公主的驸馬,你摻和改革,便等於長公主也卷了進來,長公主待我們一家親厚,咱們不能拖累她。”
陳敬宗還是點頭。
陳伯宗拍拍弟弟的肩膀:“文武官員職責不同,將來若有戰事,便該換我們送你出京了。”
陳敬宗:“你怎麼這麼啰嗦?我又沒嫉妒你們。”
陳伯宗失笑:“回去吧。”
陳敬宗偏不聽他的,跑去官船上裡裡外外檢查一遍,連船夫都盤問幾句,這才回到碼頭,目送兩艘官船漸漸隨波遠去,一直到站在船尾的兩道清瘦身影也進了船艙,陳敬宗抿抿唇,翻身上馬。
回到長公主府,陳敬宗先去流雲殿,把那張小紙條燒了。
他又換了件袍子,再去見華陽。
華陽打量他的眼睛。
陳敬宗:“你當我跟你似的,動不動愛掉金豆子。”
華陽:“那你怎麼去了這麼久?”
陳敬宗:“他們早走了,我自己去外面跑了一圈馬。”
華陽:“那你可真愛跑馬,天天跑都跑不夠。”
陳敬宗:“今天跑馬是真喜歡,平時跑都是為了別的。”
華陽:……
他若稍微流露出一些傷感,她還能安慰幾句,可事實證明,陳敬宗的腦袋裡就沒有傷春悲秋這根弦,光琢磨一些不正經的了。
.
陳家兩兄弟雖然早早就動身了,但朝廷還沒有正式要求推行新政。
百姓們大多都不知情,照常過著跟往前一樣的日子,天冷就在家裡待著,初春風漸漸暖了,少男少女們也會結伴出門踏青。
三月十八這日上午,華陽早早與陳敬宗進宮,再陪著弟弟一起出城,迎接二十一位藩王。
這二十一位藩王,有的封地離京城近,譬如山東的魯王、山西的代王。有的封地離京城遠,譬如四川的蜀王、西安的秦王。先到的王爺們都住在房山驛館,好吃好喝得供著,人齊了再一起進京。
而這二十一位藩王,有的是華陽姐弟的爺爺輩,有的是叔伯輩,有的同輩,也有的雖然年紀一把,卻該管姐弟倆叫叔叔姑姑,總之亂成一團。
戚太後早把這些關系寫入冊子,華陽拿了一份,陳敬宗也拿了一份,到了傍晚,夫妻倆就面對面地背,背完了時不時地互相檢查,如今早已都記得滾瓜亂熟。
背的最煩躁時,陳敬宗耍嘴皮子:“民間都是女子嫁入夫家,不得不記住七大姑八大姨的一堆夫家親戚,我給你做驸馬,還以為親戚遠輕松了,沒想到今年都了冒出來,還是一幫子哪個都不能得罪的大王爺,換個腿軟的,恐怕連面都不敢去見。”
華陽:“不能得罪?當初誰跑去湘王府,連世子都敢打?”
陳敬宗:“我那都是狐假虎威,沾你的光。”
華陽:“現在你也可以繼續沾光。”
言外之意,什麼藩王不藩王的,到她這個長公主面前都得矮一頭。
此時站在城門外,眼看著二十一輛藩王車駕浩浩蕩蕩地趕過來,陳敬宗再次看向並肩站在城門前的華陽姐弟。
十六歲的元祐帝一身朱紅龍袍,颀長挺拔,已經比大多數文官還要高。出生不久就做了太子,從小被皇宮裡的貴氣滋養,別看元祐帝的面容仍然帶著幾分稚氣,眉眼間的威嚴卻早已不輸當年的先帝,在這方面,姐弟倆一模一樣。
華陽今日同樣盛裝打扮,紅衣金釵,雍容非凡。
老頭為首的文武大臣站在姐弟倆身後,低聲交談著,從容不迫,仿佛這麼多的藩王進京也不是什麼大事。
元祐帝、長公主是自帶貴氣,這群京官尤其是內閣,則是支撐他們不必畏懼眾藩王的底氣。
車隊終於停在百步之外,眾藩王迅速下車,小跑著來到元祐帝面前,甭管什麼輩分,此時都恭恭敬敬地跪了下去。
早有在房山驛館伺候的宮人將各位藩王的高矮胖瘦等形貌特徵報入宮中,元祐帝這一眼看過去,倒也能對上七七八八。
同是藩王,地位也有不同,像當初老祖宗冊封的九大戍邊王爺,要更尊崇些。
當然,當初的九大戍邊王爺,一位成了成祖,一位晉王去年剛被他廢了,如今隻剩七位,整整齊齊地跪在第一排。其中跪在最中間的白發白須老者,便是來自西安府的秦王,乃姐弟倆的爺爺輩。
“諸王免禮。”
元祐帝笑著道,說完親手扶起秦王,關懷道:“秦王太公已經八十二歲高壽了,這一路奔波,身子骨可還好?”
秦王躬著腰,抬頭打量面前的少年皇帝,熱淚盈眶:“好啊,臣這輩子能夠見到皇上,什麼毛病都沒啦!”
元祐帝:……
眼淚怎麼都來得這麼容易?
跟這些老狐狸比,他的道行還是差遠了!
第173章
華陽姐弟與這些藩王們擁有一個共同的老祖宗, 隻是老祖宗都駕崩兩百來年了,最初那一批同父異母的藩王們各自延續血脈,到如今這一代, 很多宗親都隻是共用一個姓氏,親緣關系早已淡薄。
論威望, 八十二歲的秦王最重,其他藩王也都隱隱將他視為這次入京的藩王表率。
論親緣,第一代衡王、益王都是華陽姐弟倆的曾叔祖,隻隔了三代,算近的了, 傳到今日, 三十二歲的新衡王乃是姐弟倆的叔父, 三十八歲的益王反倒是姐弟倆的堂兄。
元祐帝除了對高壽的秦王表示了特殊的敬重, 另外兩位比較青睞的,便是衡王、益王。
在城外寒暄了足足半個時辰, 差不多也該晌午了, 眾皇親一道進宮赴宴。
宮宴上, 戚太後、元祐帝母子倆坐主位,華陽、陳敬宗坐在左下首, 南康、孟延慶坐在右下首。
六人都背熟了與眾藩王的關系, 無論哪位藩王開口,他們都能準確地叫出對應的輩分稱呼。
宴席開始不久,南康突然紅了眼圈, 一開始還強忍著, 漸漸便掩飾不住。
孟延慶心都懸了起來, 側著肩膀試圖擋住抽泣的妻子, 低聲警告道:“你做什麼!”
南康小聲嘀咕:“我想哥哥了。”
孟延慶半截身子都涼了, 這樣的場合,妻子竟然想她造反的哥哥,不要命了嗎?
可他越想幫妻子掩飾,他這邊的動靜就越大,二十一位藩王陸陸續續地都看了過來。
戚太後無法再裝作視而不見,關心道:“南康怎麼了?可是哪裡不舒服?”
南康匆匆拿袖子抹兩把眼睛,低著頭起身,微微哽咽地道:“女兒確實身子不適,壞了母後款待眾宗親的雅興,還請母後恕罪。”
戚太後淡淡道:“既然身子不適,那就下去吧。”
孟延慶便是見到這些藩王便忍不住腿軟的主,忙應了,再趁機扶著哭哭啼啼的南康告退。
戚太後笑著看向曹禮。
曹禮拍拍手,示意獻舞的歌姬們繼續,弦樂一起,宴席的氣氛也恢復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