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敬宗重新穿好衣裳,低聲道:“行了,多少人都沒能回來,您兒子還全須全尾的,知足吧。”
孫氏:“我知個屁足,當了武官一輩子就都是武官,以後有你跑的!”
陳敬宗:“跑就跑,兒子學了這身武藝就是為了上戰場的,有大哥三哥守在您身邊,兒子跑去哪都放心。”
孫氏:“我一個糟老太婆,你當然舍得,可長公主呢,你就舍得讓她提心吊膽牽腸掛肚?”
陳敬宗笑:“親娘我都舍得叫她操心,媳婦算什麼,嫁了我就該惦記我。”
孫氏破涕為笑,一巴掌拍在兒子寬闊的後背上:“在我面前裝大爺,真到了你媳婦面前,你連個屁都不敢放。”
陳敬宗:……
孫氏在擦眼淚,沒注意到兒子臉上短暫的異樣。
掉這一次淚,孫氏心裡反而舒坦了,催道:“行了,回去吧,明早還得趕路呢。”
陳敬宗這才走了。
四宜堂。
華陽已經躺進拔步床了,陳敬宗站在外面往裡瞧瞧,瞥見梳妝臺上擺著蓮花碗,笑了笑。
華陽見不得他那得意樣,質問道:“哪來的?”
這個蓮花碗,與他們常用的這會兒放在長公主府的那個蓮花碗並不一樣。
陳敬宗:“我請工匠照著你那個做的,免得以後搬來搬去費事,包括那寶貝,我也找到門路了,以後不必再叫大長公主破費。”
華陽皺眉:“你自己出面辦的?”
Advertisement
陳敬宗:“我能有那麼傻?就是錦衣衛去查買家,也查不到咱們倆頭上。”
華陽:……
她該誇他真有出息嗎?
陳敬宗見她沒別的話問了,走到洗漱架前,打湿巾子再擦一遍。
六月時節,天氣熱,他往返春和堂一趟,身上又出了汗。
因為整個服喪期間就沒用過幾次蓮花碗,陳敬宗頗費了一番功夫,才讓嬌氣的祖宗勉勉強強接受了他的所有供奉。
“可見這事就不能荒廢,都快趕上剛成親的時候了。”
陳敬宗貼著華陽的耳朵,半是埋怨半是痛快。
而驕傲的長公主殿下,因為已經說不出完整的話,幹脆不理他。
快到二更天,帳內才歸於平靜。
冬天華陽喜歡跟陳敬宗睡一個被窩,夏日就恨不得讓他躺去地上。
她裹著薄被睡在最裡側,拉開與陳敬宗的距離。
陳敬宗懷疑道:“我現在年輕,你還用得著我,等我年紀大了,你是不是就要跟我分房了?”
華陽沒理他的插科打诨,趁睡意還沒有完全籠罩過來,問:“晚上你去見母親,父親可有說什麼?”
陳敬宗:“他露個臉就被母親趕去書房了。”
華陽放了心。
公爹與陳敬宗素來話不投機,就算她拿陳敬宗做幌子,公爹也不至於非要去找陳敬宗對峙。
更何況,陳敬宗本來就不服公爹,此乃大家有目共睹。
第131章
華陽與陳敬宗在陳家住了三晚, 這就搬回了長公主府。
其實華陽有些摸不太準陳敬宗的心思:“你真願意一直隨我住在這邊?”
據她這幾年的觀察,陳敬宗隻是不如上面的兩個哥哥恪守禮法,他待家人卻是一樣的親近, 包括對公爹。別看陳敬宗一開口就是嗆公爹的,公爹真臥病在床那陣子, 陳敬宗幾乎每天都要過去瞧瞧,可見他對公爹的孝心一點都不比兩個哥哥少。
對公爹都如此,對婆母、侄兒侄女們就更不用提了。
他這樣鐵骨錚錚的武官,不知道會不會因為長時間與家人分別覺得憋屈。
華陽不是那種非要驸馬形影不離守著她的長公主,她心平氣和地對陳敬宗道:“每隔四五日你就回去住一晚, 朝堂或衛所有什麼事, 你自己拿不定主意的, 還可以跟父親或大哥商量商量。”
陳敬宗剛洗完東西回來, 見她眼眸清澈,似乎很有談興, 陳敬宗便拿了一把團扇, 側躺在旁邊, 一邊給兩人扇著風,一邊看著她道:“沒有戰事, 衛所裡能有什麼麻煩, 若是軍餉兵器出問題,我直接稟報兵部就是。”
華陽:“你就不想家人嗎?”
陳敬宗:“我更想你。”
華陽瞪他一眼,垂眸時唇角卻泄露了一點笑意。
陳敬宗拿扇邊點點她殘留紅暈的臉頰:“你總催我回去住, 是嘴上裝賢惠, 還是看上哪個小白臉了, 就等著我給你們騰地方?”
華陽一把抓過扇子, 背轉過去。
陳敬宗湊過來, 溫熱的呼吸落到她耳畔。
華陽再拿扇子擋住臉。
團扇中間是一層薄薄的紗,陳敬宗隔著那層紗親她,長了一層薄繭的大手握住她半邊雪肩:“面首什麼的,這輩子你都不用惦記。”
華陽也沒有惦記面首。
一個驸馬就夠她吃不消的了,還惦記面首,她是嫌命太長嗎?
.
宮裡,元祐帝一如既往地遵守著戚太後、陳閣老為他定下的作息安排。
姐姐幫他出的主意,元祐帝其實很心動,可他擔心自己的裝病瞞不過太醫,太醫再告訴母後、陳閣老,那兩個嚴厲的家伙不知道會想出什麼新招,無論是言語批評他,還是罰跪罰抄書,元祐帝都不高興。
直到六月中旬的清晨,元祐帝睡得香香的突然被大太監曹禮推醒,提醒他該起床讀書了。
元祐帝頭腦昏昏,隻想睡覺。
可“睡懶覺”這種理由是得不到母後與陳閣老的支持的,他敢強求睡懶覺,母後就敢問他是不是想做昏君!
元祐帝強迫自己坐了起來。
讀書、用飯,去參加朝會。
坐在龍椅上,十四歲的元祐帝不時地掐自己一下,努力不讓自己睡過去。
陳廷鑑朝龍椅上看了幾眼,朝會才開兩刻鍾,他便做主提前散了,今日要議的事本也不多。
元祐帝意外地看向下方的陳閣老,不過大臣們都等著他先離殿,元祐帝壓下心頭疑惑,回了後面的乾清宮。
接下來,該是內閣與大臣們來單獨面聖。
戚太後也在,這個階段,元祐帝是不需要多說什麼的,隻需要聽或是看,凡是母後與陳閣老都認可的,他點頭就是。
精神好的時候,元祐帝會認真聆聽,學習如何處理這些國事,困倦的時候,元祐帝便懶得轉動腦筋,反正母後與陳閣老肯定會處理好。
所有待定事宜都解決完畢,陳廷鑑帶著元祐帝去了御書房,他這個首輔再忙,每日也會抽出半個時辰親自為皇帝講書。
這個時候,御書房裡隻有陳廷鑑、元祐帝,以及大太監曹禮。
元祐帝趁閣老低頭整理書冊時,飛快地打了個哈欠。
結果他嘴巴還沒閉上,就見桌子對面的陳閣老頭也不抬,淡淡地吩咐曹禮:“去給皇上備一碗提神茶。”
元祐帝:……
閣老的胡子裡是不是藏了一隻眼睛!
曹禮心疼地看眼自家皇上,退出去準備茶水。
元祐帝有些緊張地看著陳閣老。
陳廷鑑想到了家裡老四小時候,陳廷鑑自己當過那麼多年學生,也有四個讀書的兒子,老四是唯一一個敢在先生講書時公然趴在桌子上睡覺的。
跟老四比,元祐帝真是個好學生了,隻是好學生未必就不想偶爾懈怠一下。
“皇上昨晚沒睡好嗎?”陳廷鑑走過來,他容貌儒雅,一把長髯增添了幾分威嚴,但他此時看元祐帝的目光很是溫和。
元祐帝太熟悉閣老規勸他的路數了,有時候會直接嚴厲地批評他,有時候會溫和地誘哄他說出心裡話,然後再用平和的語氣,引經據典地勸他勤勉好學、明辨是非、孝敬母後、寬厚愛民等等。
所以,元祐帝搖搖頭,正色道:“夏日炎炎,略有些困乏罷了,先生不必擔心。”
陳廷鑑:“這樣啊,臣還以為皇上又要勤學苦讀又要聽政理政,龍體可能會負擔過重,既然皇上不曾覺得疲憊,那臣也不必為您調整作息安排了。”
元祐帝突地心跳加快!
老頭子是認真的,還是又挖了一個陷阱等著他跳?
等會兒曹禮可就要回來了!
回想這一年來老頭子對他的態度緩和不少,元祐帝決定再相信老頭一次,小臉瞬間垮下來,言辭誠懇地道:“不瞞先生,我確實很累,早上常有覺不夠睡之感,雖然還能堅持起床讀書,可我頭腦昏沉,讀書也是事倍功半,不知先生能否減少朝會次數,待我年長體力足以支撐時再恢復正常朝會?”
去掉朝會時間,他每天就可以多睡至少半個時辰!
陳廷鑑在少年皇帝眼中看到了淡淡的血絲。
他面露遲疑。
元祐帝:“我知道先生擔心什麼,無非是怕我以後也懶惰怠政,可我向先生保證,待我親政,我一定做個勤政的明君。”
陳廷鑑終於道:“好,臣信皇上。”
這時,曹禮端著提神茶回來了。
陳廷鑑繼續整理書冊,元祐帝抬起袖子,假裝又打了一個哈欠。
授課結束,陳廷鑑就去求見戚太後了。
戚太後聽說陳廷鑑要減少朝會的次數,皺眉道:“是不是皇上跟閣老抱怨上朝辛苦了?”
陳廷鑑微微躬著身,恭敬道:“回娘娘,皇上非但沒有抱怨,反而還極力掩飾其困乏,是臣覺得,皇上現在正是長身體的年紀,龍體與學業同樣重要,倘若身體得不到充分休息,皇上讀書時難以集中精神,越是如此越難見成效,繼而導致皇上厭學厭政,長此以往,得不償失。”
戚太後沉默。
陳廷鑑看她一眼,道:“娘娘,皇上畢竟才十四歲,臣以為,培養皇上對學習、理政的興趣更為重要,若因學業繁重致使皇上生出抗拒之心,皇上此時年少不得不聽從您與臣的教導,將來皇上親政了,誰又能約束皇上?”
遠的不提,本朝恣意妄為的皇帝就夠多了。
戚太後顯然很清楚皇家的一眾祖宗們,正是因為她的皇帝公爹、皇帝丈夫都“太出息”,她才怕兒子步祖宗們的後塵,自幼便嚴厲教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