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讓那句他明明該喜歡聽的話,也變成了水中的月亮,似真似幻。
就像他從來沒有正正經經地說過喜歡她,她也不肯明明白白地表露什麼,盡管她連命都可以託付給他。
有時候不在意,有時候,就像現在,陳敬宗會有點煩躁。
這煩躁是因她而起,她故意不讓他好受,他又何必再客氣?
右手離開她的發絲握住她的下巴,抬起的瞬間,陳敬宗低了下去。
看似強勢,其實仍舊帶著一絲試探,或許華陽隻是往後躲一下,他就會立即松開。
可華陽沒有躲。
她懷念父皇,但懷念與繼續享受生活,並不矛盾。
雖然她不會像陳敬宗那般離經叛道,孝中照常吃肉喝酒甚至沉溺於床笫之歡,可這樣的親吻還是偶爾可為的。
畢竟明天他們就要一起出徵了,未來的三四個月可能都不會有此刻的安逸,以及兩人都剛剛沐浴過後的清爽。
華陽環住了他的脖子。
陳敬宗全身一震。
當兩人一起倒在床上而華陽也沒有躲開的時候,陳敬宗忍了又忍,還是在她耳邊試探道:“要不,我去悄悄泡一個?”
華陽:……
第113章
天色才亮, 華陽的車駕以及她的三百親兵已經出現在了城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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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帥凌汝成過來向她行禮。
凌汝成是進士出身,與陳廷鑑還是同科,但凌汝成要年長些, 如今已有五十八歲。
凌汝成自幼便熟讀兵書,當了幾年文官後開始展露出帶兵的天分, 在西南平定過山匪,在福建打擊過倭寇,也在北邊攔截過瓦剌鐵騎,乃是本朝一員猛將,威名僅次於秦大將軍。
華陽敬重所有棟梁之才, 待凌汝成十分禮遇。
兩人說說話, 城門上方有了動靜, 是戚太後、少帝到了, 要為平叛大軍踐行。
華陽站在凌汝成與陳敬宗中間略靠前的位置,仰頭看向城牆之上。
少帝身穿龍袍頭上戴白, 與姐姐對視一眼, 再神色端肅地望向那一片泱泱大軍。
戚太後先昭告了豫王的罪狀, 再告訴所有將士她會派華陽長公主前去與豫王和談,希望能說服豫王休兵止戰。
到這裡, 少帝接過話語, 揚言如果豫王依舊執迷不悟,眾將士便要為他擒拿豫王反賊,以慰先帝在天之靈!
天底下最尊貴的這對兒母子, 戚太後的聲音自帶女子的細柔, 皇上的聲音則是十三歲少年郎常見的清越與青澀, 但他們話中的皇家威嚴是一致的, 清清楚楚地傳入了每個將士的耳中。
眾將士高聲齊呼:“擒拿反賊!以慰先帝!”
呼聲如雷如霆, 直衝九霄。
既已誓師,大軍即刻出發!
.
行軍時,華陽的長公主車駕與凌汝成所率領的中軍一起走在中間。
才七月初十,烈日炎炎,地面上幹得不見一滴水,大軍所過之處,踩踏出一片片灰塵。
華陽待在馬車裡面,不用被日光暴曬,可那些灰塵仍然能透過車門縫隙、紗幔窗簾鑽進來,導致車廂內又悶又幹,而且時不時還有一些怪異的味道飄進來,大概就是陳敬宗所說的遍地馬糞。畢竟隻有人才會找個地方解決問題,那些駿馬是隨走隨拉。
朝雲、朝月輪流替公主扇著扇子,眉宇間都有些擔心,怕公主忍受不了這種艱苦。
華陽當然不舒服,可一想到外面多少將士毫無遮擋地奔波在烈日下,穿得比她多且負載沉沉,她又有什麼資格抱怨?
“公主,喝點水吧?”
朝雲擦了擦汗,勸說道。
華陽搖搖頭:“白天都少喝點,晚上安營了再說。”
周圍全是將士,而且正在趕路,喝太多水,等會兒主僕三個女人,去哪裡方便?哪怕送出去淨桶都不好看。
注意到兩個丫鬟都在冒汗,華陽叫她們也別扇了,各自休息吧。
晌午時分,大軍在一片野林落腳,臨時休整半個時辰,吃點幹糧喝喝水,再打會兒盹,傍晚那頓才有熱乎飯吃。
將士們紛紛躲到了樹蔭下。
華陽這邊拉車的馬要休息,她也要下車。
朝雲拿出兜帽。
華陽沒用,去外面遊玩不想叫普通外男看了容貌,將士們卻要為了朝廷在戰場上出生入死,人家連命都能豁出去,她一個長公主的臉就那麼金貴?
華陽大大方方地下了車,發現凌汝成竟然站在不遠處恭候她下車,十個指揮使也都在,華陽忙道:“諸位大人不必如此,隻當我沒有隨行便可,你們該商量軍務就商量軍務,若因為我耽誤了什麼,我便成了罪人。”
凌汝成確實沒有闲暇一直跟長公主講究虛禮,聽長公主如此說,他從善如流地點點頭,帶著十個指揮使去了另一處。
陳敬宗深深地看了眼華陽,才跟隨主帥去了。
吳潤早在一處樹蔭下鋪好了粗布,公主說此行不宜張揚,非貼身使用的器物都盡量從儉。
等華陽吃過食盒裡的飯菜,吳潤遞了朝雲一個眼色。
朝雲湊到華陽耳邊,悄聲道:“公主,吳公公叫您不用擔心淨手的問題,隻要您想,他會叫周吉他們護送我尋個地方清理淨桶,保證不叫其他人經手。”
華陽瞥向不遠處正與周吉說著什麼的吳潤。
一想到這兩個心腹正在為她淨手的問題操心,華陽就更別扭了。
“傍晚再說吧。”華陽還是這句話。
將士們走累了,華陽反而是坐累了,繞著她身邊的這幾棵樹慢慢地轉著圈。
凌汝成等軍官離得不遠,那邊散了後,陳敬宗、戚瑾一起朝華陽這邊走來。
華陽腳步不停,等二人走近了,她先開口道:“我很好,不需要你們擔心,該做什麼做什麼去吧,我不想凌帥浪費心力在我身上,你們同樣如此,這時候你們來噓寒問暖,我反而不領情。”
戚瑾失笑:“好,那表哥就恭敬不如從命了,長公主好好休息,臣告退。”
前句是以表哥的身份說話,後面的敬稱就多了幾分調侃的意味。
華陽滿意地看著表哥走了,目光落到大喇喇往那塊兒粗布上一坐的驸馬。
富貴狗腿地送了主子的幹糧、水袋過來。
陳敬宗背靠樹幹,一口幹糧一口水,偏狹長的黑眸始終盯著華陽。
華陽拿他沒辦法,吩咐朝雲一句,然後走到陳敬宗身邊。
她還沒坐下,陳敬宗提醒道:“我一身汗氣,長公主最好離遠點。”
這熟悉的陰陽怪氣,華陽瞪他一眼,坐到了他對面。
持續的陽光暴曬讓陳敬宗英俊的臉呈現出兩片泛著油光的紅,嘴唇也有些發幹。
朝雲從車裡拎了食盒過佚?來,裡面是華陽沒吃完的午飯,乃是從長公主府帶出來的,下層一直用冰鎮著,那也是華陽此行唯一帶的一塊兒冰,明天晌午她也要吃幹糧了。
“吃吧。”見陳敬宗不去動食盒裡的飯菜,華陽勸了句。
吳潤等人都避開了,陳敬宗看著華陽,笑了笑:“不許我來關心你,你為何還要關心我?”
華陽:“我吃飽了,這些丟了也是浪費,不如喂你。”
陳敬宗已經放下幹糧,一手取出食盒裡的白瓷小碗,一手拿筷子夾菜。
華陽悄悄觀察左右。
其他將士們雖然離得比較遠,但如果有心往這邊看的話,也能清楚地看到她與陳敬宗在做些什麼。
“這次就算了,以後白日休整,你都不要再過來。”華陽輕聲交待道。
陳敬宗挑眉:“是嫌我現在灰頭土臉的,跟你待在一塊兒不配?”
華陽瞪他:“我是怕損了你的軍威,別的指揮使都跟自己的兵在一起,唯獨你喜歡往我這邊跑。”
陳敬宗:“那些都是虛的,這裡又不是戰場,再說我們衛所的兵早就知道我離不開你了,這會兒我陪你說幾句話又算什麼。”
大白天的,周圍還有那麼多人,華陽被他的直白用詞弄得微微臉熱,不太明白地問:“你怎麼離不開我了?他們又為何知道?”
陳敬宗:“你想啊,冬天下雪我都要往城裡跑,不是為了你,難道是為了回家孝順我娘?”
這話說出去,哪個男人能信?
華陽:……
她不再理他。
陳敬宗雖然說著話,吃飯的速度也飛快,吃完上下打量華陽一眼:“你,要不要去淨手?”
一個個都來關心這個,華陽連解釋都不想解釋了,板起臉道:“吃完就回你們衛所那邊休息去。”
陳敬宗不動:“你自己要來遭這個罪的,現在又何必不好意思,那邊人少,我帶你過去挖個坑……”
華陽:“你再不走,我喊周吉送你。”
陳敬宗懂了,她現在是真的沒需要,再看看她牡丹花似的小臉,陳敬宗起身離去。
大興左衛與金吾前衛的休整地點挨著。
陳敬宗回來時,高大壯等士兵都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容,還有幾個大膽的起哄了兩聲。
金吾前衛的五千多人都背靠樹幹,抓緊時間閉目養神。
隻有戚瑾,看了陳敬宗一眼。
陳敬宗並沒有看他,靠著樹坐下,眼睛一閉。
半個時辰的休整結束,大軍繼續出發。
這一次,除了中間簡短地休息了兩刻鍾,一直到一更天的時候,大軍才在一片河灘附近安營扎寨。
夏日天長,這會兒天還亮著,伙夫兵們打水的打水淘米的淘米,忙碌又井然有序。
陳敬宗又來尋華陽了,然後夫妻倆帶著朝雲、朝月一起沿著河岸往上遊的方向走,經過一片小樹林,陳敬宗先進去檢查了一番,確定沒有危險,再叫主僕三個進去。
華陽走出小樹林時,看到陳敬宗蹲在河邊,正哗哗地撩水洗臉,他的袖子高高撸起,水珠沿著他結實的手臂蜿蜒而下。
華陽走到他身邊。